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不是被冻醒的,也不是被饿醒的,是心里揣着事儿,根本躺不住。一睁眼,就看到印着红“囍”字的被子,想起昨天晚上跟陆振庭说的话,还有藏在贴身口袋里的五块钱和粮票,我立马就没了困意,麻溜地爬起来。
屋里还黑着,只有窗帘缝透进来一点灰蒙蒙的光。我轻手轻脚地下了炕,生怕动静大了吵到邻居——部队家属院都是一排排的小平房,墙不厚,一点声音就能传出去,要是以前的我,肯定不管不顾,可现在不一样,我得守规矩,得让人知道我真的改了。
先摸黑找着了火柴,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一下子把小屋子照亮了,我借着光看了看四周:土炕旁边是个小灶台,上面摆着一口铁锅,旁边放着两个搪瓷碗,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一个没图案,碗边都有点掉瓷;灶台旁边是个小柜子,应该是放粮食的,还有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空空的,估计是以前放剩菜的,就是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有点泛油光。
我先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叠好的被子又理了理,把桌上的煤油灯摆整齐,再拿起墙角的扫帚,把地上的灰尘扫干净。扫到炕边的时候,还扫出了几根我的头发,我赶紧用手捡起来扔到门外,心里琢磨着:以后每天都得扫一遍,家里干净了,住着也舒服。
收拾完屋子,我就琢磨着做红糖发糕。前世外婆做发糕的样子我还记着点,但具体放多少面粉、多少糖、怎么发酵,我心里没底,只能一点点试。
先打开粮食柜,里面没多少东西:一小袋白面,估计也就两三斤,还有半袋玉米面,一小罐红糖,糖罐还是我妈陪嫁过来的,上面印着牡丹花,有点掉漆了。我心里盘算着:白面少,得掺点玉米面,不然不够做一锅;红糖也省着点用,先做一次试试水,好吃了再多做。
我拿了个搪瓷盆,先舀了两碗白面,又舀了一碗玉米面,搅和均匀。然后找酵母——80 年代不像现在有袋装酵母,都是用“老面肥”(前一次发面剩下的面团),我翻了翻柜子,没找着,心里有点慌:没老面肥,面发不起来,发糕就做不成了。
正着急呢,我突然想起昨天张婶来借酱油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句“家里的老面肥用不完,谁要就去拿”。张婶是隔壁的邻居,昨天陆振庭跟我说过,张婶人热心,家属院的人有事儿都爱找她。
我赶紧洗了洗手,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褂子,又把头发重新梳了梳,确保自己看起来清爽点,才轻轻推开房门。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点,家属院的小平房一排排整齐地摆着,每家门前都有个小院子,有的种着白菜,有的种着蒜苗,空气里飘着柴火的味道。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军装的士兵从路上走过,看到我,都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移开目光——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听说过我的“坏名声”,怕跟我扯上关系。
我假装没看见他们的眼神,低着头快步走到张婶家门前。张婶家的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应该是在洗菜。
我轻轻敲了敲门:“张婶,您在家吗?”
里面的水声停了,很快,门就开了,张婶探出头来。她大概四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皮筋扎着,穿着灰色的劳动布褂子,手里还拿着个白菜。看到是我,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是晚秋啊,这么早找我有事?”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张婶,我想跟您借点老面肥,我想做发糕,家里没酵母了。”
“做发糕?”张婶更惊讶了,眼睛都睁大了点,“你还会做发糕?我可听说……”她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估计是想起以前的传言,怕我不高兴。
我赶紧笑着说:“以前跟我外婆学过一点,好长时间没做了,今天想试试。要是做得不好,到时候还得请您多指点指点。”
张婶看我说话客气,还带着笑,不像是以前那样撒泼的样子,脸上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欣慰:“行啊,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
她转身进屋,很快就拿着一小块发黄的面团出来,递给我:“这是我昨天刚留的老面肥,活性好,你用温水把它化开,跟面粉搅和在一起,放在暖和的地方,两个小时就能发起来。”
我赶紧接过老面肥,小心地用手帕包好:“谢谢张婶,等我做好了发糕,第一个给您送过来尝尝。”
“哎,好,好!”张婶笑得更开心了,还拉着我的手说,“晚秋啊,你能想着做点正经事,比啥都强。以后有啥不懂的,就来问我,别客气。”
跟张婶道谢后,我拿着老面肥赶紧回了家。心里暖暖的,这还是我来家属院后,第一次有人跟我这么客气地说话,以前的人要么躲着我,要么就用白眼瞪我。看来,只要我真的改变,大家还是愿意接受我的。
回到家,我就开始忙活起来。先把老面肥放在搪瓷盆里,倒了点温水,用筷子搅和匀,然后把之前和好的面粉倒进去,再加点红糖——我怕太甜了,先少加了点,搅和了几下,尝了尝面浆,觉得甜味不够,又加了一勺,才满意。
接下来就是揉面了。我把袖子挽起来,把手伸进盆里,开始揉面团。刚开始的时候,面团又干又硬,揉得我手都酸了,额头上也冒了汗,还沾了一脸的面粉。我想起外婆以前揉面的样子,手腕用力,顺时针揉,一边揉一边加点温水,慢慢的,面团就变得光滑起来,不沾手了。
揉好面,我把盆盖好,放在灶台旁边——灶台刚烧过火,还有点温度,适合发面。然后我就开始收拾灶台,把锅洗干净,又从院子里的小菜园摘了两颗青菜——这小菜园是家属院共用的,谁想吃就去摘,以前我从来没去过,今天也是看到张婶摘菜,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摘完菜,我又烧了点热水,把青菜洗干净,切成小段,放在盘子里。然后就坐在灶台旁边,盯着发面的盆,心里盼着面能快点发起来。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掀开盆盖一看,面团已经发得很大了,比原来大了一倍多,里面全是蜂窝状的小孔,用手一按,软软的,还带着点酸味——老面肥发面就是这样,得加点碱面中和一下酸味。
我赶紧找了点碱面,用温水化开,一点点倒进面团里,一边倒一边揉,揉了好一会儿,才把碱面揉匀,闻了闻,酸味没了,只剩下面粉的香味。
然后我把面团分成小块,揉成圆形,放在蒸笼里——蒸笼是家里原来就有的,有点旧了,竹篾都有点发黑,但洗干净了还能用。我把蒸笼放在铁锅上,加了点水,然后烧火。
土灶烧火我还是第一次弄,刚开始的时候,柴火总是烧不起来,还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我一边咳嗽,一边用扇子扇风,扇了好一会儿,柴火才“噼噼啪啪”地烧起来,火苗舔着锅底,很快,锅里就冒出了热气。
蒸了大概二十分钟,我就闻到了发糕的香味——甜甜的,带着面粉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屋子,甚至飘到了门外。我心里一阵激动,赶紧关火,小心翼翼地把蒸笼端下来,掀开盖子。
里面的发糕金黄金黄的,一个个圆圆的,看起来就很有食欲。我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软糯香甜,比我外婆做的还好吃一点!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把发糕盛在盘子里,先挑了两块最大的,用干净的油纸包好,准备给张婶送过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张婶端着个酱油瓶走过来,看到我手里的油纸包,笑着说:“这是做好发糕了?闻着就香!”
我赶紧把油纸包递过去:“张婶,您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张婶也不客气,接过油纸包,打开就拿出一块咬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哎呀,晚秋,你这发糕做得真好!比供销社卖的还香,还软和!”
她一边吃,一边跟旁边路过的李嫂说:“李嫂,你快尝尝晚秋做的发糕,可好吃了!”
李嫂是斜对面的邻居,以前跟我吵过架,因为我偷过她家的白菜。她听到张婶的话,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走过来,有点犹豫地看着我手里的发糕。
我赶紧拿起一块递过去:“李嫂,您也尝尝,要是好吃,以后我多做些,您要是想吃,就来我家拿。”
李嫂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发糕,咬了一口。她嚼了嚼,然后点了点头:“嗯,是挺好吃的,比我做的强。”说完,她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点,不像以前那样带着敌意了。
看到她们喜欢,我心里更高兴了,又跟她们聊了几句,才回到家。刚到家,就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是部队下班的铃声——陆振庭该回来了。
我赶紧把剩下的发糕摆到桌上,又把炒青菜端出来,还盛了两碗玉米粥——早上烧火的时候,顺便煮了点玉米粥,热乎乎的,配发糕正好。
刚摆好饭菜,门就开了,陆振庭走了进来。他还是穿着那身绿军装,只是肩上的军衔章好像沾了点灰尘,脸上也带着点疲惫,估计是一上午训练累了。
他走进屋,看到桌上的饭菜,愣住了。眼睛先是扫了一眼金黄的发糕,又扫了一眼绿油油的炒青菜,最后落在冒着热气的玉米粥上,眼神里满是惊讶,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赶紧走过去,拿起一个发糕递给他:“陆连长,你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我做了红糖发糕,还有炒青菜和玉米粥,你尝尝好不好吃。”
陆振庭没接发糕,只是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好像在怀疑这饭菜是不是我做的,又好像在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知道他还不信任我,也不着急,只是把发糕放在他手里,然后转身去拿碗筷:“你先尝尝,要是不好吃,我下次再改进。”
陆振庭拿着发糕,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咬了一口。他嚼了嚼,眼神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惊讶,然后又变成了一点点的柔和。
“怎么样?”我赶紧问,心里有点紧张,怕他说不好吃。
陆振庭咽下发糕,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炒青菜,又喝了一口玉米粥,才慢慢说:“别浪费粮食。”
虽然他只说了五个字,但我能听出来,他不是在批评我,而是在认可我——以前我从来没给他做过饭,他回家要么吃冷饭,要么就去食堂吃,现在看到我做的热饭,他心里肯定是高兴的。
我赶紧笑着说:“知道了,我肯定不浪费,剩下的发糕我下午热一热当晚饭,青菜也够吃。”
陆振庭没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他吃得很斯文,一口一口的,不像我那样狼吞虎咽。我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心里暖暖的,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有热饭吃,有家人陪,比前世在桥洞底下冻着饿着强多了。
吃完饭,陆振庭拿起碗筷,就要去洗。我赶紧拦住他:“陆连长,你歇着吧,我来洗,你上午训练累了,好好歇会儿。”
他愣了一下,然后把碗筷递给我:“小心点,别摔了。”
“哎,知道了!”我接过碗筷,高兴地去灶台边洗碗。
陆振庭坐在桌边,看着我洗碗的背影,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点不一样的感觉,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冷淡和排斥了。
洗完碗,我把灶台收拾干净,又把剩下的发糕用布盖好,放在柜子里。刚收拾完,就听到外面传来小孩的哭闹声,还有张婶的声音:“别哭了,别哭了,阿姨给你拿发糕吃,就是陆连长媳妇做的发糕,可好吃了!”
我走到门口一看,张婶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块发糕,正啃得欢,脸上还挂着眼泪,显然是刚哭过,一吃到发糕就不哭了。旁边还有几个小孩,都围着张婶,眼睛盯着小男孩手里的发糕,馋得直流口水。
张婶看到我,笑着说:“晚秋,你做的发糕太受欢迎了,这几个孩子听说有发糕吃,都吵着要呢!”
我赶紧说:“张婶,您等着,我再拿几块出来,给孩子们分了。”
我转身进屋,拿了几块发糕出来,分给旁边的小孩。孩子们接过发糕,高兴得蹦蹦跳跳,一边吃一边说:“真好吃!比我妈做的饼干还好吃!”
周围的邻居听到孩子们的声音,都探出头来看,看到孩子们吃着我做的发糕,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以前他们看到我,都赶紧关门,现在却有人主动跟我打招呼:“晚秋,你这发糕做得真好,下次做了能不能也给我家孩子留点?”
我赶紧笑着说:“行啊,只要大家不嫌弃,我下次多做些,到时候给大家都分点。”
看到大家对我的态度变好了,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我继续努力,好好做人,好好做事,总有一天,大家会彻底忘记我以前的“坏名声”,会真正接受我这个“陆连长媳妇”。
陆振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门口,看着我跟邻居们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角好像微微上扬了一点。我看到他的样子,心里更有底气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陆振庭,还是为了这个家,我都要好好干下去,把日子过好,把生意做起来!
下午的时候,我又做了一锅发糕,这次我多放了点白面,少放了点玉米面,还多加了点红糖,做得比早上的还好吃。我把发糕分成几份,一份送给张婶,一份送给李嫂,还有几份送给了旁边几个邻居。大家都高兴得不行,都说以后要跟我好好相处。
晚上陆振庭回来的时候,看到我跟邻居们在门口聊天,有说有笑的,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跟大家点了点头,才拉着我进屋。
进屋后,他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做得不错。”
虽然只有五个字,但我能听出来,他是在夸我。我心里高兴得不行,赶紧说:“以后我会做得更好的,不会给你丢脸。”
陆振庭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信任又多了一点。
躺在床上,我摸着贴身口袋里的五块钱和粮票,心里盘算着:今天做发糕大家都喜欢,说明这手艺能行。明天我就去问问张婶,哪儿能买到便宜的蒸笼和推车,等准备好了,就去摆摊卖发糕,赚了钱,就能给陆振庭的妈妈寄点医药费,还能给家里添点东西,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梦里又梦见了暖乎乎的红糖发糕,还有陆振庭对着我笑的样子——这一次,他的笑比上次更明显了,眼睛里还带着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