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璨传媒的大会议室里，晨光比昨日更淡些，落在长条会议桌的白色桌布上，映出文件边角的阴影。陈琪琪提前十分钟到场，将“启航计划”的执行时间表摊开，指尖沿着“11 月 15 日前完成快闪店选址”的标注划过，林晓抱着一摞资料走进来，压低声音说：“总监，叙构设计的团队已经到楼下了，林总亲自带项目组来的。”

“知道了。”陈琪琪头也没抬，笔尖在时间表上圈出几个关键节点。昨晚她刻意加班到深夜，反复核对项目流程，像是要用密集的工作将某种莫名的不安压下去——今早起床时，她竟鬼使神差地想起叙构设计创始人的名字，“林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会议室门被推开时，张诚率先起身迎接：“林总，欢迎欢迎！”陈琪琪跟着抬头，目光刚落在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上，指尖的钢笔突然顿住，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

还是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只是今天里面搭了件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条浅蓝条纹领带。他比五年前高了些似的，肩线更宽，头发剪得极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可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亮，笑起来时眼尾会微微上挑，只是此刻笑意里多了层职业的疏离。

“张总监，陈总监。”林叙的声音穿过空气，落在陈琪琪耳中，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他伸出手，先和张诚握了握，再转向陈琪琪，“陈总监，又见面了。”

陈琪琪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五年前他帮她修书架时，被钉子划到的。当时她还笑他笨，说这点小事都能受伤，他却握着她的手，把伤口贴在她掌心：“这样就不疼了。”

“陈总监？”林叙的手在半空停了两秒，语气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陈琪琪猛地回神，指尖泛着凉，她迅速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掌心，又立刻收回，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林总，请坐。”

林叙没多说什么，转身示意团队成员坐下，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投影连接好的瞬间，屏幕上跳出叙构设计的项目组名单，最上方写着“项目总负责人：林叙（原名：陈澈）”。

“原名”两个字像惊雷，在陈琪琪脑海里炸开。她握着钢笔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视线死死盯着那行字——陈澈，那个她在五年前寒冬里，亲手推开的名字。

那时他还是个刚毕业的设计系学生，抱着一摞设计稿跑遍城市的大小公司，却总被拒绝。她当时在一家小品牌做策划，两人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晚上就着台灯讨论未来的设计方案。他说：“琪琪，以后我要做自己的设计公司，专门帮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实现想法。”她当时笑着点头，可后来公司裁员，她为了留在大城市，接受了星璨的 offer，而他坚持要先创业，两人在无数个深夜争吵，最后她在雪夜里说：“陈澈，我们不合适，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稳定。”

他当时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好。”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听过“陈澈”这个名字，直到今天，在“叙构设计”的项目名单上，以“原名”的形式重新出现。

“陈总监，您还好吗？”林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琪琪才发现自己盯着屏幕发呆了很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没事，继续吧。”

林叙已经开始讲解项目执行计划，他站在投影幕前，手指点在“快闪店选址分析图”上：“根据前期调研，我们筛选出三个核心选址——A 商圈人流量大，但租金过高，且同类快闪店密集；B 高校区符合‘校园党’定位，但节假日人流量不足；C 文创园介于两者之间，既有年轻群体基础，又有文化氛围，适合打造沉浸式场景。”

他说话时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和五年前那个会紧张到结巴的陈澈判若两人。陈琪琪低头翻着他递来的选址报告，每页都附了实地拍摄的照片和人流数据，甚至标注了不同时段的光照角度对快闪店展示效果的影响。

“我们倾向于 C 文创园，”林叙转向陈琪琪，目光与她短暂交汇，“陈总监之前强调‘启航计划’要‘扎根年轻群体’，C 文创园每周有两场大学生市集，能直接触达目标用户，而且周边有三家小众咖啡馆，适合联动做线下活动。”

陈琪琪的心跳漏了一拍。C 文创园，五年前他们常去那里的一家旧书店，他总说那里的氛围适合找设计灵感。她抬眼看向林叙，他的目光已经移回投影幕，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个普通的选址，可陈琪琪却知道，他选这里，或许不止因为数据。

“林总的分析很到位。”张诚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安静，“C 文创园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琪琪，你觉得呢？”

陈琪琪合上报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数据支撑很充分，但租金成本需要再核算，另外，文创园的管理规定有没有核实？比如快闪店的搭建时间、噪音控制，这些都会影响执行进度。”

她刻意用专业的提问掩饰情绪，林叙却像是早有准备，立刻调出一份文件：“陈总监考虑得很周全，这是我们和 C 文创园管理处沟通的备忘录，租金可以分三期支付，搭建时间允许在夜间进行，噪音会控制在 60 分贝以下，不会影响周边商户。”

陈琪琪看着文件上清晰的条款，心里又惊又涩。他总是这样，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总能提前想到她在意的细节。那时她做策划案，总忘记核对数据来源，他就帮她整理好所有资料，在关键数据旁贴上手写便签；现在她担心项目执行的风险，他就提前做好沟通，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都堵上。

会议进行到一半，林叙团队的设计师介绍快闪店的内部设计方案。当屏幕上出现“星空主题体验区”的效果图时，陈琪琪的呼吸顿了一下——深蓝色的背景墙缀着细碎的灯珠，天花板是弧形的星空顶，角落放着一张白色的长椅，和五年前他们在出租屋里画的“理想咖啡馆”设计图几乎一模一样。

“星空主题是为了契合‘启航’的概念，”林叙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我们调研发现，Z 世代对‘治愈系’场景的接受度很高，星空元素能让他们在快闪店里感受到放松，同时也符合星璨‘点亮年轻梦想’的品牌主张。”

他的解释滴水不漏，完全是职业口吻，可陈琪琪却想起那个暴雨夜，他们窝在出租屋的沙发里，他拿着画笔在纸上画星空，说：“以后我们要有一个自己的空间，晚上能看到星星，就算外面下雨也不怕。”

那时的雨很大，敲打着窗户，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承诺一样落在她心里。可现在，他把这个“星空”放进了给星璨的方案里，对着她这个“甲方”，冷静地分析着市场需求。

会议快结束时，张诚提议一起吃午饭，林叙却看了眼手表：“抱歉，下午还要回公司开会，下次再约。”他收拾电脑的动作很快，手指碰到桌角的文件时，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这个小动作和五年前一模一样，那时他总怕碰掉她的策划案，每次都会小心地扶着桌角。

陈琪琪看着他的动作，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赶紧拿起桌上的水杯，低头喝水，掩饰眼底的情绪。

林叙团队离开时，陈琪琪送他们到电梯口。电梯门打开，林叙转身对她说：“陈总监，后续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叙构设计创始人林叙”，联系方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专注新消费品牌情感场景打造”。

“好。”陈琪琪接过名片，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又是一阵短暂的冰凉。

电梯门缓缓关上，林叙的身影在她眼前逐渐模糊。陈琪琪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名片，指腹反复摩挲着“林叙”两个字。五年前的雪夜，五年后的晨光，两个时空在这一刻重叠，那个叫陈澈的少年，以“林叙”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带着更成熟的模样，更专业的姿态，也带着她以为早已尘封的旧影。

“总监，我们也去吃饭吧？”林晓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陈琪琪点点头，转身往办公室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她脚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翻到五年前那个从未删除，却也从未拨打过的号码——备注还是“陈澈”，号码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星星表情，那是他当年自己加上的。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最后还是收回。她把名片放进钱包夹层，那里还放着一张五年前的电影票根，是他们一起看的最后一场电影，片名是《时光回响》。

原来时光真的会回响，那些以为已经过去的人和事，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眼前。陈琪琪深吸一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她知道，这场“启航计划”的合作，注定不会只是简单的工作往来，那些被压抑的情绪，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