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出院那天,阳光好得晃眼。李曼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到病房来,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从饮食忌口到空气湿度,恨不得把女儿裹进真空包装里。林晚坐在病床上,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被顾承宇送回来的蓝色吸入器。塑料外壳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冷冽气息。
“妈,我没事了。”她终于忍不住打断,声音还带着点病后的虚弱,但语气很坚定,“医生说了,恢复得很好,按时吃药就行。别把我当易碎品。”
“能不当吗?”李曼眼圈又红了,“这次要不是顾总……晚晚,你吓死妈妈了!以后出门,吸入器必须随身带!听见没?一分钟都不能离身!”
林晚没再反驳,只是把那个蓝色的吸入器更紧地攥在手里。顾承宇。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硌在她心里。他送回吸入器时的沉默,那句冰冷的“没事”,还有深夜病房里他高大的背影,都让她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尴尬,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回到家,熟悉的环境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放松。父母过度的关心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喘不过气。她需要空间,需要证明自己不是那个永远需要被保护的“瓷娃娃”。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开始了她“独立”的小小尝试。她拒绝了母亲要陪她出门的提议,一个人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买菜。阳光很好,微风拂面,她刻意放慢脚步,感受着久违的、独自掌控节奏的自在。胸口没有任何不适,呼吸顺畅。一种小小的、带着点叛逆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看,她一个人也行。
她甚至故意没带那个蓝色的吸入器。就放在家里客厅的茶几上,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告诉自己,只是去个超市,几分钟路程,不会有什么事。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对父母过度保护的抗议,也是对自己身体的一次小小试探。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开一个残酷的玩笑。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林晚独自去了市中心一家新开的文创店。她被橱窗里一个设计独特的笔记本吸引,想着买回来记录一些灵感。店里人不多,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混合的清香。她站在一排书架前,低头翻看着一本手账,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粉尘气味,毫无征兆地钻进了她的鼻腔。可能是新装修的气味残留,可能是书架上的灰尘被谁扬起,也可能是某个顾客身上残留的香水味……源头不明,但那股气味,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脆弱的呼吸系统。
喉咙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痒!紧接着,是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紧缩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住了她的气管。
“呃……”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她下意识地想吸气,却发现气流被死死堵住,只能吸进来一点点。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她猛地抬头,脸色在几秒钟内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吸入器!她的吸入器!
她慌乱地伸手去摸随身的帆布包。手指在包里疯狂地翻找,化妆品、钥匙、钱包……没有!那个蓝色的、能救命的塑料管子,不在里面!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记起来了!出门前,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为了摆脱那个“药罐子”的标签,她把它……故意留在了家里茶几上!
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像海啸一样将她吞没。她扶着旁边的书架,身体因为缺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她努力想张大嘴呼吸,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哮鸣音。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店员发现了她的异常,担忧地走过来。
林晚想说话,想求救,却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在旋转、扭曲。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下沉,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即将飘远。
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身体软软地要向地上倒去的那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如同神兵天降般冲到了她身边。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几乎瘫软的身体稳稳地支撑住。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瞬间阻止了她下坠的趋势。
林晚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强行拉回一丝。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顾承宇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神锐利得像鹰隼,里面翻涌着林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怒,却又清晰地穿透了她耳边的嗡鸣,“吸入器呢?!”
林晚说不出话,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极其微弱地、绝望地摇了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缺氧带来的巨大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顾承宇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可怕。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该死!”那声音里的寒意,让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他没有任何犹豫。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林晚只觉得身体一轻,天旋地转,视野里只剩下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快速移动的背景。
“让开!”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冲出文创店,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门口的顾客和店员下意识地纷纷避让,让出一条通道。
外面的阳光刺得林晚眼睛生疼。她被紧紧地箍在顾承宇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感受到他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冷冽古龙水和一丝汗意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这气息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安慰,反而因为缺氧和恐惧,让她更加窒息。
“放……放我下来……”她用尽仅存的力气,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挣扎着想脱离这个让她更加难受的禁锢。
“闭嘴!”顾承宇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别动!省点力气呼吸!”
他抱着她,没有走向路边拦车,而是大步流星地冲向斜对面街角的一栋写字楼。林晚认出来,那是顾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分公司。他抱着她,无视了前台和保安惊愕的目光,径直冲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林晚艰难破碎的喘息,和顾承宇沉重压抑的呼吸。他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眼神死死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叮——”电梯门在顶层打开。顾承宇抱着她快步走出,走廊里几个西装革履的员工看到这阵仗,都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低头避让。
他抱着她,直接冲进走廊尽头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看起来像秘书的女人正对着电脑工作,猛地看到老板抱着个脸色惨白、几乎昏厥的姑娘冲进来,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顾总?这……”
“出去!把门锁上!没我允许不准进来!”顾承宇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秘书被这气势慑住,不敢多问,慌忙起身,快步退出办公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顾承宇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抱着林晚走到办公室内侧那间休息室。休息室不大,有一张单人沙发床和一个小小的吧台。
他将林晚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床上。她的身体软得像面条,完全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只能无力地瘫软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哮鸣音,脸色由惨白开始泛出青紫色。
“坚持住!”顾承宇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感。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吧台边,拉开抽屉翻找着。动作快得带风,带着一种焦躁。
林晚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的边缘挣扎。她看到顾承宇高大的背影在眼前晃动,听到他翻找东西时发出的碰撞声。巨大的恐惧和缺氧的痛苦让她绝望。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沉沦,黑暗像潮水般涌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时,顾承宇冲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不是她熟悉的蓝色吸入器,而是一个银色的、看起来更专业的金属喷雾装置,上面印着陌生的英文商标。
“这是……什么?”林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模糊地问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备用药!”顾承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他单膝跪在沙发床边,一手托起林晚的后颈,让她稍微坐直一点,另一只手熟练地晃动了几下那个银色的喷雾器。
“张嘴!深吸气!”他命令道,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强行将林晚涣散的意识拉回了一丝。
林晚下意识地、艰难地张开嘴。顾承宇动作精准而迅速,将喷雾器的喷口对准她的口腔,用力按下了阀门。
“嘶——”一股清凉而略带刺激性的药雾瞬间喷涌而出,冲入她的喉咙和气管。林晚条件反射地猛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吸气,带着药物的清凉,终于强行冲破了那道死死扼住她呼吸的枷锁!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瞬间爆发出来,带着肺深处积压的痰液和憋闷已久的气流。咳得她浑身颤抖,眼泪鼻涕一起流,狼狈不堪。但伴随着这剧烈的咳嗽,是久违的、大量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的畅快感!
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胸口那令人窒息的紧缩感和哮鸣音,在清凉药雾的作用下,开始缓慢地、但确实地缓解下来。
顾承宇一直单膝跪在她身边,一手稳稳地托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拿着那个银色的喷雾器,眼神锐利地紧盯着她的脸,观察着她呼吸的变化。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依旧有些急促,但动作沉稳有力,没有丝毫慌乱。
直到林晚的咳嗽渐渐平息,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但已经不再有那种可怕的哮鸣音,脸色也由青紫慢慢转回了一点血色,顾承宇紧绷的肩膀才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
他缓缓放下托着她后颈的手,将那个银色的喷雾器放在吧台上。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旁边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又走了回来。
他把水杯递到林晚嘴边:“喝点水,润润喉咙。”
林晚虚弱地抬起眼,看着他。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眉头微蹙,嘴唇紧抿着,眼神里残留着未散的阴霾和一种后怕的严厉。但递水杯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她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温水。温热的液体流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喝完水,林晚靠在沙发床上,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看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的顾承宇,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额角未干的汗迹,看着他紧握的、骨节发白的手……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怎么……会在那里?”
顾承宇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带着审视,带着愤怒,带着后怕,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我正好在附近开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路过文创店门口,看到你站在里面,脸色不对。”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路过?就这么巧?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谎言的痕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沉静的墨色,深不见底。
“吸入器呢?”他又问,声音冷了下来,重新回到了那种严厉的质问,“为什么没带?”
林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她不敢说自己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为了摆脱“瓷娃娃”的标签才故意不带。这理由在刚才那场生死攸关的发作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甚至……愚蠢。
“忘……忘了。”她低声说,声音细若蚊蚋。
“忘了?”顾承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林晚!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差点就……”他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像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但那眼神里的惊悸和后怕却清晰可见。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后,那个蓝色的吸入器,必须像你的命一样,时刻带在身边!一秒钟都不能离身!听懂没有?!”
他严厉的训斥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林晚心上。她抬起头,对上他盛怒的目光,那里面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失控的担忧。这种担忧,让她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动了一下。
“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顾承宇的目光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她因为刚才的发作和剧烈咳嗽,呼吸依旧急促而不稳,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格外费力。他眉头紧锁,眼神变得异常专注。
他突然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林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别动!”顾承宇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伸出手,动作却出乎意料的……温柔?他并没有触碰她,而是极其自然地解开了自己西装外套的纽扣,然后猛地一扯!
“嗤啦——”一声布料撕裂的轻响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
林晚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动作粗暴地扯下自己昂贵的、质感上乘的深灰色领带!那领带被他随意地扔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他俯下身,靠近她。
林晚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开。但顾承宇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托住了她的后背,让她坐得更直一些。
“放松。”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就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别紧张,跟着我的节奏。”
他的另一只手,则轻轻覆在了她的胸口上方,并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贴着。然后,他开始引导她。
“吸气……慢一点……对,就是这样……”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感,“感受气流进入你的肺部……慢慢来……呼气……再慢一点……”
林晚僵着身体,一开始还有些抗拒和紧张。但顾承宇的手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滚烫的温度,那温度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一点点驱散了她内心的恐慌。他平稳的声音,像锚一样,在她混乱的呼吸海洋中,提供了一个可以依附的支点。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尝试着去跟随他的节奏。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虽然依旧急促,但那混乱无序的喘息,在他的引导下,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变得缓慢、平稳下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心的温度,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又带着一丝汗意的、极具存在感的男性气息。这气息,这温度,这声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安全的结界,将她与外面世界的恐惧隔绝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他低沉平稳的引导声。林晚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混乱的心跳也渐渐平复。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锁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舒展开来。
就在她几乎要沉溺在这片刻的安宁与依赖中时,她无意间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顾承宇那只虚虚覆在她胸口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此刻却……在微微地颤抖?
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但林晚离得那么近,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疲惫的颤抖,也不是用力的颤抖,而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林晚的心,猛地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顾承宇的侧脸。他依旧专注地引导着她的呼吸,眉头微蹙,眼神沉静地落在她的胸口,仿佛在计算着每一次呼吸的频率。但林晚却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唇线,似乎比刚才更紧了些。他额角渗出的汗珠,在休息室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这个刚才还像天神一样强势降临、撕开领带、命令她“别动”的男人,这个此刻正用滚烫的掌心安抚她、用平稳的声音引导她的男人……他的手,在抖。
为什么?
是因为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抢救耗尽了他的力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林晚的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她看着顾承宇近在咫尺的、冷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侧脸,看着他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了她的心脏。
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他及时出现的感激,有被他训斥的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困惑。
这个男人,这个她一开始认定了嫌弃她“麻烦”、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的男人,为什么总在她最狼狈、最无助、最喘不过气的时候,像一道光一样,劈开黑暗,出现在她面前?
而此刻,他那细微的颤抖,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