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天晚秋到巷口时,太阳刚爬过屋顶,金色的光洒在水泥路上,把路边的电线杆影子拉得老长。刘大爷的豆浆摊前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有个穿校服的小孩正踮着脚,举着两毛钱要豆浆,刘大爷一边舀豆浆一边喊:“慢点,别烫着!”
晚秋把小桌子扛到老位置,刚放下,李姐就拎着个布包过来了,里面裹着块灰色的粗布:“晚秋,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做裤子的布,我给你带来了,你看看行不行?”
晚秋接过来摸了摸,布又厚又密,是做裤子的好料:“挺好的李姐,谢谢您帮我带。”
“跟我客气啥,我昨天去布店扯布,顺便就给你带了。” 李姐把布放在晚秋桌上,又凑过来看她挂着的样品,“你这花布褂子昨天被人问了好几回吧?我瞅着比百货公司卖的还好看。”
晚秋笑了笑,刚要说话,就有个穿蓝布衫的大婶走过来,手里拿着件半旧的的确良衬衫:“小姑娘,你能把这衬衫改改不?我闺女下周要去她对象家,嫌这衣服太老气,想弄好看点。”
晚秋接过衬衫,是件白色的,领口是老款的直筒领,袖口也松松垮垮的,确实显得旧。“大婶,我给您把领口改成小翻领,袖口加圈荷叶边,再把腰收一点,肯定显年轻。”
大婶一听眼睛就亮了:“行!就按你说的改,多少钱?”
“改款式简单,收您一毛钱就行,明天这个点来拿。” 晚秋把衬衫叠好,放在桌子内侧。
大婶付了钱,又叮嘱了两句 “别改坏了”,才挎着篮子走了。李姐在旁边说:“你这脑子真灵,啥款式都能想出来,我当年学做衣服,光练翻领就练了半个月。”
晚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是瞎琢磨,看画报上的款式,再想着怎么改得合身。”
说话间,巷口的人越来越多。有个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的工人路过,看到晚秋挂的蓝色连衣裙,停下车问:“这裙子是你做的?多少钱一件?”
“要是用您自己的布,手工费一块二;要是用我的布,得看您选啥布,最便宜的花布一块五,总共两块七。” 晚秋赶紧解释。
工人想了想:“那我明天带布来,给我对象做一件,她总说没好看的裙子穿。”
晚秋点点头,把这事记在心里 —— 现在找她做新衣服的人越来越多,得赶紧再进点布料,省得顾客来了没的选。
忙到快上午十点,晚秋才抽出空来,把前两天接的刘梅的工装订单拿出来。刘梅要两件卡其布工装,晚秋已经裁好了布,现在要缝口袋。她想起刘梅说 “干活方便”,就特意把口袋做得比普通工装深点,还打算在口袋边缘缝圈明线,这样耐磨。
她刚把布铺好,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声,比平时的车铃响得更脆,像是那种新自行车。晚秋没抬头,只顾着用粉饼在布上画口袋的位置,指尖捏着粉饼,画得又直又匀 —— 这是外婆教她的,画线条前先把胳膊肘靠在桌子上,这样画出来才不歪。
画完口袋,她拿出针线,刚把银顶针套在中指上,就感觉有人站在摊子前。她以为是来做衣服的顾客,头也没抬就问:“姐,您是缝补还是做新衣服?”
没人回答。晚秋纳闷地抬头,这才看清站在跟前的人 ——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件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领口扣得整整齐齐,胸前别着个小小的厂徽,上面印着 “东风服装加工厂” 几个字。男人个子很高,站在摊子前,把旁边的阳光都挡了些,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眼神很亮,正低头看着她桌上的布。
晚秋一下子就紧张了,手里的针线差点掉在桌上。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 穿得这么整齐,气质也跟巷口的人不一样,不像摆摊的,也不像普通工人,倒像是电视里见过的 “干部”。
男人没说话,目光落在晚秋刚改了一半的那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上。衬衫的领口已经拆了,晚秋用粉笔画了小翻领的线条,袖口也剪好了,正准备缝荷叶边。男人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衬衫的布料,声音很稳地问:“这款式是你自己想的?”
晚秋攥紧了手里的针,小声回答:“是…… 是顾客说老气,我就想着改改。”
男人抬头看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也不吓人:“你以前学过做衣服?”
“没正经学过,跟着我外婆学的,她以前会做衣服。” 晚秋的声音还是有点发紧,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问这些。
这时候,李姐从旁边凑过来,悄悄拉了拉晚秋的衣角,又对着男人笑了笑:“同志,您是要做衣服不?我这妹子手艺好,缝补改款都在行。”
男人站起身,看了李姐一眼,又转回来看晚秋:“我是东风服装加工厂的,过来看看南头的小作坊,想找几个手工好的师傅,做一批工装。”
东风服装加工厂!晚秋和李姐都愣了 —— 这可是县城最大的工厂,听说厂里有好几百工人,还做外贸的衣服,平时根本见不到厂里的人来这么接地气的巷口。
李姐赶紧说:“同志,我这妹子手艺真的好,你看她缝的针脚,又细又齐,前两天还接了我们纺织厂的工装订单呢!”
男人的目光又落回晚秋桌上的卡其布上,看到上面画的口袋线条,还有已经缝了一半的明线,点了点头:“针脚确实不错。”
他又看向那件改了一半的的确良衬衫,指着袖口问:“这荷叶边打算怎么缝?用同色的线还是浅色的?”
晚秋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细的问题,定了定神说:“用浅色的线,同色的线缝出来太显眼,浅色的看着软和。”
男人 “嗯” 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往巷口其他摊子走。晚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还在跳 —— 东风服装加工厂的人,怎么会来这里找师傅?李姐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这可是个大机会!要是能跟东风厂合作,以后你就不用在这摆摊了!”
晚秋也知道这是机会,可她有点不敢想 —— 那么大的工厂,怎么会找她一个摆摊的做衣服?她摇了摇头:“人家就是随便看看,不一定真能合作。”
“怎么不能?你手艺这么好,他刚才不也夸你针脚了嘛!” 李姐说着,指了指男人的方向,“你看,他还在看别的摊子,说不定一会儿还会过来。”
晚秋顺着李姐指的方向看过去,男人正在张婶的摊子前站着,张婶拿着块花布跟他说着什么,脸上笑得特别热情。可男人只是听着,没怎么说话,看了两眼就往前走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男人又走了回来,这次直接停在晚秋的摊子前。晚秋正在缝工装的口袋,明线缝得又直又匀,男人看了一会儿,问:“你做一件这样的工装,要多久?”
晚秋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说:“要是光缝的话,半天就能做好;要是从裁布开始,一天能做两件。”
“那要是做十件样品,需要多久?” 男人又问。
晚秋愣了 —— 十件样品?这可不是小数目,她平时一天最多做两件新衣服,十件样品的话,得五天才能做好。她赶紧说:“要是十件,我得五天左右,我会尽量赶。”
男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写下个地址和电话:“我叫沈亦臻,是厂里的采购负责人。这是我们厂的地址,你要是愿意接这活,明天上午可以去厂里找我,我们再谈细节。”
晚秋赶紧接过纸条,指尖碰到男人的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又紧张了一下。纸条上的字写得很工整,地址是 “东风路 18 号东风服装加工厂”,下面还有个电话号码。
“沈…… 沈同志,我明天真的能去厂里找您吗?” 晚秋有点不敢相信,声音都有点颤。
沈亦臻看着她,嘴角好像轻轻动了一下,不像笑,但也不严肃:“当然,你要是想接,就明天上午九点去,找传达室的老王,说找我就行。”
说完,他又看了眼晚秋桌上的衬衫和工装布,转身就走了。这次他没再看其他摊子,骑着停在巷口的自行车,叮铃铃地顺着街走了,深蓝色的中山装在人群里很快就成了个小影子。
晚秋手里攥着那张纸条,手心都出汗了。李姐凑过来,激动地说:“你看!我就说这是机会吧!东风厂的采购负责人都给你留地址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旁边卖菜的王大爷也听见了,探过头来问:“小姑娘,你要跟东风厂合作啊?那可厉害了,我儿子就在东风厂上班,说厂里的工装都是统一做的,老贵了!”
晚秋这才反应过来,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跟揣着个宝贝似的。她看着桌上的工装布,心里又紧张又期待 —— 紧张的是怕自己做不好样品,丢了这么好的机会;期待的是要是真能跟东风厂合作,以后就能赚更多钱,说不定还能不用再摆摊了。
接下来的半天,晚秋干活都有点心不在焉。缝工装口袋的时候,差点把线缝歪了,赶紧拆了重新缝;有顾客来问衣服,她也没像平时那样利索,得反应一会儿才回答。李姐看她这样,笑着说:“别紧张,你手艺这么好,肯定能做好样品。明天去厂里的时候,穿件干净点的衣服,别怯场,就跟平时跟顾客说话一样就行。”
晚秋点点头,把李姐的话记在心里。中午春燕来送饭,晚秋赶紧把遇到沈亦臻的事跟她说了,还把纸条拿给春燕看。春燕看完,眼睛都亮了:“东风服装加工厂!晚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要是能跟他们合作,你以后就不用在巷口风吹日晒了!”
“可我怕我做不好,那么大的厂,要求肯定高。” 晚秋小声说。
“怕啥?你手艺这么好,上次给刘梅做的工装,刘梅不也说比厂里发的还好嘛!” 春燕把饭盒打开,里面是玉米粥和炒土豆丝,“快吃,吃完下午好好做活,明天去厂里跟沈同志好好谈。”
下午,晚秋把心收回来,专心做手里的活。她先把刘梅的两件工装缝好,又把那件白色的确良衬衫的小翻领缝上 —— 翻领缝得特别仔细,用的是细针,针脚小得几乎看不见,领口也熨得平平的,比原来的直筒领好看多了。
傍晚收摊的时候,刘梅来拿工装,看到衣服就笑了:“晚秋,你这口袋做得真深,以后放工具再也不怕掉了!” 她试了试,大小正好,活动起来也不束缚,高兴地说:“我明天跟厂里的姐妹说说,让她们也来找你做!”
晚秋笑着道谢,心里更有底了 —— 刘梅的认可,让她对明天去东风厂的事,少了点紧张,多了点信心。
回家的路上,晚秋特意绕到百货公司门口,想看看里面卖的衣服是什么款式,万一沈亦臻问起,也好有个准备。百货公司的玻璃柜里摆着好几件衣服,有件蓝色的工装,跟她做的差不多,但口袋没她做的深,针脚也没她的细。晚秋看了一会儿,心里更踏实了 —— 她做的衣服,不比百货公司卖的差。
回到春燕家,晚秋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找出来,是件浅灰色的褂子,是春燕去年给她买的,没怎么穿过,还很新。她把衣服洗了洗,晾在阳台的绳子上,又把外婆留下的银顶针擦了擦,顶针上的花纹更亮了。
晚上睡觉前,晚秋又把沈亦臻留的纸条拿出来看了一遍,地址和电话都记在了心里。春燕跟她说:“明天去厂里,别太紧张,要是他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你做衣服的手艺就是最好的底气。”
晚秋点点头,躺在床上,脑子里一会儿想明天见沈亦臻该说什么,一会儿想十件样品该怎么做,翻来覆去半天,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一早,晚秋起得特别早,把晾干的浅灰色褂子穿上,又梳了梳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刚从李家村逃出来的时候精神多了。她把针线笸箩带上 —— 万一沈亦臻要看她的活,能当场展示一下,又把刘梅的工装也带上了,让沈亦臻看看她做的成品。
春燕送她到门口,又叮嘱了一遍:“路上小心,要是谈成了,早点回来跟我说。”
晚秋答应着,背着包往东风厂的方向走。东风厂在县城西边,离春燕家有点远,她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工厂的大门。大门是用铁做的,上面挂着 “东风服装加工厂” 的牌子,门口有个传达室,里面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应该就是沈亦臻说的老王。
晚秋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传达室门口:“大爷,您好,我找沈亦臻沈同志,他让我今天来的。”
老王抬头看了她一眼,问:“你叫啥名字?”
“我叫林晚秋。”
老王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翻了翻,点了点头:“沈同志早上跟我说过,你跟我来吧,他在办公室等你。”
晚秋跟着老王往里走,工厂里特别大,有好几栋厂房,厂房的窗户上挂着红色的窗帘,能听到里面机器运转的声音,“轰隆隆” 的,特别热闹。路上有不少穿蓝色工装的工人,有的在搬运布料,有的在往厂房里走,看到晚秋,都好奇地看了两眼。
走了大概五分钟,老王把她带到一栋两层小楼前:“这是办公楼,沈同志在二楼最东边的办公室,你上去吧。”
晚秋谢过老王,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楼梯是水泥的,打扫得很干净,二楼的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说话声。她找到最东边的办公室,门上贴着 “采购部” 的牌子,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沈亦臻的声音:“进来。”
晚秋推开门走进去,办公室里摆着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堆着不少布料和文件,另一张桌子空着。沈亦臻坐在堆满文件的桌子前,正在看一份报表,看到她进来,放下手里的笔:“来了,坐吧。”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晚秋坐下,把带来的工装放在桌上:“沈同志,这是我之前做的工装,您看看。”
沈亦臻拿过工装,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摸了摸口袋边缘的明线,点了点头:“针脚很整齐,口袋也做得实用,比我们现在用的工装好。”
听到这话,晚秋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沈亦臻又问:“十件样品,你说需要五天,能保证质量吗?”
“能!” 晚秋赶紧说,“我会每天早点起,晚点睡,保证按时做好,质量也肯定没问题。”
沈亦臻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我们要的工装,既要耐穿,又要比普通工装好看点,你能不能设计几个款式,明天给我看看?”
设计款式?晚秋愣了一下,她平时都是按顾客的要求改,或者看画报上的款式,从没自己设计过。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赶紧说:“能,我今天回去就设计,明天给您带来。”
沈亦臻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块卡其布,递给晚秋:“就用这种布做样品,布的钱我们厂出,你要是需要其他东西,也可以跟我说。”
晚秋接过布,布又厚又耐磨,比她平时用的卡其布还好。沈亦臻又说:“样品做好后,要是合格,我们后续会有五十件的订单,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你要是能接,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长期合作!晚秋的心里一下子热了起来,她赶紧说:“我能接!我肯定能做好!”
沈亦臻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嘴角又轻轻动了一下:“那你就先回去设计款式,明天还是这个点来,把设计图带来。”
晚秋点点头,站起身:“谢谢沈同志,我明天一定准时来。”
她拿着卡其布,走出沈亦臻的办公室,下楼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走出工厂大门,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 没想到这么顺利,不仅能接十件样品,还有可能长期合作,这比她摆摊赚的钱可多太多了。
她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布店,买了几张画图纸和一盒彩色铅笔 —— 设计款式得用图纸画出来,彩色铅笔能把布料的颜色标上。布店的老板娘笑着问:“小姑娘,买这么多图纸,是要做新衣服啊?”
晚秋笑着说:“是要设计点款式,跟工厂合作。”
老板娘一听,更高兴了:“那可太好了!以后要是需要布,尽管来我这儿,给你便宜点!”
晚秋谢过老板娘,拿着图纸和铅笔往家走。路上,她看到有卖糖葫芦的,买了一串,咬了一口,又酸又甜,心里比糖葫芦还甜 —— 她知道,她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