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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窗外的公鸡刚叫头遍，林晚秋就醒了。小隔间里没闹钟，她昨晚特意把衣服叠在枕头边，就怕起晚了误事。摸黑穿上那件洗得发灰的棉袄，套上王哥找给她的旧布鞋——鞋比她脚大两码，她在里面塞了两团干草，总算不晃了。
推开门，后厨已经有动静了。李师傅正蹲在灶台前生火，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把他的脸映得通红。王哥扛着一筐白菜从外面进来，看到晚秋，笑着招呼：“醒啦？赶紧去洗漱，灶上有热水，洗完了先把前厅的桌子擦一遍，桌椅腿都得擦到，许老板最讲究这个。”
晚秋赶紧应了声“哎”，跑到后厨角落的水龙头旁。热水是李师傅提前烧好的，倒在搪瓷盆里，冒着白气。她用肥皂仔仔细细洗手，连指甲缝里的灰都搓干净——昨天李师傅说过，跟食材打交道，手上不能脏。洗完脸，她拿起王哥递来的抹布，攥得紧紧的，往前厅走。
前厅的桌子是实木的，桌面被磨得发亮，就是边角有点翘皮。晚秋按王哥说的，先把桌上的残羹剩饭刮到泔水桶里，再用热水擦第一遍，最后用干布擦第二遍。她擦得特别认真，连桌腿和椅子底下都蹲下来擦，生怕漏了哪个角落。擦到第三张桌子时，许建斌从外面进来了，穿着昨天那件灰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今天要对账的账本。
他扫了一眼晚秋擦过的桌子，伸手摸了摸桌面，没说话，径直走到柜台后坐下，拿出算盘开始“噼里啪啦”地拨。晚秋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加快速度擦剩下的桌子，生怕自己擦得不干净。
等擦完所有桌子，王哥已经把今天要择的菜搬到后厨了。一筐白菜、一筐萝卜，还有半筐土豆，堆在墙角。“晚秋，过来择白菜，跟昨天教你的一样，黄叶子烂叶子都拔掉，菜根切齐。”王哥递过来一把小刀，刀刃磨得锃亮。
晚秋接过刀，蹲在菜筐旁开始择菜。白菜外面的叶子有点蔫，她小心翼翼地把坏的部分撕掉，只留下里面嫩的。切菜根的时候，她怕切到手，速度慢得很，李师傅在旁边颠勺，看她那样子，笑着说：“姑娘，不用怕，刀拿稳了，手腕使劲，一下就切下来了。”
晚秋跟着学，慢慢找到了窍门，切菜根的速度快了点。一筐白菜择完，她的腰都蹲酸了，刚想站起来揉揉，王哥又喊她：“晚秋，把择好的白菜洗了，洗完控水，等会儿炒。”
后厨的水龙头在外面，冬天的水冰得刺骨，晚秋刚把手伸进去，就冻得一哆嗦。她咬着牙，把白菜一片一片掰开洗，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手很快就红了，跟胡萝卜似的。洗完白菜，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想哈口气暖一暖，王哥又拿来一摞盘子：“客人快到了，你把这些盘子擦干净，等会儿端菜用。”
盘子是粗瓷的，边缘有点磕碰，晚秋拿干布一个一个擦，擦完摞在旁边的案子上，摞得整整齐齐。刚擦完最后一个盘子，前厅就传来客人的声音：“老板，来盘炒白菜，再来碗米饭！”
许建斌从柜台后站起来，朝后厨喊：“李师傅，一盘炒白菜！”李师傅应了声，很快就把炒好的白菜盛进盘子里，金黄色的白菜上撒了点蒜末，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晚秋，把这盘菜端到前厅三号桌。”王哥指了指那盘菜。
晚秋赶紧走过去，双手端起盘子。盘子有点烫，她用袖口垫了垫，慢慢往前厅走。心里又紧张又慌，眼睛盯着脚下，生怕摔了。走到三号桌旁边，客人正低头看菜谱，她刚想把盘子放在桌上，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哗啦”一声，盘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白菜撒了一地。
晚秋吓得脸都白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还保持着端盘子的姿势。客人也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许建斌听到声音，赶紧走过来，蹲下去看了看碎片，又看了看晚秋，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咋回事？端个盘子都端不好？”
晚秋的声音发颤：“对……对不起，俺不是故意的，俺不小心撞到桌角了……”
“不小心？盘子碎了，菜也撒了，客人还等着吃呢！”许建斌的声音提高了点，“店里的规矩你忘了？打碎一个盘子扣一块钱，等会儿记账。”说完，他转身对客人陪笑：“实在对不住，我让后厨再给您炒一盘，这盘算我的，不要钱。”
客人摆摆手：“没事没事，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你让她小心点就行。”
许建斌应着，又朝后厨喊：“李师傅，再炒一盘白菜！”然后瞪了晚秋一眼：“还愣着干啥？赶紧把碎片扫了，别扎到客人！”
晚秋赶紧跑到后厨拿扫帚和簸箕，蹲在地上扫碎片。碎片很尖，她怕扫不干净，一点一点地扒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知道是自己的错，要是现在哭，许老板肯定更不高兴，说不定还会让她走。
扫完碎片，李师傅的第二盘白菜也炒好了。王哥走过来，接过盘子递给客人，回头对晚秋说：“别太紧张，刚开始都这样，我以前也打碎过盘子，慢慢来，手稳点就好了。”
晚秋点点头，擦了擦眼角，又去后厨帮忙择土豆。可心里一直慌慌的，总怕再出错。中午是餐馆最忙的时候，客人一波接一波，王哥和两个伙计忙着点单、端菜，晚秋也跟着帮忙端碗送筷子。
有桌客人点了四菜一汤，王哥让晚秋端汤过去。汤是用大瓷碗装的，里面是鸡蛋西红柿汤，滚烫滚烫的，晚秋双手端着碗，手不停地抖。走到半路，前面一个伙计端着菜转身，差点撞到她，晚秋一躲，手没拿稳，“哐当”一声，碗掉在地上，汤洒了一地，碗也碎了。
这下许建斌正好在旁边算账，看得清清楚楚。他放下算盘，走过来，脸色比刚才还难看：“这才多大一会儿，又打碎一个？你是不是跟盘子有仇？”
晚秋的脸通红，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俺……俺不是故意的，刚才有人转身，俺没躲开……”
“有人转身你就躲不开了？端东西的时候眼睛要看路！”许建斌皱着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用笔在上面记了一笔，“两个盘子，扣两块钱，这个月工资里扣。”
两块钱！晚秋心里一紧——她一个月才三十块工资，这一下就扣了近十分之一。她咬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可看着许建斌严肃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许老板，俺下次一定小心，再也不打碎了……”
许建斌没再说话，转身让伙计把地上的汤擦干净，自己回柜台继续算账。晚秋站在原地，眼泪掉得更凶了，周围的客人都朝她看，她觉得特别丢人，赶紧跑到后厨，躲在菜窖旁边的角落里，用袖子捂住嘴，小声地哭。
哭了一会儿，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晚秋抬头一看，是李师傅，手里拿着一个刚出锅的馒头，递给她：“姑娘，别哭了，谁还没犯过错？许老板就是这脾气，按规矩办事，不是故意针对你。你看我，去年还把一锅红烧肉烧糊了，许老板也没骂我，就是让我下次注意。”
晚秋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干干的馒头咽下去，心里却暖了点。“李师傅，俺是不是特别笨？连个盘子都端不好……”
“不笨，就是太紧张了。”李师傅坐在她旁边，“你刚过来，还没适应，等过几天熟了，就好了。许老板能留下你，就是觉得你老实能干，你可别因为这点事就打退堂鼓啊。”
晚秋点点头，把剩下的馒头吃完，擦了擦眼泪：“俺不走，俺一定好好学，再也不打碎东西了。”
那天晚上，客人走了之后，晚秋留下来洗碗。她站在水池边，把每个碗都洗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油渍都用刷子刷掉，然后整齐地摞在碗柜里。许建斌走的时候，看了一眼碗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晚秋知道，这是许老板对她的碗还算满意，心里稍微松了点。
第二天早上，王哥跟晚秋说：“今天你去整理菜窖吧，菜窖里的蔬菜堆得有点乱，把坏的挑出来扔了，好的归归类，方便拿。”
菜窖在餐馆后院，是个半地下的小屋子，里面阴暗潮湿，墙上挂着水珠。一推开菜窖的门，一股土腥味就扑面而来。里面堆着好几筐萝卜、白菜，还有一些土豆，角落里还放着几个装着咸菜的坛子。
晚秋拿起一个篮子，开始整理萝卜。筐里的萝卜有大有小，有些萝卜的根须太长，有些表皮有坑，后厨的伙计们嫌麻烦，就把这些“不好看”的萝卜切了，把边角料扔在旁边的麻袋里——有萝卜头、萝卜尾，还有一些切下来的萝卜皮，看着还挺新鲜，就是形状不规则。
晚秋拿起一块萝卜皮，咬了一口，甜甜的，水分很足。她看着麻袋里的萝卜边角料，心里有点可惜——在老家的时候，娘经常把这些萝卜边角料洗干净，腌成萝卜干，又脆又下饭，能吃好长时间。现在这些都被扔了，多浪费啊。
她琢磨着，要是能把这些萝卜边角料腌起来，说不定能给餐馆添点小菜，客人吃饭的时候配着吃，也挺好的。可她又怕许老板说她多事，毕竟她只是个打杂的，没跟老板商量就乱动食材，万一被骂怎么办？
犹豫了一会儿，晚秋还是决定试试——就算被骂，至少没浪费东西。她把麻袋里的萝卜边角料都倒出来，挑出那些没坏、没虫眼的，然后拿到后厨的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洗。洗了三遍，才把萝卜上的泥都洗干净，然后放在案板上，切成细条。
切萝卜的时候，李师傅走过来，看她切得认真，问：“姑娘，你切这些萝卜干啥？这都是要扔的边角料啊。”
晚秋停下刀，小声说：“李师傅，俺想把这些萝卜腌成咸菜，俺娘以前在家就这样腌，可好吃了，客人吃饭的时候能配着吃，也不浪费。”
李师傅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这姑娘，还挺会过日子。不过腌咸菜得要酱油和辣椒面，后厨倒是有，就是不知道许老板同意不同意。”
“俺……俺就是试试，要是许老板不同意，俺就自己吃，不浪费。”晚秋说。
李师傅看她坚持，就说：“行，酱油在那边的缸里，辣椒面在橱柜第二层，你自己去拿，注意别洒了。”
晚秋赶紧道谢，拿了个空坛子，先把切好的萝卜条放进去，然后倒上酱油，没过萝卜条，再撒上一把辣椒面，用筷子搅拌均匀。她记得娘说过，腌萝卜要密封好，不然容易坏，就找了块干净的布，盖在坛子口，再用绳子紧紧系住，然后把坛子搬到菜窖的角落里，避开阳光。
看着装满萝卜条的坛子，晚秋心里有点期待——希望能腌成功，这样既不浪费，说不定还能帮到餐馆。
晚上关店前，许建斌像往常一样去菜窖检查食材，看看有没有坏的，顺便清点一下数量。他刚走进菜窖，就看到角落里多了一个坛子，用布盖着，还系着绳子。
他走过去，掀开布，看到里面装着萝卜条，泡在酱油里，还撒着辣椒面，一股淡淡的酱油香味飘了出来。他皱了皱眉，转身走出菜窖，正好看到晚秋在收拾后厨的案板，就问：“菜窖里那个腌萝卜的坛子，是你弄的？”
晚秋心里一紧，赶紧停下手里的活，低着头说：“是……是俺弄的，许老板。那些萝卜边角料要扔了，俺觉得可惜，就想着腌成咸菜，要是您不同意，俺现在就倒了……”
许建斌没说话，盯着晚秋看了一会儿。晚秋的头低得更低了，手紧紧攥着抹布，生怕许老板说她乱动乱拿。过了好一会儿，许建斌才开口：“腌了多久了？”
“今……今天上午腌的，俺用的是后厨的酱油和辣椒面，要是要算钱，俺从工资里扣……”晚秋赶紧说。
许建斌摆了摆手：“不用扣。你先放着吧，明天早上拿出来，让王哥装在小碟子里，给来吃饭的客人免费试吃，看看他们喜不喜欢。”
晚秋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以为许老板会说她多事，没想到居然让试吃？她抬起头，看着许建斌，小声问：“许老板，您……您同意了？”
“先试试再说。”许建斌说完，转身就走了，没再多说一句话。可晚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乐开了花——这说明许老板没生气，还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赶紧把案板收拾干净，又去菜窖看了看那个坛子，确认绳子系紧了，才放心地回小隔间休息。
第二天早上，晚秋早早地就起来了，跑到菜窖把坛子搬出来，打开布盖，一股浓郁的酱油香味和辣椒香味飘了出来，萝卜条已经有点变色了，看起来很有食欲。
王哥过来看到，笑着说：“哟，这萝卜腌得还挺香！许老板说了，让我装在小碟子里，每个桌子上放一碟，给客人试吃。”
晚秋赶紧帮忙，找了十几个小瓷碟，每个碟子里装一点腌萝卜，摆得整整齐齐。早上来吃饭的客人大多是附近的工人和街坊，看到桌子上多了一碟腌萝卜，都好奇地夹了一筷子。
第一个尝的是常来的张大叔，他咬了一口萝卜，眼睛一亮：“哎，这萝卜挺脆啊，还带点辣，配粥正好！”
旁边的李阿姨也尝了一口：“是啊，比我在家腌的还好吃，不咸不淡的，开胃。”
客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说腌萝卜好吃。王哥把客人的反应告诉了许建斌，许建斌正在对账，听了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后厨择菜的晚秋，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虽然没笑，但眼神里少了之前的严肃，多了点别的东西。
晚秋看到客人们喜欢吃她腌的萝卜，心里特别高兴，择菜的时候都哼起了老家的小调。她知道，自己这次没做错，要是能一直这样帮到餐馆，许老板肯定不会再让她走了。
中午忙的时候，晚秋端盘子比之前稳多了。她记住了许建斌的话，端东西的时候眼睛看着路，遇到有人转身就停下来等，再也没打碎过东西。许建斌看她越来越熟练，偶尔还会跟她说一句：“今天的萝卜碟空了，再装几碟过来。”
晚秋赶紧应着，跑去装腌萝卜。她看着手里的小碟子，心里暗暗想：以后一定要更细心，多找机会帮餐馆做事，说不定以后，她真的能在这个县城里站稳脚跟，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菜窖里的坛子还剩下不少腌萝卜，晚秋每天都会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坏。李师傅有时候也会夹一点尝尝，说：“姑娘，你这手艺不错，等这坛吃完了，咱们再腌点，多弄几种口味，说不定还能当小菜卖呢！”
晚秋笑着点头，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这坛腌萝卜，就像她在餐馆里的一个小小的起点，虽然不起眼，但只要好好经营，说不定就能长出不一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