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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把自己和那堆破烂布头、旧衣服隔开，可身后就是小山似的废品堆，退无可退。手上沾满的灰，指甲缝里的污垢，还有那股子混着霉味和汗味的酸气，此刻都成了扎眼的标签，明晃晃地告诉她：你在捡破烂！还被最重要的潜在客户抓了个正着！
王总监的目光在她身上和那堆废品之间来回扫，脸上那点惊讶早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好奇。他甚至往前走了两步，离那堆废品更近了些，伸手指了指林晚刚才藏到身后的那块旧布头：“林小姐，别紧张。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在这里……翻这些，是做什么？淘古董？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他说话时，眼神很锐利，带着商人特有的审视，但语气还算平和，没有明显的嘲笑。
林晚心里那点尴尬和窘迫被这直白的问题冲得七零八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怕什么？她又没偷没抢！她是在想办法解决生存问题，是在为自己的饭碗奋斗！想到这里，她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虽然脸上还带着灰，但眼神却不再躲闪。
“王总监，”她开口，声音有点哑，但很清晰，“我在找能用的材料。做布。”她指了指脚边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她刚才挑出来的几块相对干净的纯棉碎布头和一些颜色还算均匀的旧棉纱筒。
“做布？”王总监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语气里的惊奇更甚。他蹲下身，随手从林晚挑出来的那堆“宝贝”里捡起一个缠着灰蓝色残纱的纱筒，又拿起一块巴掌大的、洗得发白但质地还算厚实的旧牛仔裤布头，翻来覆去地看。“用这些……废料？”他看向林晚，眼神里充满了“你确定没开玩笑”的意味。
“对。”林晚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那是她省吃俭用买的宝贝。她翻开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记着一些数据、草图和计算公式。她指着一页给王总监看：“王总监您看，这些废料，虽然乱，但大部分是纯棉的。只要经过分拣、清洗、消毒、开松、重新混纺，或者直接切割成条状再编织，完全可以变成新的纱线或者布料。成本低，而且……”
她顿了顿，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而且，这东西现在国外特别流行，叫‘再生面料’！环保！有概念！很多大牌都在用！您想想，一件衣服，它可能是由好几条旧牛仔裤、几件旧T恤的纤维重新组合做成的，这故事多好听？多有意义？比那些纯新的、没故事的布料，附加值高多了！”
林晚越说越激动，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对方是谁，只沉浸在自己构想的蓝图里。她指着本子上的一个草图：“比如这个，用不同深浅的牛仔布碎片，切割成小方块，再用一种特殊的锁边线拼接起来，做成那种复古拼布风格的外套或者背包，绝对时髦！还有这个，把各种颜色的旧棉纱线拆下来，重新混纺成那种彩色的、带点粗粝感的花式纱线，织成毛衣或者围巾，独一无二！”
王总监听得有些发愣。他看着林晚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灼灼发亮的眼睛，看着她那本写满“奇思妙想”的破旧笔记本，再看看她手里那些在常人眼里一文不值的垃圾……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感击中了他。
这姑娘，不是疯了，是真有东西！
他见过太多纺织厂的人，要么死守着老一套，要么就只会喊口号搞改革。像林晚这样，能把“废品”和“国际流行趋势”、“环保概念”、“附加值”这些词联系得如此紧密，并且还能拿出具体操作思路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尤其是她提到“再生面料”和“环保概念”时，那种敏锐的商业嗅觉，让他这个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都感到一丝震撼。
“环保……附加值……”王总监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放下手里的纱筒和布头，站起身，再次打量着林晚，眼神里的好奇和审视已经完全被一种浓厚的兴趣取代。“林小姐，你这想法……很有意思。非常有趣。”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有样品吗？哪怕一小块也行。我想看看，你口中的‘再生布’，到底是什么样子。”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机会！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她立刻把手伸进帆布包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干净旧报纸包着的小方块。打开报纸，里面是一块大约A4纸大小的布料。这块布明显是手工织的，质地不算特别均匀，甚至有些地方能看到细小的纱线疙瘩，但整体看，质感却很特别。它是由深浅不一的蓝色、灰色、甚至夹杂着一点点米白色的棉线交织而成，形成一种自然的、仿佛被岁月洗磨过的做旧感。摸上去，手感厚实、粗糙，却带着一种原始的质朴和温暖。
“这是我前几天晚上，用捡来的几条旧牛仔裤拆下来的线，还有点别的碎布头，在家用一个小木框织机一点点试织出来的。”林晚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把布料递给王总监，“很粗糙，只是个概念验证品。但您看，这种肌理，这种颜色，是不是……有点意思？”
王总监接过布料，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用手指反复摩挲着布面，感受着那独特的纹理和粗糙的手感，又凑近了仔细观察那些交织的、颜色斑驳的纱线。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有意思？岂止是有意思！”王总监猛地抬起头，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发现新宝藏的兴奋，“林小姐！这太有意思了！你看这颜色过渡，这自然的做旧感，这手工的痕迹……这简直是为我们公司下一个季度主打的‘复古环保’系列量身定做的！完美！太完美了！”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布样，仿佛那不是一块布，而是一张价值连城的订单确认书！“林小姐，你！你真是个天才！不，你是宝藏！你这想法，你这手艺，太值钱了！”
林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懵，但巨大的喜悦和激动瞬间淹没了她。她成功了！她的想法被认可了！而且是这么重要的客户！
“王总监，您……您真的觉得行？”她声音有点发颤。
“行？当然行！太行了！”王总监把布样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自己西装的内袋，仿佛那是绝世珍宝。“林小姐，这样，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初步意向！我们需要这种风格的再生面料，先不考虑具体数量，但方向绝对没错！你……你现在有生产能力吗？哪怕是小规模的？”
林晚的心又沉了一下。生产能力？她现在连个像样的织布机都没有，更别提规模化生产了。她只有一个小木框织机，还有一腔热血和一堆废料。
“我……我目前只有小作坊的条件，产量很低。”她老实回答，不想夸大。
王总监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没关系！小作坊起步很正常！关键是你有这个技术和想法！这样，你尽快给我弄出几块不同花色、不同风格的样品来，要尽量体现‘再生’和‘复古’这两个核心概念。尺寸不用大，巴掌大也行，但工艺要清晰！我下周就要带回去给总部看！如果他们认可，我们立刻谈合作细节！订单量不会小！”
他顿了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晚：“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香港和深圳的联系方式。样品做好，随时打这个电话找我！记住，林小姐，这是你的机会，也是我们公司的机会！千万别耽误了！”
林晚双手接过那张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名片，上面印着“香港恒信纺织集团王志远总监”。她紧紧攥着名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机遇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谢谢王总监！谢谢您给我机会！我一定……我一定尽快做出最好的样品给您！”她声音哽咽，充满了感激和决心。
“好！我等你好消息！”王总监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堆积如山的废品，最后目光落在林晚那双沾满污垢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林小姐，好好干。你这‘破烂堆里刨金饭碗’的本事，前途无量！”说完，他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废品站。
林晚站在原地，攥着那张薄薄的名片，感觉它有千斤重。她看着王总监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的灰尘和脚下的废品堆，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力量感从心底喷涌而出。
成了！真的成了第一步！
她猛地蹲下身，顾不上脏，开始更加疯狂地翻检废品堆。她需要更多更好的纯棉废料！她需要尽快做出惊艳的样品！她要抓住这个机会，一飞冲天！
就在她干得热火朝天，汗水浸透了后背，脸上又糊了一层新灰的时候，她那个破旧的、装着“宝贝”的帆布包里，那个她用来联系客户、记录信息的二手“大哥大”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嘟…嘟…嘟…”
刺耳的铃声在嘈杂的废品站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放下手里刚捡到的一块质地不错的旧灯芯绒布头，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笨重的“大哥大”。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号码——红星厂厂长办公室的直线！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有点干涩。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低沉，带着明显怒火和不耐烦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耳朵：
“林晚！你在哪儿？！厂里都传疯了！说你停薪留职是假，偷偷跑到外面挖红星厂的墙角是真！还勾搭香港客户？！你是不是真当自己翅膀硬了，无法无天了？！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厂里来！把事情说清楚！你最好别给我捅出什么大娄子！否则，后果自负！”
是陈屿！他的声音透过电流，充满了压抑的暴怒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握着“大哥大”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废品站里弥漫的灰尘和霉味似乎瞬间变得更加刺鼻。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废品站门口那片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的地方，眼神里的狂喜和激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决绝的锐利。
后果自负？
捅出大娄子？
陈屿，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口中的“大娄子”，才刚刚开始呢！
她对着话筒，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陈厂长，我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林晚，从今天起，要自己端饭碗了。至于后果……我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