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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在医院住了一天，烧退了，但人还是有点虚。医生说最好再观察一天，但她死活不同意。明天就是迎新音乐会了，她和江屿的节目排在中间，虽然只是个伴奏，但排练了这么久，她不想搞砸。
“不行，我得去学校。”林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赶过来的妈妈说，“就一首曲子，弹完我就回来休息。”
妈妈拗不过她，只好叹气：“行吧行吧，让司机送你，弹完立刻回家，听见没？”
林夏连连点头，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个人。江屿昨天守了她大半夜，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她醒来时，病房里只有护士。手机上也没有他的消息。他是不是又回快餐店上班了？还是……去医院看他妈妈了？想到江屿妈妈，林夏心里就揪了一下。那天在快餐店，他接电话时那种绝望的语气，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司机把林夏送到学校门口。她下了车，深吸一口气，感觉精神好多了。阳光暖洋洋的，校园里人来人往，都是准备参加音乐会的同学。她背着琴谱，脚步轻快地往艺术楼走。
琴三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江屿！林夏心里一跳，放轻脚步走过去。
门缝里，她看到了江屿的背影。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脊挺得笔直，手指在琴键上翻飞。弹的正是他们的合奏曲，但林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不对！这段旋律应该是舒缓深情的，可他弹得……太快了，太急了，甚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焦躁和暴躁，琴音都有些发硬。
林夏推开门，轻声喊：“江屿？”
琴声戛然而止。江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慢慢转过头。他的脸色很不好，比昨天在医院时更差，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眼神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在摩擦。
“嗯，我好了。”林夏走进来，把琴谱放在谱架上，“你……昨晚没睡好？还是……阿姨那边……”她小心翼翼地问。
江屿没回答，只是盯着琴谱，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没事。我们排练吧，时间不多了。”
他重新把手放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林夏坐到他旁边的琴凳上，准备好配合。然而，音乐刚响起，问题就出现了。江屿的状态完全不对。他弹得极快，节奏不稳，好几次该林夏进入的段落，他要么抢拍，要么干脆跳过去了。琴声充满了混乱和不安，像一团乱麻。
“停！停一下！”林夏不得不打断他，“江屿，你慢点！这段不是这样的，我们昨天练的不是这个速度！”
江屿猛地停手，手指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对不起。”他低着头，声音压抑，“我……我有点乱。”
“是因为阿姨吗？”林夏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问，“是不是……情况不好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江屿强撑的冷静。他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背对着林夏，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江屿？”林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站起来想拍拍他的肩膀。
“别碰我！”江屿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好不了了！永远好不了了！”
他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夏，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无助：“医生说……医生说必须尽快手术！心脏瓣膜置换！手术费……手术费要二十多万！二十多万！我上哪儿去弄？我每天打两份工，不吃不喝攒到明年也凑不够啊！”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我妈躺在那儿，每天疼得睡不着，看着我掉眼泪！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他妈就是个废物！废物！”
他发泄似的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砰”的一声闷响，墙壁震了一下。他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林夏彻底呆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一向骄傲、冷漠、像冰山一样的少年，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崩溃痛哭。二十多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她突然明白了他在快餐店看到她点最贵套餐时的愤怒，明白了他说“不需要施舍”时的倔强，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在琴房里总是那么紧张、那么拼命。他背负的，太重了。
“江屿……”林夏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颤抖的肩膀，“别这样……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江屿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得像兔子：“办法？什么办法？你去借？去偷？还是像你昨天那样，点最贵的套餐，然后把钱扔给我？林夏，我不是乞丐！我更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吼完，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林夏被他吼得眼圈也红了，但她没有退缩。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我不是施舍！我只是想帮你！我们是搭档，是……朋友啊！”
“朋友？”江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我这种穷光蛋，配吗？”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林夏突然提高了声音，带着一股倔强，“江屿，你听着！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在这里自暴自弃！是你妈妈！她需要手术！你需要钱！对不对？”
江屿愣住了，看着林夏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
“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林夏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我……我跟我爸妈说！他们认识人，也许能帮上忙！或者……或者我们想想别的办法！学校有没有助学金？有没有什么比赛奖金高的？你钢琴弹得那么好，肯定能拿奖！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
她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她能怎么办？她一个高中生，除了零花钱和压岁钱，哪来那么多钱？卖掉她那些心爱的裙子？还是……卖掉爸爸送她的东西？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总之，你别放弃！”林夏抓住江屿的手臂，用力摇了摇，“你妈妈还在等你！你垮了，她怎么办？我们今天先把音乐会弹好，弹完了，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阿姨，好吗？我们一起想办法！”
江屿看着林夏眼中闪烁的、不容置疑的光芒，听着她急切而坚定的话语，心里那片冰冷的绝望，似乎被撬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除了痛苦，第一次多了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依赖。
“好。”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音乐会进行得很顺利。林夏和江屿的合奏虽然开头有些小瑕疵，但后面渐入佳境，尤其是江屿，在弹奏到高潮段落时，仿佛将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倾注在了琴键上，那音乐充满了力量和情感，震撼了在场的师生。掌声雷动。
然而，走下舞台，江屿脸上的光彩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沉重的疲惫。林夏拉着他，不顾他微微的抗拒，直接打车去了市第一医院。
病房里，江屿妈妈脸色蜡黄，呼吸有些急促，看到江屿进来，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小屿……你来了……音乐会……顺利吗？”她虚弱地问。
“妈，你别说话，省点力气。”江屿赶紧过去，小心翼翼地扶她躺好，眼神里满是心疼。
林夏站在床边，看着眼前这位憔悴的阿姨，再看看江屿强忍泪水的样子，鼻子一酸。她走上前，轻声说：“阿姨您好，我是林夏，江屿的同学。音乐会很成功，江屿弹得特别好。”
“哦……林夏啊……”江屿妈妈努力辨认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听小屿提起过你……谢谢你……经常……帮他……”
“阿姨，您别这么说。”林夏心里更难受了。
这时，护士拿着单子走进来：“江屿家属，催一下费。之前交的五万快用完了，后续的药和检查费，还差八万三。请尽快补交，不然有些治疗得暂停了。”
“八万三……”江屿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看着江屿。
江屿的身体瞬间僵住，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在母亲面前崩溃。他深吸一口气，对护士说：“好，我知道了，我……我想办法。”
护士叹了口气，放下单子走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江屿妈妈无声地流着眼泪。江屿站在床边，背对着林夏，肩膀微微颤抖。那“八万三”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他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
林夏看着这一切，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看着江屿那绝望的背影，看着病床上虚弱的阿姨，再想想护士口中那冷冰冰的“八万三”。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滋长，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坚定。
她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林夏回到家，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她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她最珍贵的东西：爸爸第一次带她去迪士尼买的米奇发卡，妈妈在她十岁生日时送的珍珠项链，还有……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她拿起那个盒子，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钢笔。通体乌黑，笔帽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赠吾爱夏，愿你笔下生花，前程似锦。父字。”
这是爸爸在她小学毕业时送给她的礼物。当时爸爸说，这支笔是他年轻时省吃俭用买的第一支好钢笔，陪伴他度过了很多重要的时刻，现在传给她，希望她能好好写字，好好做人。这支笔，承载着爸爸对她的期望和深沉的爱。
林夏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笔身，指尖划过那行刻字，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起了爸爸把笔交给她时，那郑重又温柔的眼神。想起了她每次用这支笔写字时，心里那份沉甸甸的仪式感。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犹豫。她拿出手机，飞快地搜索着“奢侈品回收”、“名贵钢笔回收”。屏幕上跳出一个个店铺信息，她选了一个评价看起来不错的，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我想问一下，你们回收钢笔吗？我有一支……比较特别的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电话那头的人热情地介绍着。林夏听着，手指紧紧攥着那支钢笔，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大概能值多少钱？”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要看具体品牌和成色，您方便拍张照片发过来吗？或者带实物过来鉴定一下？我们店就在……”
林夏挂了电话，看着手里的钢笔，又看了看抽屉里其他的东西。她把珍珠项链和米奇发卡也拿了出来，放进包里。
她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女孩，眼睛红红的，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拿起包，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妈，我出去一趟！”她对客厅里的妈妈喊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啊？这么晚了？你去哪？”妈妈疑惑地问。
“去……去同学家，讨论个学习上的事！”林夏飞快地说着，已经换好了鞋，拉开门就跑了出去，生怕妈妈多问一句。
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林夏裹紧外套，朝着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快步走去。她的脚步很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八万三……八万三……爸爸的笔……够不够？不够的话，项链和发卡也卖掉……一定要够！一定要够！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也不知道爸爸知道了会怎么样。但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江屿在病房里绝望的背影，和他妈妈无声的眼泪。
为了那个倔强又脆弱的少年，为了那份她不想放弃的“朋友”情谊，她愿意赌上这份她最珍视的、来自父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