马里奥·利维奥的《为什么伟大需要犯错》举了案例说明伟大的科学工作为什么需要犯错,扩展些说,这个结论狭窄了,科学本身就需要犯错。诚然,在大多数语境下,“错”往往被视为负面的、应当避免的。然而,在科学的历程中,错误却是常态。
在鼓励自由探索的科学氛围中,对错误的宽容度是推动创新的关键因素之一。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关键在于如何对待这些错误,它们是不是严谨的理性的错误,我们是否能从这些错误中学习来改进我们的认知。
在科学研究领域,错误并不是失败的标志,而是通往真理的一条路径。正如卡尔·波普尔在其著作《科学知识进化论》中提到的那样:“我所想到的科学知识的增长并不是指观察的积累,而是指不断推翻一种科学理论,由另一种更好的或者更合乎要求的理论取而代之。”这意味着科学的进步并非通过累积正确的观察来实现,而是通过挑战现有理论、发现其不足之处并提出新的解释或理论来完成的。进一步而言,不能被验证为错误的理论,不能称之为科学。这已经成为一套理论是否符合现代科学标准的衡量准则。
回到这本书,利维奥所谈到的案例集中在遗传学、物理学等领域,通过这些案例探讨并说明了科学为什么要犯错。书中说到爱因斯坦提出广义相对论,定义引力为时空曲率,并指出时间也会因接近大质量物体而变慢。他还在其方程中引入了宇宙学常数Λ,试图解释静态宇宙的存在,尽管后来的物理学发展证明宇宙实际上是动态的。爱因斯坦说这是他犯过的“最大的错误”,但这个常数的概念后来成为我们今天理解暗能量的关键。
同样,霍伊尔等人提出了稳态宇宙模型,主张宇宙虽然在膨胀,但由于物质不断创生而保持恒定状态。该模型与大爆炸理论形成了长期争论,直到更多证据支持大爆炸理论为止。然而,霍伊尔提出了恒星内部能够通过核聚变过程产生碳和其他重元素的理论,解决了大爆炸后无法生成足够数量的重元素的问题。这一理论得到了新的研究结果的支持,并成为理解宇宙化学组成的重要组成部分。
书中每个案例都展示了科学家们如何面对既有理论的局限性,勇于提出新的假设或修正现有理论的过程。它们共同强调了即使是最伟大的科学家也可能犯错,但正是这些错误推动了科学的进步和发展。
然而,我们同样要了解,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数问题是工程问题而非科学问题。面对这些问题,我们很难做到决策的科学化,而更容易做到在已知条件下的最优化。例如管理学的部分问题就是工程问题,而非科学问题,涉及组织利益的重大决策时,必须采取更为审慎的态度,确保每一步都经过充分考虑。当然,有科学的方法提供大量数据作为决策依据,我们可以小步快跑,尝试性纠错来适时改变策略。
在中国文化中,“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根深蒂固,即优秀的学者应当担任管理者或其他重要职务。这种观念虽然体现了对知识分子的尊重,但也可能导致不适合的人选进入不适合他们的岗位。尤其是当一位杰出的科学家被任命为研究所所长甚至是更高层次的领导者时,他可能会发现自己面临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挑战——不再是追求真理的过程,而是需要处理复杂的组织管理问题。管理一样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如果将科学家置于行政领导的位置上,往往会出现问题。这是因为科学家和管理人才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
笔者的朋友保罗是美国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院一位德高望重的研究员。当老所长退休时,大家普遍认为保罗是最合适的接班人。然而,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职位的一年时间里“刻意”犯了许多低级错误。领导最终忍无可忍,让他回到自己喜欢的科研岗位上。在这里,保罗这样的物理学家保持了创造力、探索精神和科学家的纯真。
科学家们习惯于在一个允许试错的环境中工作,他们理解并接受即使是最好的理论也可能被后来者超越或取代的事实。相反,管理则需要更加注重稳定性和可预测性,尽量避免不应该有的错误。
我们需要认识到,科学并不等同于绝对正确。事实上,科学是一套方法论,它提供了一种系统化的手段来验证假设、测试理论的有效性。即使是在最严格的科学实验中得出的结果,也只是基于当前可用的数据和技术条件得出的最佳估计。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技术的进步,今天被认为是正确的结论或许明天就会被修正甚至推翻。在解构中重建,在错误中涅槃,科学的历程是人类迄今为止最伟大的行为艺术。
因此,认为科学神圣不可侵犯实际上是对科学精神的最大误解。真正的科学精神应该是开放的、敢于质疑现状的,并且愿意接受新的证据来调整自己的观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