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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那晚的夜风，像裹着冰碴子，刀子一样刮在林薇脸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个和陈浩合租的、位于老旧小区顶楼的小出租屋的。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沉重而麻木，却又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这声音在过去的四年里，无数次代表着“回家”的温暖和期待。可现在，它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剐蹭着林薇的神经。
她推开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弥漫着熟悉的、属于她和陈浩的混合气息他常用的洗发水味道，她喜欢的薰衣草香薰味，还有一点外卖残留的油腻味。这味道曾经让她觉得安心，此刻却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钻进她的鼻腔，爬进她的肺里，让她窒息得几乎无法呼吸。
“啪嗒。”
她摸索着按亮了客厅顶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曾经承载了她所有甜蜜梦想的空间。沙发上还搭着陈浩昨天随手扔在那儿的灰色卫衣，茶几上摆着他喝了一半的可乐，旁边是她的考研资料书，书页被风吹得微微翻动。
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日常，仿佛几个小时前在石桥边目睹的那一幕，只是一个极其逼真、极其恶毒的噩梦。
林薇的身体晃了晃，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地板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牛仔裤渗进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体内那股翻江倒海的灼痛。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水猛地涌上喉咙。她捂住嘴，跌跌撞撞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她的食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和呕吐物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她瘫软在冰冷的瓷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马桶边缘，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那幅画面陈浩紧紧拥抱着那个妆容精致、穿着名牌连衣裙的学姐，两人亲昵地低语，他脸上那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讨好和算计的笑容像烙印一样，一遍遍在她眼前循环播放。
“现实需要……”
“她家里能帮我……”
“薇薇，你太天真了……”
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七年。
整整七年啊！
从初中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笨拙地给她递过一张纸巾的青涩少年，到大学里在图书馆为她占座、在雨天为她撑伞、在深夜陪她复习的温暖男友。她以为那是坚不可摧的磐石，是命中注定的归宿。她甚至偷偷在日记本里写好了婚礼誓词，规划好了毕业就领证，然后一起在这个城市打拼，买一个小小的家。
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原来，所有的海誓山盟，在“现实”和“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彻底否定的绝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死死罩住，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布满裂痕的躯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林薇才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她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床上还铺着他们一起挑选的蓝色格子床单，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陈浩发丝的味道。
她猛地拉开衣柜门，里面挂满了她的衣服，也挂满了陈浩的衣服，紧紧挨在一起。她像疯了一样，伸手将陈浩的衣服一件件狠狠扯下来，胡乱地扔在地上。衬衫、T恤、裤子……带着他气息的衣物散落一地，像一堆垃圾。
做完这一切，她脱力地瘫坐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满地狼藉，并没有带来丝毫的解脱，反而让那巨大的空洞感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
她摸索到床头柜，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几十个未接来电，有室友的，有闺蜜李萌的，还有……陈浩的。
林薇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蜷缩起来。她颤抖着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里，是陈浩发来的信息：
【薇薇，你在哪？典礼要开始了。】
【接电话！】
【薇薇，别闹了，我知道你看见了，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我解释，我真的是没办法！她爸是XX集团的董事，能给我一个很好的起点，这关系到我的未来！】
【薇薇，你是最懂我的，你知道我家里情况，我需要这个机会！】
【我们冷静一下，好吗？等我忙完这阵，我们再谈，感情的事可以慢慢来，但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薇薇？回句话！】
一条条信息，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林薇最柔软的地方。解释？冷静？机会？在他眼里，他们七年的感情，竟然只是可以“慢慢来”、可以为“机会”让路的东西？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规划，在他权衡利弊的天平上，轻如鸿毛，一文不值？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怒火，瞬间压过了悲伤。林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点开陈浩的聊天框，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删除好友”按钮。
系统弹出确认框：【删除好友后，你将不再接收对方的消息，且对方将从你的好友列表中消失。确定删除？】
“确定！”林薇在心里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点了下去。
屏幕上，那个曾经让她感到无比温暖和安心的名字，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紧接着，她点开通讯录，找到陈浩的号码，长按，选择“删除联系人”。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世界安静了。
不，是她的世界，彻底死寂了。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林薇把自己彻底关在了这个小小的、曾经充满爱意的出租屋里。
她拉紧了所有的窗帘，拒绝让一丝阳光透进来。屋子里终日一片昏暗，只有她偶尔起身喝水或上厕所时，才会打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她不吃不喝。胃早就饿得麻木了，感觉不到饥饿，只有一种沉重的坠痛。床头柜上放着毕业典礼那天室友帮她带回来的毕业证和学位证，用红色的封皮包着，崭新而庄重。那是她四年大学努力的证明，是她曾经憧憬未来的起点。可现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林薇看都不想看一眼，甚至觉得那红色刺眼得让她心慌。
她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整个世界。然而，闭上眼睛，脑海里就自动开始播放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和话语。陈浩背叛的瞬间，他冷漠的解释，那个学姐得意的眼神……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恐怖电影，在她脑中循环往复。
有时候，她会突然坐起来，像着了魔一样，拿起手机（尽管已经拉黑了陈浩，但她还是忍不住），翻看自己相册里存着的那些照片。一张张，全是他们在一起的笑脸。初中运动会上他递给她水，大学校园里他背着她走过下雨的积水路，生日时他笨拙地给她做的蛋糕，旅行时在海边的合影……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曾经的甜蜜和笃定。
看着看着，眼泪就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被角。她用力地划拉着屏幕，一张张删除那些照片。每删除一张，就像是在自己心上剜一刀。指尖冰凉，心脏却像被放在火上炙烤。她删得又快又狠，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记忆也一并从生命中抹去。
相册空了。她扔掉手机，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无声地痛哭。哭到累了，哭到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就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手机偶尔会震动，是李萌打来的，是室友打来的，甚至还有辅导员打来的。林薇一律不接。短信也一条条进来，充满了担忧和询问。
【薇薇，你在哪？典礼结束都没看到你，陈浩也找不到你，急死人了！回个信！】室友
【林薇！接电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陈浩那混蛋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在哪？我去找你！】李萌
【林薇同学，毕业证和学位证已由你室友代领，请尽快联系她领取。另外，你签约的XX公司HR反馈你未按时报到，请尽快联系公司说明情况，否则视为自动放弃。】辅导员
看到最后一条短信，林薇麻木的心脏才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微微抽痛。工作。那是她为了和陈浩留在这个城市，拼了命考取的offer，是他们未来计划的基石。现在，她连去报到的力气和意愿都没有了。自动放弃？也许吧。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把自己彻底埋葬在这片黑暗里。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床脚最远的角落，眼不见为净。
时间在昏暗和死寂中缓慢爬行。林薇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呼吸着，心脏却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她不知道白天黑夜，不知道饥饿口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付出了全部，却换来这样的结局？她做错了什么？是太天真？太信任？还是……根本就不配拥有幸福？
巨大的自我怀疑和被抛弃的恐惧，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让她几乎窒息。
第三天下午，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像重锤一样砸在死寂的房门上，也砸在林薇混沌的意识上。
“咚！咚！咚！”
“林薇！林薇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女声穿透门板，是房东王阿姨。
林薇蜷缩在床上，身体僵硬，像被钉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她不想理任何人，不想面对任何事。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更急促了，还伴随着钥匙串碰撞的哗啦声。“再不开门我可拿备用钥匙了啊！你同学都急疯了，说你好几天没消息！你开门！有什么事跟阿姨说！”
听到“备用钥匙”几个字，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压倒了一切。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果然是王阿姨那张写满焦急和关切的脸。王阿姨五十多岁，是个热心肠的寡妇，平时对他们小两口挺照顾的，逢年过节还会送点自己做的吃食。
林薇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灌了铅，沉重得让她胸口发闷。她颤抖着手指，拧开了门锁。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王阿姨一看门开了，立刻想挤进来，嘴里还念叨着：“哎哟我的天，你可算开门了！你看看你……”
话没说完，她就看清了门缝里的林薇，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林薇，头发凌乱得像鸡窝，脸上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双眼红肿得像桃子，嘴唇干裂起皮。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睡衣，整个人瘦了一圈，气息奄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屋子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食物腐败和沉闷的酸腐气。
“我的老天爷啊！”王阿姨惊呼出声，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来，顺手按亮了客厅的灯。“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还是生病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强烈的灯光刺得林薇眼睛生疼，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虚弱得说不出话。
王阿姨环顾四周，看到满地狼藉的衣物（主要是陈浩的），床头柜上untouched的毕业证学位证，还有垃圾桶里塞得满满的、揉成一团的纸巾，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她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许多，带着浓浓的同情：“是跟那小陈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听到“分手”两个字，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她猛地低下头，紧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耸动。
王阿姨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林薇冰凉的胳膊：“孩子，别怕。天大的事，也得吃饭，得活着啊！你看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脸都绿了！阿姨给你煮碗面去？”
“不用……”林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几乎听不见。“我……我没事……”
“还没事？”王阿姨提高了点音量，带着点长辈的权威，“你同学都急疯了！说你工作都没去报到！那可是好工作啊！怎么能不去呢？再大的委屈，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啊！”
提到工作，林薇麻木的心又抽痛了一下。前途？她还有什么前途？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我不想去……”她低声说，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想去？”王阿姨有点急了，“傻孩子！男人没了可以再找，工作机会错过了可就真没了！你爸妈供你上大学容易吗？你就这么自暴自弃？对得起谁？”
王阿姨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林薇心上。对得起谁？她对得起父母这么多年的期望吗？对得起自己曾经那么努力吗？可是……她真的好累，好痛，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阿姨……我……我不知道……”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摇摇欲坠。
王阿姨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硬逼没用。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行了行了，你先别想那么多。阿姨知道你心里苦。但人不能总趴着，得自己站起来。这样，你先洗把脸，收拾收拾自己。阿姨去给你热点粥，你多少吃点。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再想工作的事，啊？”
王阿姨不由分说地把林薇往卫生间推：“去，洗把脸！看你这模样，自己看了都心疼！”
林薇被王阿姨半推半搡地弄进了卫生间。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陌生、眼神空洞的自己，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
她扶着洗手池，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王阿姨在外面叮叮当当地热着粥，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年轻人啊，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好合好散，别太钻牛角尖。你看看阿姨，一个人过这么多年，不也挺好？关键是自己要争气，要活出个样来！那小陈……哼，我看他最近是有点飘，跟那个谁家闺女走挺近，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王阿姨的话像背景噪音一样飘进林薇的耳朵里。她知道王阿姨是好心，可那些“争气”、“活出样”的话，此刻听来只觉得无比遥远和沉重。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里，四周都是滑不溜手的冰壁，她拼命想爬上去，却一次次滑落，精疲力竭。
粥热好了，飘着淡淡的米香。王阿姨盛了一碗，端到林薇面前：“来，趁热喝点。暖暖胃。”
林薇看着那碗白粥，胃里一阵翻搅，实在没有食欲。但看着王阿姨关切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眼神，她还是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勺子舀起一点粥，送到嘴边。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像吞咽沙子一样艰难。她强迫自己小口小口地喝着，每咽一口都无比费力。
王阿姨坐在旁边，看着她艰难地吃着，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无奈。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
一碗粥，林薇喝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最后还剩下小半碗。她实在喝不下去了，把碗递还给王阿姨，声音嘶哑：“谢谢阿姨……我……我想睡了。”
“行，那你睡。”王阿姨接过碗，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别想那么多了，啊？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林薇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走回卧室，甚至没力气再拉上窗帘。她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再次将自己隔绝在黑暗之中。
王阿姨收拾好碗筷，又看了看桌上那两个崭新的红色证书，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林薇蜷缩在黑暗中，身体因为刚刚强行进食而更加不适。胃里沉甸甸的，心脏却像被掏空了一样，冷风在里面呼啸。
王阿姨的话，关于工作，关于父母，关于“争气”，像幽灵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知道王阿姨说得对，她不能这样下去。可是，要她现在就振作起来，去面对那个没有陈浩的世界，去面对那份她曾经为了他而拼命争取的工作……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被打烂了桅杆、撕碎了船帆的小船，被绝望的漩涡死死拖向漆黑的海底。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巾。这一次，不是因为陈浩的背叛，而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茫然恐惧。
她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迎接明天。
黑暗中，只有她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点模糊的光斑，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在绝望中沉沦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