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晚是被手机闹钟硬生生从一场被陆沉追着骂的噩梦里拽出来的。
睁开眼,窗外天还蒙蒙亮,昨晚哭得太凶,眼睛又干又涩,肿得像俩核桃。她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05:30”。昨晚回家后,她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然后像打了鸡血一样,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跟广告、跟星芒、跟陆沉有关的资料,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
“一周证明自己不是蠢人。”陆沉那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林晚猛地坐起来,顶着鸡窝头和肿眼泡,冲进卫生间用冷水使劲拍脸。疼,但管用。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点狠劲的自己,她低吼一声:“拼了!”
早餐是路上随便买的包子豆浆,到了公司地库,才六点四十。整个停车场空荡荡的,她的破二手车停在角落里,显得格外扎眼。林晚深吸一口气,背着比昨天还沉的帆布包(里面塞满了打印出来的资料和笔记本),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
创意部所在的楼层静悄悄的,只有清洁工阿姨在拖地,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林晚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那个靠窗的小工位,放下包,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光映着她略显疲惫但异常专注的脸。
她没急着干活,而是先拿出昨天晚上整理好的“星芒传媒经典案例复盘笔记”。厚厚一沓A4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熬夜的成果。从星芒五年前那个一战成名的城市品牌推广案,到去年拿戛纳狮子奖的公益广告,再到陆沉亲自操刀的几个商业爆款,她都找了资料,自己做了分析:创意点在哪里?执行难点是什么?客户反馈如何?市场效果怎样?哪些地方做得特别牛?哪些地方她觉得可能还有优化空间?
她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啥都不懂的小学生,想直接参与项目是天方夜谭。但陆沉不是说“没脑子”吗?那她就先把脑子补上!笨鸟先飞,飞不起来,总得先扑腾两下证明自己努力了。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翻阅资料的沙沙声中悄悄溜走。窗外的天色由深灰变成浅蓝,再慢慢透出阳光。同事们陆陆续续到了。
“哟,林晚?这么早?”第一个到的张薇,就是昨天那个好心提醒她陆沉习惯的姑娘,看到林晚已经端坐在电脑前,一脸惊讶,“你不会是……通宵了吧?”
林晚抬起头,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没,就……早点来熟悉熟悉环境。”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还好,冰敷过,肿得不那么明显了。
“哇,敬业啊!”张薇放下包,凑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屏幕,“咦?你在看咱们公司的案例?”
“嗯,随便看看,学习学习。”林晚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笔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不错不错,有这觉悟,比某些强多了。”张薇压低声音,朝总监办公室方向努努嘴,“陆扒皮虽然凶,但就一点,他讨厌笨,但更讨厌懒!你肯学,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数的。加油啊姐妹!”
张薇的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林晚心里漾开一点涟漪。有数的?真的吗?她不敢多想,点点头:“谢谢薇姐,我会努力的。”
陆续进来的同事看到林晚这么早到,也都投来或惊讶或赞许的目光。林晚感觉脸上有点发烫,但心里那点因为昨晚被骂而熄灭的小火苗,似乎又被这些目光悄悄点燃了一点。
八点半,陆沉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和那块看起来就很贵的机械表。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样。他目光扫过整个办公区,在林晚身上停留了大概零点五秒,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屏幕,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他的脚步声。
陆沉没说话,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
林晚悄悄松了口气,擦了擦手心冒出的冷汗。还好,没点名批评。
上午的工作,林晚依旧是在打杂中度过。帮同事复印文件、整理会议纪要初稿、去行政部领办公用品、给部门十几个人订午餐……琐碎、无聊,但林晚做得格外认真。每一样都仔细核对,生怕出错。订午餐时,她特意把每个人的口味偏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连张薇不吃香菜、陈默多加辣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晚,这份PPT帮我检查下有没有错别字和格式问题,下午客户要用。”快中午时,陈默把一个U盘递给她。陈默是组里的资深设计师,人挺随和。
“好的陈哥!”林晚立刻接过来,插上电脑,打开文件。这是一个关于新饮品上市的推广方案PPT,内容挺多。林晚不敢怠慢,逐字逐句地看,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看到一张产品图有点模糊,她还特意用PS稍微锐化了一下,虽然只是微调,但看起来确实清晰多了。
“陈哥,你看这里,这个数据我核对了一下,好像跟昨天发的表格有点出入?”林晚指着一个地方,小声问。
陈默凑过来一看,“咦?还真是!我昨天改数据忘了更新这页了!林晚,你太细心了!帮大忙了!”陈默一脸感激。
“应该的。”林晚有点小开心,这是她第一次帮上点实质性的忙,虽然只是检查错别字和核对数据。
中午吃饭,林晚没跟大家一起出去,而是留在工位上,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继续看她的案例笔记。她觉得时间太宝贵了,浪费一分钟都是罪过。
下午两点,部门开例会。林晚抱着笔记本和笔,小心翼翼地坐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像个透明人。
会议由陆沉主持。他坐在长桌的主位,气场强大,言简意赅。他快速过手头几个项目的进度,点评方案,指出问题,分配任务。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扎在痛点上。被点到名的同事,无论是资深还是新人,都绷紧了神经,大气不敢出。
林晚一边飞快地记录,一边偷偷观察陆沉。他开会时很专注,手指偶尔会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在思考。他说话时,眼神锐利,扫过谁,谁就下意识地坐直身子。他确实很厉害,几句话就能点出方案的核心问题,提出的修改方向也往往一针见血。林晚在心里暗暗佩服,同时也更加紧张——她离这个水平,差了十万八千里。
会议快结束时,陆沉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角落的林晚身上。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笔差点掉地上。
“林晚。”陆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在!”林晚立刻站起来,声音有点发颤。
“会议纪要,半小时后整理好发给我。”陆沉说完,目光就移开了,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小事。
“是!陆总监!”林晚赶紧应下,坐下时手心全是汗。这是他今天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虽然只是布置任务,但至少……没骂她?
会议结束,同事们鱼贯而出。林晚立刻拿出手机录音(她习惯会议录音以防遗漏),开始疯狂整理纪要。要把陆沉那些精炼但信息量巨大的话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还要提炼重点,分门别类,对她这个新手来说,难度不小。她写得满头大汗,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半小时后,她准时把整理好的会议纪要通过内部通讯软件发给了陆沉。发完,她盯着屏幕,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陆沉会不会满意?会不会又挑出一堆毛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沉那边毫无动静。林晚坐立难安,连去倒水都魂不守舍。
就在她以为石沉大海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提示。
发件人:陆沉。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点开。
邮件内容极其简洁:
会议纪要收到。格式尚可,重点提炼基本准确。但“客户反馈”部分,第三点关于预算调整的讨论,记录过于简略,需补充具体分歧点和最终倾向性意见。修改后重发。
没有一句表扬,也没有一句批评。只有冰冷的指令和具体的问题指出。
林晚愣了几秒,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尚可!基本准确!
这八个字,在林晚听来,简直堪比天籁之音!这算不算是……变相的肯定?陆沉!那个骂她“蠢人”的陆沉!居然说她做的“尚可”!“基本准确”!
虽然后面跟着修改意见,但林晚此刻完全忽略了。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冲垮了她昨天的委屈和沮丧。她甚至有点想哭,但这次是高兴的!
她立刻按照陆沉的指示,翻出录音,找到关于预算调整的那段讨论,仔仔细细地补充完整,把客户方代表提出的具体顾虑、己方财务给出的解释、以及陆沉最后拍板的倾向性意见都清晰、客观地记录下来。修改完,又反复检查了两遍,确认无误后,再次发了过去。
这次,陆沉依旧没有回复。但林晚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虽然那光很冷,很遥远,但足以让她重新燃起斗志。
下午四点多,林晚被派去行政部领一批新到的A4纸。纸很重,一大箱。林晚咬着牙,吭哧吭哧地往回搬。走到创意部门口时,箱子边角忽然勾住了门框的金属条,“刺啦”一声,纸箱裂开一道大口子,里面整整齐齐的A4纸哗啦一下撒了一地,雪白一片,场面极其狼狈。
“哎呀!”林晚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捡。
“小心点!”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林晚抬头,正好对上陆沉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投来的目光。他似乎正要出去办事,手里拿着车钥匙。
林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怎么偏偏又在他面前出糗!而且还是这么低级的错误!
“对……对不起陆总监!我马上收拾好!”她手忙脚乱,越急越乱,纸张散得到处都是。
陆沉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那眼神,林晚太熟悉了——嫌弃,不耐烦,仿佛在看一个麻烦精。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好不容易建立的一点点好感,这下全毁了。他肯定又在心里骂她蠢了。
就在她绝望地准备迎接更严厉的训斥时,陆沉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无奈?
“去拿个推车。”他说完,不等林晚反应,就径直走向了电梯间,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林晚愣在原地,手里还抓着一把散落的A4纸。
去……拿个推车?
他没有骂她?没有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只是……让她去拿推车?
这算什么?命令?还是……建议?
林晚回过神,立刻冲到杂物间,找出一个手推车,快速把地上的纸整理好装上去,推回了部门。整个过程,她的脑子有点懵,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陆沉的反应,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虽然依旧冷淡,但似乎……少了几分刻薄?多了点……务实?
这微妙的变化,让林晚心里那点刚燃起的小火苗,又悄悄地旺了旺。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林晚却没走。她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收集到的各种信息:星芒近期的项目动态、主要竞争对手的案例、行业最新的趋势报告……她要把这些消化掉,变成自己的东西。笨鸟先飞,她要飞得再快一点!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头顶的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窗外华灯初上。林晚沉浸在资料里,忘记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脖子有点酸。起身想去倒杯水,刚走出工位,就看到总监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陆沉走了出来。他似乎也刚忙完,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少了点白天的锐利,多了点……慵懒?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看到还坐在工位上的林晚,明显愣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走?”他问,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吓了一跳,赶紧站直:“陆总监!我……我再看点资料,想早点熟悉起来。”她有点紧张,怕他又说自己效率低或者瞎用功。
陆沉走到饮水机旁接水,背对着她。热水注入保温杯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效率。”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林晚耳朵里,“不是靠堆时间。方法不对,熬通宵也没用。”
林晚的心一紧。这是在批评她?
陆沉接完水,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晚摊开的笔记本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画的各种思维导图草图。他的眼神在那上面停留了几秒,然后又看向林晚。
“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至少,态度……比昨天强点。”
说完,他没再看林晚,拿着保温杯,径直走向了电梯间,留下林晚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
态度……比昨天强点?
这又是什么评价?
林晚咀嚼着陆沉这句话,感觉有点复杂。不是表扬,但也不是批评。更像是一种……观察后的客观陈述?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认可?
她看着陆沉消失在电梯门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
态度比昨天强点……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林晚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不知道陆沉为什么这么说,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不再是昨天那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鄙视和否定。虽然依旧冰冷,但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松动?
林晚重新坐回工位,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坚定。
陆总监,你说我态度比昨天强点是吧?行!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态度能有多强!效率,我会想办法提高!方法,我会去学!一周?不,我要用更短的时间,让你彻底收回“蠢人”那两个字!
她低头,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眼前的资料中。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而创意部这盏孤零零的灯,却亮得异常执着。
陆沉坐在回家的车里,手里握着方向盘,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那个小助理的身影。
笨手笨脚撒了一地纸的狼狈样,被他一句话吓得脸色煞白的样子,还有刚才,灯下那副埋头苦读、倔强得像头小牛犊的样子……
他轻轻啧了一声,有点烦躁。
那个叫林晚的小丫头,确实……蠢得有点让人印象深刻。但今天一天,她似乎又没他想的那么无可救药。会议纪要虽然要修改,但框架和重点抓得还行,比他预想中一个完全没经验的新人要好。订午餐、打杂这些琐事,也做得挺细致,没出错。最后加班看资料……虽然方法可能笨了点,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倒是挺扎眼。
“比昨天强点……”他当时为什么会说那句话?陆沉自己都有点想不通。大概是看她那副拼了命想证明自己的样子,有点……碍眼?又有点……莫名地……不想打击得太狠?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一个实习生而已,值当他费这个神?他还有一堆案子要操心。
然而,车子开出去老远,脑子里那个在空荡办公室里奋笔疾书的瘦小身影,却挥之不去。
陆沉皱着眉,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冰山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酝酿。而那只笨鸟,正扑棱着翅膀,努力地,想要飞得更高一点。这场关于“蠢”与“不蠢”的较量,以及随之而来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