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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母婴”项目，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星芒创意部激起了层层涟漪。林晚因为那个意外发现的漏洞和后续被采纳的建议，算是彻底在项目组里“出了名”。只不过，这名声有点复杂。
一部分同事，尤其是那些觉得她运气好、捡了便宜的，看她的眼神带着点酸溜溜的意味。比如张薇，自打那次会议后，对林晚的态度就冷了下来，表面客气，暗地里却时不时给她使点小绊子。比如，把最琐碎、最耗时的资料整理工作都丢给她，或者在她请教问题时，故意说得含糊不清，让她自己再去查半天。
林晚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没空计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证明自己”四个大字。陆沉那句“别耽误工作”和那杯意外出现的咖啡，像两针强心剂，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行。她憋着一股劲，就想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堵住那些闲言碎语，也堵住陆沉那张可能随时会再次吐出“蠢”字的嘴。
于是，加班成了常态。
星芒大楼的灯，一层层暗下去，唯独创意部这一层，总有那么几盏亮到很晚。林晚的工位，几乎每晚都是最后熄灯的那一个。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处理着堆积如山的邮件，整理着会议纪要，研究着竞品分析报告，甚至偷偷看一些母婴产品的评测视频和育儿论坛，试图更深入地理解用户。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加班夜。项目组在赶一个内部评审的初步方案PPT，张薇作为主案人，压力山大，把组里的人几乎都留了下来。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低声讨论声、打印机运转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外卖盒饭混合的味道。
林晚负责的是PPT中市场背景和用户画像部分的资料整合与初步美化。这活儿技术含量不高，但极其繁琐，需要从几十份报告里抠数据、做图表、找配图，还要统一风格。她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快花了，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连水都忘了喝。
“林晚，这部分数据来源标注一下，要清晰。”张薇走过来，指着屏幕上的一张柱状图，语气公事公办，但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
“好的，张姐，我马上标。”林晚立刻应下，手忙脚乱地操作着。
张薇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但林晚能感觉到她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像带着刺。她心里叹了口气，手下动作更快了。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得无可挑剔，才能让张薇无话可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办公室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林晚、张薇，还有——陆沉。
陆沉的办公室门一直关着，但林晚知道他肯定还在。他今天下午就说过，今晚要看完所有组员提交的初步内容，明天一早开会讨论。
快十点的时候，张薇终于弄完了她负责的核心创意部分，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瞥了一眼还在埋头苦干的林晚，嘴角扯了扯，没说话，拿起包就走了，连句“再见”都没说。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晚键盘的噼啪声和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她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看了看时间，有点犹豫。要不要也走？可PPT还差最后一点收尾，数据标注也还没完全弄好……算了，弄完再走吧，省得明天早上又急急忙忙。
就在她准备继续奋战时，陆沉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林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陆沉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咖啡杯。他身上还是那套一丝不苟的西装，只是领带松了松，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他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眼神也比平时锐利时柔和了一些，但当他看到林晚时，那丝柔和瞬间被惯有的冷峻取代。
“还没走？”他走到茶水间，开始冲洗咖啡杯，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陆总监，我马上就好，PPT最后一点收尾。”林晚赶紧回答，手指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好像慢一点就会被骂似的。
陆沉冲洗好杯子，没回茶水间，而是径直走到了林晚的工位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电脑屏幕。
林晚瞬间紧张起来，感觉自己像个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小学生，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会不会又挑出什么毛病？说她做得慢？说她格式不对？
陆沉的目光在屏幕上扫过，眉头微微蹙起。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用户画像的维度划分，太粗糙了。”他开口了，语气依旧是那种带着点挑剔的平稳，“只按年龄和收入分层？母婴产品的决策链很复杂，使用者是婴儿，购买者是父母，甚至还有祖辈。他们的关注点、信息获取渠道、消费习惯，差异巨大。你这样笼统地分，没有实际指导意义。”
林晚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确实只是按照常规的市场报告模板做的，没想那么深。被陆沉这么一点破，她才发现自己考虑得有多简单。她小声地辩解：“我……我只是整合了报告里的数据……”
“报告是死的，脑子是活的。”陆沉的语气没有太严厉，但话里的批评意味很浓，“做策划，尤其是母婴这种情感驱动的品类，必须深入到具体场景里去想。一个新手妈妈和一个二胎妈妈，焦虑点一样吗？一个高知白领和一个全职主妇，获取信息的渠道和信任背书一样吗？你只看数据，不看人，数据就是一堆没用的数字。”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伸手，鼠标在他手里灵活地操作着，屏幕上的图表被快速调整、拆分、重组。他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林晚呆呆地看着他操作，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鼠标上移动，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分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他说得对”这个念头。原来用户画像还能这么做？原来自己之前做的真的只是表面功夫？
“……这样划分，再结合不同场景下的核心痛点和情感诉求，才有点意思。”陆沉很快调整好了图表，松开鼠标，侧头看向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林晚，“看懂了？”
“啊？哦……看……看懂了。”林晚如梦初醒，赶紧点头，脸颊滚烫。刚才他靠得那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咖啡和某种冷冽须后水的味道，让她心跳有点快。
“看懂了就照着改。”陆沉直起身，恢复了那种疏离的距离感，“别只做数据的搬运工，要做数据的翻译官，翻译出背后的‘人’。”
“是，陆总监。”林晚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虽然还是在批评她，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不是单纯的指责，更像是在……教她？
陆沉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传来：“楼下快锁门了，弄完早点走。别又像上次那样，哭鼻子。”
林晚猛地抬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他……他竟然还记得她上次哭鼻子？而且，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关心？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陆沉已经进了办公室，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她看着屏幕上被陆沉修改过的、明显专业得多的用户画像图表，又回味着他刚才那番话和最后那句“别哭鼻子”，心里五味杂陈。
有被批评的羞愧，有学到东西的兴奋，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有点暖洋洋的感觉。那个高高在上、冷冰冰的陆总监，刚才好像……有点“人味儿”了？
她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赶紧集中精神修改PPT。陆沉教的方法确实好，她学得很快，结合之前看的一些育儿论坛帖子，很快就重新梳理了用户画像，补充了不同角色在不同场景下的痛点和需求。做完之后，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清晰多了，比之前那份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终于弄完，保存好文件，关掉电脑。林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都快散架了。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
她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在幽幽地发着绿光，安静得有点吓人。她快步走向电梯间，心里有点打鼓。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家会不会不安全？
刚走到电梯间，就看到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晚定睛一看，愣住了。
是陆沉。
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显然也是刚走。看到她，他似乎也有些意外，眉头习惯性地皱了一下。
“你……还没走？”林晚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点突兀。
“刚处理完点事。”陆沉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疲惫的脸，“弄完了？”
“嗯，弄完了。”林晚点点头，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
两人站在电梯口，一时无言。气氛有点微妙。林晚觉得尴尬，想快点走，又觉得不打声招呼就跑好像更没礼貌。
“……那我先走了，陆总监再见。”她最终还是决定先开口告别。
“嗯。”陆沉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像是在思考什么。
林晚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他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这么晚了，一个人打车？注意安全。”
林晚愣住了。他……他是在关心她的安全？
“啊……嗯，我会的，谢谢陆总监。”她有点受宠若惊，赶紧回答。
陆沉没再说话，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林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要干嘛？
陆沉走到她面前，停住。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阴影完全笼罩了她。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以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走吧。”他突然说。
“啊？去……去哪？”林晚完全懵了。
“送你。”陆沉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这么晚了，不安全。”
林晚的大脑彻底当机了。送她？陆沉？送她回家？这……这剧本不对啊！他不是应该嫌弃她麻烦，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吗？
“不……不用了陆总监！太麻烦您了！我自己打车很方便的！”林晚连忙摆手拒绝，心脏狂跳。这太突然了，她完全没准备好和他单独待在密闭空间里，尤其是在这种……有点暧昧的深夜氛围下。
“少废话。”陆沉皱眉，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冷硬，“我是你上司，保证下属安全回家，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快点，别耽误时间。”
他说着，已经率先按了电梯下行键。
林晚看着他不容拒绝的侧脸，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而且，她确实有点害怕一个人深夜打车。
电梯门开了，陆沉走了进去，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点催促。
林晚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像是上刑场一样，磨磨蹭蹭地挪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电梯运行时轻微的嗡嗡声。林晚紧张得手心冒汗，眼睛死死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不敢看旁边的人。
陆沉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目视前方，仿佛身边站着的不是个让他头疼的“蠢”下属，而是一团空气。
一路无话。直到走出大楼，来到地下停车场。
陆沉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L，线条冷硬，和他的人一样有距离感。他按了下解锁键，车灯闪了闪。
“上车。”他说。
林晚乖乖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里有淡淡的皮革味和他身上的那种冷冽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有点晕乎乎的。她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坐车。
陆沉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地址。”他言简意赅。
“哦哦，好！”林晚赶紧报了自己小区的名字和大概位置。
车子汇入深夜空旷的街道。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陆沉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比白天柔和了一些，但那份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强大。
车内依旧沉默。林晚觉得这沉默简直要把她逼疯了。她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又怕说错话惹他不快。最后，她只能选择当个鹌鹑，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开了大概十分钟，陆沉突然开口了，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今天张薇给你的资料，有问题？”
林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下午张薇给她的那份关于竞品分析的原始数据，确实有点混乱，很多关键信息缺失，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自己查漏补缺整理清楚。
“啊……是有点乱，不过我后来都查清楚了。”她小声回答。
“嗯。”陆沉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以后遇到这种情况，直接跟我说。不用自己硬扛。”
林晚惊讶地转过头看他。他……他是在教她应对职场上的刁难？还是……在替她出头？
“没……没事的，我自己能搞定。”她下意识地逞强。
“蠢。”陆沉轻哼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路况，“职场不是学校，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有些弯路，没必要走。你的任务是做好项目，不是证明你有多能扛。分不清主次，就是蠢。”
虽然又被骂了“蠢”，但林晚这次心里却一点不生气，反而有点……暖暖的。他这话，虽然难听，但核心意思是在告诉她，遇到困难可以找他，不用一个人硬撑。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保护？
“……知道了，陆总监。”她低声应道，心里翻江倒海。
车子又开了一段，林晚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陆总监……您刚才说，做策划要深入场景……您能再给我讲讲吗？就……就比如启明那个监护器？”
她问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得寸进尺了。人家都送她回家了，她还敢占用人家时间请教问题？
没想到，陆沉沉默了几秒，竟然真的开口了。
“比如新手妈妈，最大的痛点是什么？”他自问自答，“是焦虑。怕自己不会带，怕宝宝生病，怕自己睡过头听不到宝宝哭。所以，产品功能要能精准解决这些焦虑。比如精准的呼吸监测、异常情况即时推送、甚至能连接到社区医生或者育儿顾问……”
他一边开车，一边用那种冷静、专业、带着点剖析意味的语调，给林晚讲起了如何从用户真实的生活场景和情感需求出发去构建产品卖点。他讲得深入浅出，举了很多生动的例子，完全不像是在给一个“蠢”下属上课，更像是在分享自己的经验。
林晚听得入了迷，眼睛亮晶晶的，时不时地点头，或者小声地“嗯”一声表示听懂了。她发现，当陆沉专注于讲解专业问题时，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深度思考的锐利，让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不知不觉，车子就开到了林晚小区门口。
“到了。”陆沉减速，停稳车。
林晚这才回过神，有点意犹未尽，又有点不好意思。“谢谢陆总监……送我回来，还……还给我讲了这么多。”
“嗯。”陆沉应了一声，没看她，只是看着前方，“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九点，会议室，过PPT初稿。”
“好的！我一定准时到！”林晚赶紧保证。
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一只脚刚踏出去，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着陆沉：“陆总监……那个……今天谢谢您。”
陆沉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些，嘴角似乎也极其轻微地向上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快上去吧。”他说，声音依旧低沉，但没了白天的冰冷。
“嗯！陆总监再见！”林晚用力点点头，关上车门，快步走进了小区大门。
直到走到楼道里，她才敢停下来，靠在墙上，用手捂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
天哪！她刚才经历了什么？
被毒舌总监单独送回家，还在车里听他讲了半天的专业课！而且，他最后那个眼神……那个好像有点笑意的眼神……是她的错觉吗？
林晚觉得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别多想！别多想！他只是上司关心下属！他只是看在项目的份上才教你的！他只是……只是怕你太蠢拖后腿！
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车里昏暗的光线下，他专注开车的侧脸，他条理清晰的分析，他最后那句带着点温度的“快上去吧”。
冰山……好像真的，融化了一点点？
林晚摇摇头，带着满心的混乱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雀跃，跑上了楼。
而坐在车里的陆沉，在看着林晚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眼神望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刚才在车里，看着她那双因为听懂了、学到了而亮晶晶的眼睛，听着她小声却认真的回应，他心里某个地方，似乎也……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只笨鸟，好像……真的在努力飞。而且，飞得……好像也没那么笨？
他甩甩头，发动车子，汇入深夜的街道。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飞速掠过，光影变幻，映照着他眼底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暖意。
冰山之下，暗流涌动。而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壳，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加班夜，在一杯意外的咖啡、一番深夜的指点、一次沉默的护送之后，悄然出现了一丝裂痕。微弱的暖意，正从那裂痕中，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