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胡同里的公鸡刚打了第一声鸣,林晚秋就醒了。小隔间里没窗户,只能借着门缝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清东西,她摸黑穿上衣服,叠好被子——这是她在家养成的习惯,哪怕以前总被母亲说“叠再好也是丫头片子的床”,她也没改。
刚走到后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是王阿姨在洗早上要用的菜。晚秋赶紧走进去,搓了搓还没暖和过来的手:“阿姨,我来帮您洗菜吧?”
王阿姨头也没抬,手里的白菜叶子在水里翻着:“不用不用,你那手细皮嫩肉的,别冻着了,一会儿把前厅的桌子再擦一遍,昨天李师傅他们喝酒洒了不少油渍,得用热水擦才干净。”
晚秋知道王阿姨还是嫌她干活不利索,没再多说,拿了抹布和热水壶,去前厅擦桌子。四张方桌昨天收工时已经擦过一遍,但确实有几张桌子上留着圈油渍,尤其是靠里那张——昨天机床厂的李师傅和工友在这儿喝酒,猜拳的时候把啤酒洒了一地。
晚秋倒了热水,把抹布浸透,蹲在地上一点一点蹭油渍。水凉得快,擦了两张桌子,她的手就冻得通红,可她没停,想着多干点活,王阿姨和陈老板能多待见她点。等擦完最后一张桌子,天已经亮了,胡同里开始有了动静,有人骑着自行车路过,车铃“叮铃铃”响,还有卖豆浆的推着小车吆喝:“热豆浆——甜的咸的都有——”
陈建军是七点多到的店,手里拎着一兜刚买的馒头和油条,进门就喊:“王阿姨,晚秋,先吃早饭,一会儿该有客人来了。”
晚秋赶紧走过去,接过陈建军手里的馒头,放在盘子里摆好,又去后厨拿了三个搪瓷缸子,倒上热水。王阿姨擦了擦手走出来,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含糊地说:“昨天晚上我跟我家老头说,店里来了个丫头,我家老头还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嫌餐馆活累,没几个能呆住的。”
晚秋拿着馒头,小口咬着,没接话。她知道王阿姨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怕她干两天就走。陈建军看了晚秋一眼,打圆场:“晚秋这丫头看着踏实,肯定能呆住。”
刚吃完早饭,就有客人来了——是住在胡同里的张大爷,每天早上都来喝碗粥,吃个馒头。晚秋赶紧迎上去,想给张大爷倒热水,却没注意脚下的凳子,差点绊倒,手里的热水洒了一点在裤子上。
“哎哟,你这丫头慢点!”张大爷赶紧扶了她一把,“没事吧?”
“没事没事,张大爷您坐。”晚秋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把热水倒好放在张大爷桌上,又转身去后厨盛粥,心里直懊恼——怎么这么不小心,刚第二天就出岔子。
王阿姨在后面看见了,皱着眉叹气:“你说你,走路都不看着点,要是把客人烫着了,看老板怎么说!”
晚秋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阿姨,我下次一定注意。”
陈建军正在柜台后整理账本,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没说啥,只是把柜台上的凳子往里面挪了挪——刚才晚秋就是被这凳子绊了一下。
上午的客人不多,大多是街坊邻居,来吃碗粥或者面条。晚秋也没闲着,一会儿帮客人盛饭,一会儿收拾空碗,可总免不了出错:给客人拿筷子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根在地上;收拾碗的时候,没拿稳,差点把盘子摔了。王阿姨看在眼里,脸色越来越不好,趁没客人的时候,拉着晚秋说:“丫头,我跟你说,干咱们这行,眼要尖手要稳,你这样毛手毛脚的,客人看着也不舒服。我看你还是先在后厨洗碗吧,前厅的活你暂时别沾了。”
晚秋心里有点委屈,但也知道王阿姨说的是实话,她点了点头:“好,阿姨,我去洗碗。”
后厨的洗碗池在墙角,没有暖气,水龙头里的水冰凉刺骨。晚秋戴上王阿姨给的橡胶手套,开始洗早上用过的碗。碗不多,可她洗得慢,生怕洗不干净,每个碗都要搓两遍洗洁精,再用清水冲三遍。等洗完碗,她的手在手套里捂得全是汗,一摘下来,又冻得发僵。
她坐在后厨的小凳子上搓手,看着前厅的方向——陈老板正在给客人端面,动作麻利,脸上带着笑,客人跟他说话,他也能接得上。晚秋心里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像陈老板一样,干活不慌不忙就好了。
中午饭点快到的时候,客人开始多了起来,先是几个机床厂的工人,接着是附近商店的售货员,不一会儿,四张桌子就坐满了。后厨开始忙起来,“滋啦滋啦”的炒菜声,王阿姨收拾空碗的声音,客人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特别热闹。
可没一会儿,就有客人喊了:“老板,怎么还没上碗啊?菜都快好了,总不能用手抓吧!”
是机床厂的李师傅,昨天也来吃饭了,今天带着两个工友一起来的。陈建军赶紧从消毒柜里拿了几个碗,送到李师傅桌上:“不好意思李师傅,忙忘了,这就给您拿过来。”
刚送完,那边又有客人喊:“老板,我们这桌也没筷子呢!”
陈建军又赶紧去拿筷子,来回跑了两趟,额头上都冒了汗。王阿姨也在后厨忙活,一边洗碗一边嘟囔:“这客人一多,餐具就不够用,每次都得等我洗完才能拿,真是忙不过来。”
晚秋在旁边帮着递盘子,听见王阿姨的话,又看了看陈建军忙碌的样子,心里悄悄记了下来——刚才李师傅那桌,是三个人,用了三个碗、三双筷子、三个盘子;旁边那桌是两个人,用了两个碗、两双筷子、两个盘子。
等饭点高峰过去,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晚秋帮着王阿姨收拾空碗,看着堆得满满的洗碗池,突然问:“阿姨,咱们店里一共有多少个碗啊?”
王阿姨正擦汗,愣了一下:“你问这干啥?反正消毒柜里堆着,够不够用看运气呗,客人多了就不够,客人少了就剩。”
晚秋没再问,只是趁着王阿姨去倒垃圾的时候,走到消毒柜旁边,开始数碗:一个、两个、三个……她数得很仔细,碗、盘子、筷子、汤盆都数了一遍,还拿了个铅笔头,在废账本的背面记下来:碗40个,盘子35个,筷子60双,汤盆15个。
然后她又走到前厅,看了看四张桌子,每张桌子能坐4个人,要是满座的话,就是16个人。她又在纸上记:4桌 ×4人 = 16人,每人1碗1盘1筷,需16碗16盘16筷,高峰时可能加1-2桌(打包客人),需多备5碗5盘5筷。
王阿姨回来的时候,看见晚秋蹲在地上写东西,凑过去一看:“你这丫头写啥呢?还记上账了?你这字歪歪扭扭的,能看懂吗?”
晚秋赶紧把纸叠起来揣进兜里,有点不好意思:“阿姨,我就是随便记记,看看咱们的餐具够不够。”
“够不够也不用你操心,老板会看着办。”王阿姨没当回事,转身去收拾后厨了,心里还想着:这丫头就是瞎忙活,能干好洗碗的活就不错了,还想管餐具的事。
从那天起,晚秋每天都比以前起得更早。天不亮就到后厨,先把消毒柜里的餐具拿出来,按“每桌16人份”的量分好——四张桌子,每张桌子旁边的小柜子里,都放上16个碗、16个盘子、16双筷子,还用干净的布盖着,防止落灰。要是前一天客人多,餐具不够,她就提前跟王阿姨说,早上多洗一批,确保每个柜子里的餐具都够数。
一开始王阿姨还说她:“你这不是瞎折腾吗?餐具放消毒柜里多干净,你拿出来摆在外面,落了灰还得重洗。”
晚秋说:“阿姨,我用布盖着呢,不会落灰。等客人来了,直接从柜子里拿,不用等您洗完,也不用麻烦陈老板跑趟。”
王阿姨撇撇嘴,没再反对,心里却觉得这办法不靠谱——哪有提前把餐具摆好的?万一客人少,摆多了不白忙活吗?
可没想到,第二天中午饭点,客人比前一天还多,不仅四张桌子坐满了,还有两个客人打包。以前这时候,早该有客人催餐具了,可今天,晚秋不等客人喊,就把提前备好的餐具拿到桌上,李师傅刚坐下,就看见碗和筷子已经摆好了,笑着说:“今天咋这么快?以前都得等半天。”
晚秋笑了笑:“李师傅您快吃,菜马上就好。”
陈建军也注意到了——今天他没像往常一样来回跑着拿餐具,客人坐下没多久,晚秋就把餐具摆好了,后厨的王阿姨也不用一边洗碗一边惦记着前厅的餐具够不够,手里的活也顺畅了不少。
他趁着没客人的时候,走到晚秋身边,问:“晚秋,今天餐具怎么这么快就摆好了?”
晚秋正在擦桌子,听见陈建军问,停下手里的活,有点腼腆地说:“我看前两天客人等得急,就数了数咱们的餐具,早上提前按桌子数摆好,客人来了就能用,不用等。”
陈建军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丫头还会琢磨这些。他看了看旁边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具,又看了看晚秋冻得发红的手,心里有点触动——这办法看着笨,可真管用,比他之前愁着“要不要多买一批餐具”实在多了。
“挺好,”陈建军点了点头,语气比平时温和了点,“这样客人不用等,你也不用跟着忙活,是个好办法。”
晚秋没想到陈老板会夸她,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继续擦桌子,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这是她来餐馆后,第一次得到肯定,比拿到工资还开心。
王阿姨在后厨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看晚秋的眼神也缓和了点。下午没客人的时候,她还主动跟晚秋说:“丫头,你早上摆餐具的时候,把汤盆也一起摆上,有的客人爱点汤,省得到时候再拿。”
“好嘞,阿姨!”晚秋赶紧答应,心里更踏实了——王阿姨不那么嫌弃她了。
傍晚的时候,来了个熟客,是胡同口修自行车的老张,他每次来都点一份炒土豆丝和一碗米饭。今天他刚坐下,晚秋就把餐具摆好了,老张笑着说:“丫头,你这服务越来越周到了,比以前那个小姑娘强多了——以前那个小姑娘,我喊三回都没人拿筷子。”
晚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叔您客气了,应该的。”
陈建军在柜台后听见了,抬头看了晚秋一眼,眼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这丫头不仅踏实,还懂看人脸色,客人说句话,她都能记在心里,不像一般的小姑娘,干活只知道埋头干,不知道琢磨。
晚上关店的时候,陈建军算完账,对王阿姨说:“晚秋这丫头挺有心的,以后前厅的餐具就让她负责吧,你多教教她别的活,比如怎么给客人点单,怎么记菜名。”
王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行,我看她也不是笨,就是刚开始没摸透门道,多教教就会了。”
晚秋正在后厨收拾碗,听见陈建军的话,心里暖暖的。她看着窗外的夜空,星星很亮,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她想起昨天晚上,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赶走,现在却觉得,这里好像真的能成为她的落脚点。
她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消毒柜,锁好后厨的门,回到小隔间。从兜里掏出那个废账本,看着上面记的餐具数量,又加了一行:汤盆,每桌备2个。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纸叠好,放进布包的最里面——这是她的“秘密”,也是她在餐馆站稳脚跟的底气。
躺在床上,晚秋想起了乡下的奶奶。要是奶奶知道她现在有地方住,有活干,还得到了老板的夸奖,肯定会很高兴。她摸了摸贴身的兜,里面还剩八块多钱——这是母亲给的十块钱,她只花了一块多买馒头,剩下的想攒着,等下次去邮局,给奶奶寄点钱,再写封信,告诉奶奶她现在很好,不用惦记。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晚秋听见前厅传来陈建军关门的声音,还有自行车“叮铃铃”的响声——陈老板应该是回家了。她嘴角带着笑,慢慢睡着了,梦里,她梦见自己学会了点单,还能记住客人爱吃的菜,陈老板和王阿姨都对她笑,奶奶也来了,手里拿着她最爱吃的糖。
第二天早上,晚秋醒得更早了。她洗漱完,就去前厅摆餐具,不仅摆了碗、盘子、筷子,还按王阿姨说的,每桌放了2个汤盆。摆完餐具,她又去后厨帮王阿姨洗菜,王阿姨看着她熟练的样子,笑着说:“你这丫头,学东西还挺快。”
“都是阿姨教得好。”晚秋笑着回答。
不一会儿,陈建军来了,手里拎着一兜橘子,进门就说:“昨天算错账了,多赚了五块钱,买了点橘子,你们尝尝。”
他把橘子放在柜台上,拿了一个递给晚秋:“晚秋,昨天辛苦你了,吃个橘子。”
晚秋接过橘子,橘子暖暖的,握在手里很舒服。她剥开橘子,掰了一瓣放进嘴里,很甜,甜到了心里。她知道,她的好日子,好像真的要开始了。
上午的时候,来了个新客人,是个年轻的姑娘,看着像是刚上班的,站在门口有点犹豫。晚秋赶紧走过去,笑着问:“姑娘,您吃饭吗?里面坐,我们这儿有炒青菜、红烧肉,还有面条和粥。”
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那我要一份炒青菜和一碗米饭。”
晚秋把姑娘领到座位上,递上菜单:“您先看看,要是不够还能再加。”
姑娘接过菜单,笑着说:“不用了,就这些吧,你这丫头挺热情的。”
晚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去后厨下单。王阿姨看着她的背影,对陈建军说:“你看,我说她能学会吧,这才两天,就能给客人点单了。”
陈建军点了点头,看着晚秋忙碌的身影,心里想着:这丫头,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更多的忙。他拿出账本,在上面写了一行:晚秋,负责前厅餐具、协助点单,工资暂定30元 / 月,下月视情况调整。
晚秋还不知道陈建军在账本上写了她的名字,她正在给那位姑娘端菜,姑娘看着她说:“你这么小就出来干活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上学呢。”
晚秋笑了笑:“我家里有点事,出来干活能养活自己。”
姑娘叹了口气:“你真不容易,这菜挺好吃的,以后我会常来的。”
晚秋心里很高兴,这是她接待的第一个新客人,还得到了客人的认可。她觉得,只要她好好干,多琢磨,肯定能在这家餐馆一直待下去,说不定还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让自己变得更厉害,再也不用怕被人抛弃。
中午饭点的时候,客人又坐满了,晚秋熟练地给客人摆餐具、点单,再也不像前两天那样手忙脚乱。陈建军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偶尔会帮她搭把手,比如给客人端个菜,或者帮她记个菜名。李师傅今天又来了,看着晚秋说:“丫头,你这进步挺快啊,昨天还差点摔了,今天就这么利索了。”
晚秋笑着说:“李师傅您别取笑我了,我就是多练了练。”
“不错不错,年轻人就该这样,多学多练,以后肯定有出息。”李师傅笑着说。
陈建军在旁边听着,心里很认同李师傅的话。他觉得,晚秋这丫头,虽然出身苦,但身上有股韧劲,还有股机灵劲,只要给她机会,她肯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下午客人少的时候,陈建军拿出菜单,对晚秋说:“晚秋,我教你认菜名和价格吧,以后你就能自己给客人点单了,不用总问我和王阿姨。”
晚秋赶紧点头:“谢谢陈叔,我一定好好学。”
陈建军指着菜单上的菜,一个一个念:“炒青菜,两块五;红烧肉,五块;红烧带鱼,四块五;西红柿炒鸡蛋,三块;面条,一块五;粥,一块……”
晚秋认真地听着,还拿出那个废账本,把菜名和价格都记下来,生怕记错了。陈建军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暗暗点头——这丫头,不仅有心,还肯学,比他以前带过的学徒都强。
不知不觉,天黑了,又到了关店的时候。晚秋帮着王阿姨收拾完后厨,又把前厅的桌子擦干净,才回到小隔间。她拿出记菜名的纸,在灯下一遍一遍地念,直到能把所有菜名和价格都背下来。然后她又拿出那个记餐具的纸,加了一行:今日新客1人,点炒青菜、米饭,需记住客人喜好:清淡口味。
躺在床上,晚秋觉得今天过得特别充实。她不仅学会了摆餐具,还开始学点单、认菜名,得到了陈老板和王阿姨的认可,还有客人说以后会常来。她摸了摸兜里的橘子,还有一个没吃,想留着明天吃,说不定吃了橘子,今天学的菜名就不会忘了。
窗外的月亮很圆,晚秋看着月亮,想起了奶奶说的话:“月亮圆的时候,就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以前她总觉得,她的家人只有奶奶,现在却觉得,陈老板和王阿姨,好像也成了她的家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给了她温暖和希望。
她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明天一定要把菜名背熟,帮陈老板多做点活,争取下个月工资能涨一点,这样就能给奶奶寄更多的钱了。她相信,只要她好好干,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