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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破棉袄与热汤面

1989年的冬天,冷得比往年早。北方的农村刚下过一场小雪,地里的麦苗盖着层白霜,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割得人疼。

林晚秋裹着那件洗得发灰、袖口都磨破了的旧棉袄,站在自家土坯房门口,脚边是一个装着两件换洗衣物的布包,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她爹林老根站在门槛里,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得“砰砰”响,脸拉得老长:“你也别怨我,家里就这条件,你弟明年要娶媳妇,彩礼钱还差一大截子。你一个姑娘家,留在家里也是占地方,出去闯闯,说不定还能给你弟凑点钱。”

晚秋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看着爹那不容置喙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娘在屋里没出来,只听见弟弟林小山在里屋喊:“姐,你赶紧走吧,你不走我对象家该不愿意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晚秋心口疼。她从小就知道,家里重男轻女,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紧着弟弟。她念到初中就辍学回家干活,喂猪、种地、做饭,啥活都干,可到头来,还是因为弟弟的彩礼,被当成累赘赶出门。

“爹,我走了,以后……还能回来吗?”晚秋的声音发颤,带着最后一点希望。

林老根把烟袋锅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往屋里走:“啥回不回来的,啥时候凑够你弟的彩礼,啥时候再说。”说完,“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晚秋站在雪地里,风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灌,冷得她打哆嗦。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知道这个家,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咬了咬嘴唇,把眼泪憋回去,拎着布包,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她只知道县城在东南方向,离村子有三十多里地。以前跟娘去县城卖过一次鸡蛋,走了快四个小时。现在天寒地冻,她的棉鞋是前年的,鞋底都快磨平了,走在雪地里,脚很快就冻得没了知觉。

走了没一个小时,肚子就开始叫。她早上没吃饭,临走时娘也没给她装一口干粮。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块钱,紧紧攥着,不敢乱花——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了。

路上偶尔能看到一辆拖拉机“突突”地开过,车斗里拉着过冬的柴火,司机裹着厚棉袄,戴着棉帽,只露出两只眼睛。还有骑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网兜,里面装着从供销社买的东西,铃铛“叮铃铃”地响,比汽车常见多了。晚秋羡慕地看着那些骑自行车的人,要是有辆自行车,她就能快点到县城了。

走到中午,太阳稍微暖和了点,可她的脚已经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她找了个背风的土坡,坐下来歇会儿,从布包里拿出水壶——里面的水早就冻成冰碴子了。她只能哈口气,搓搓冻得发紫的手,又接着往前走。

傍晚的时候,天渐渐黑了,风更冷了。晚秋实在走不动了,看到路边有个破庙,就钻了进去。庙里到处是灰尘,角落里堆着干草,她把干草扒拉到一起,蜷缩在上面,勉强能挡点风。夜里,她冻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心里又怕又慌,不知道到了县城能不能找到活干,能不能活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晚秋就醒了。她的脚肿得厉害,棉鞋都快穿不上了。她咬着牙,把布包背在身上,继续往县城走。走了大概两个小时,远远地看到了县城的影子——有好几层的楼房,还有高高的电线杆,比村子里气派多了。

进了县城,街上比村子里热闹多了。自行车来来往往,偶尔能看到一辆吉普车开过去,引得路人都回头看。路边有供销社,招牌是红底白字的,写着“XX县供销社”,门口围着几个人在买东西。还有不少个体户开的小店,有卖衣服的,有修鞋的,还有开餐馆的,门口挂着红幌子,上面写着“包子”“面条”之类的字。

晚秋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眼睛盯着那些餐馆的幌子,可她不敢进去——她只有五块钱,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活干,得省着花。她沿着街走,看到有餐馆门口贴着手写的“招工”启事,就走过去问。

第一家餐馆是卖包子的,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着眉说:“我们要会包包子的,你会吗?”晚秋摇摇头,老板娘摆摆手:“不会啊,那不行,我们这儿忙,没工夫教。”

第二家是卖馄饨的,老板看她穿得破破烂烂,又瘦又小,说:“我们要能扛动面袋子的,你这身子骨,怕是不行。”

晚秋问了三家,都被拒绝了。她的脚越来越疼,肚子也越来越饿,头晕乎乎的,眼前开始发黑。她扶着墙,慢慢往前走,心里越来越绝望——难道县城这么大,就没有她能做的活吗?

她走到一条相对热闹的街上,看到一家餐馆,门脸比之前几家都大,门口挂着“老许家菜馆”的木牌子,幌子是蓝底白字的,看起来挺正规。餐馆后门靠着一条小巷,晚秋实在走不动了,就靠在后门的墙上,想歇会儿。可她刚靠上去,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晚秋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蹲在她旁边,旁边还站着个年轻点的伙计,穿着同样的围裙。

“王哥,这姑娘咋躺这儿了?不会是出啥事儿了吧?”年轻伙计问,声音里带着点慌张。

被叫做王哥的中年男人皱了皱眉,伸手探了探晚秋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说:“还有气,就是冻着了,可能还饿晕了。你先把她扶起来,靠在墙上,我去叫许老板。”

年轻伙计赶紧把晚秋扶起来,让她靠在墙上。晚秋的意识还是模糊的,只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还有餐馆里传来的炒菜声、算盘声——“噼里啪啦”的,很有节奏。

没一会儿,王哥就领着一个男人过来了。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胳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挺严肃。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账本,手指上沾着点墨水,显然是刚才在算账。

这个男人就是许建斌,老许家菜馆的老板。

“老板,就是这姑娘,刚才晕倒在后门了。”王哥指着晚秋说。

许建斌蹲下来,目光落在晚秋身上。他看到晚秋穿的破棉袄,袖口磨得露出了棉絮,裤子也短了一截,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踝。再看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了,手背上全是冻疮,红肿不堪。

“你咋样?能说话不?”许建斌的声音有点沉,没什么温度,但也不算凶。

晚秋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发疼,半天没说出话来。许建斌皱了皱眉,对旁边的伙计说:“去后厨弄碗热水来。”

伙计赶紧跑进去,很快端了一碗热水出来。王哥小心地把晚秋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伙计拿着碗,喂她喝了几口热水。

喝了热水,晚秋的意识清醒了点。她看着许建斌,又看了看周围,小声说:“我……我饿……”

许建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她怀里紧紧攥着的东西——那是一个破旧的户口本,封面都掉了,边角卷得不成样子。许建斌心里大概有了数,这姑娘看样子是从农村来的,说不定是家里出了啥事儿,没地方去了。

“王哥,你去后厨跟李师傅说,煮碗热汤面,多卧个鸡蛋。”许建斌站起身,对王哥说。

王哥愣了一下——老板平时挺抠门的,餐馆里的菜量都卡得严严实实,员工吃饭都是固定的,今天咋突然给一个陌生姑娘煮面还加鸡蛋?但他没多问,赶紧往后厨跑。

许建斌又蹲下来,看着晚秋:“你从哪儿来的?咋会晕倒在这儿?”

晚秋低下头,声音很小:“我从西边的林家村来的,俺爹把我赶出来了,让我给俺弟凑彩礼……我来县城找活干,走了两天,没咋吃饭,就……就晕倒了。”

许建斌听着,没说话。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重男轻女的事儿不少,只是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可怜,被家里赶出来,还徒步走了两天。他退伍后就开了这家餐馆,刚开始的时候轻信了别人,进了劣质的食材,亏了不少钱,所以现在做事格外谨慎,对不认识的人也多了份警惕。

他本来想让王哥把这姑娘送到派出所,让警察帮忙找个地方,可看着晚秋那冻得发紫的手,还有攥着户口本的样子,心里又有点软。这姑娘看着才十八九岁,个子瘦小,要是送到派出所,说不定也没个好着落,万一再遇到坏人,更麻烦。

“你会干活不?比如洗碗、扫地、择菜之类的。”许建斌突然问。

晚秋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赶紧点头:“会!俺在家啥活都干,洗碗、扫地、择菜,俺都能干,俺不偷懒!”

许建斌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着:餐馆里确实缺个打杂的,之前的打杂的老家有事走了,王哥他们既要后厨帮忙,又要前厅招呼客人,确实忙不过来。这姑娘看着老实,要是真能干活,留下也不是不行,还能省点工钱。

“这样吧,”许建斌站起身,“你先在这儿干着,打杂的活,管吃住,一个月给你三十块钱。先试一个月,干不好,你就走,咋样?”

晚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有工资,还管吃住。她激动得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想给许建斌鞠躬,可腿一软,差点又摔倒。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俺一定好好干,不偷懒!”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激动又感激。

许建斌摆摆手:“先别谢太早,俺这儿规矩多,打碎东西要扣钱,早上六点就得起来干活,晚上要等客人走了才能歇,你要是受不了,现在说还来得及。”

“俺受得了!俺啥苦都能吃!”晚秋赶紧说,生怕许建斌反悔。

这时候,王哥端着一碗热汤面出来了。碗是粗瓷的,面冒着热气,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撒了点葱花,香味一下子就飘了过来。晚秋的肚子更饿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先把面吃了吧,吃完了让王哥带你去住的地方。”许建斌指了指那碗面,然后转身往餐馆里走,“吃完了到前厅找我,我跟你说具体要干啥活。”

王哥把面递给晚秋,说:“姑娘,快吃吧,这面是李师傅特意给你煮的,热乎着呢。”

晚秋接过碗,双手被烫得缩了一下,但她舍不得放下。她找了个靠墙的石头墩子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面。面条很筋道,汤是用骨头熬的,鲜得很,荷包蛋也煮得刚刚好,蛋黄是流心的。

这是她两天来吃的第一口热饭,温暖的面条滑进胃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也驱散了心里的委屈。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她赶紧低下头,用袖子偷偷擦了擦眼泪,怕被王哥看到。

王哥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这姑娘太可怜了。他没说话,就站在旁边等着,让她慢慢吃。

晚秋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光了,肚子终于不饿了,身上也暖和了不少。她把碗递给王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王哥,面真好吃。”

“好吃就好,走,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就在后厨旁边的小隔间,虽然小,但能遮风挡雨。”王哥接过碗,领着晚秋往后厨走。

后厨里很热闹,李师傅正在颠勺,锅里的菜“滋啦”响,香味扑鼻。几个伙计在忙着切菜、洗碗,看到晚秋,都好奇地看了几眼,但也没多问。

小隔间确实不大,只有一张旧木板床,铺着一层稻草,上面放着一床旧被子,还有一个小桌子。虽然简陋,但比在破庙里好多了。

“你先把东西放下,歇会儿,等会儿我带你去见许老板,他跟你说干活的事儿。”王哥把晚秋的布包放在桌子上,“被子是洗干净的,你放心盖。”

晚秋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王哥,麻烦你了。”

王哥笑了笑:“不麻烦,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有啥不懂的就问我。”说完,就出去忙了。

晚秋坐在床边,摸了摸那床旧被子,虽然不厚,但很软和。她看着窗外,餐馆里的灯光亮着,传来客人的说话声、算盘的“噼里啪啦”声,还有炒菜的声音。这些声音以前对她来说很陌生,可现在听着,却觉得很亲切,很踏实。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在县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至少,她不用再挨饿受冻,不用再像个无根的草一样四处漂泊了。

她攥了攥手里的五块钱,又看了看那本破旧的户口本,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活,不能让许老板失望,一定要在县城站稳脚跟,以后再也不回那个把她赶出来的家了。

歇了大概十分钟,王哥过来了,说:“姑娘,许老板在前厅等你呢,走吧,我带你过去。”

晚秋赶紧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破棉袄,跟着王哥往前厅走。前厅里有几张实木桌子,桌面被磨得发亮,墙上贴着一张手写的“禁止吸烟”的标语,还有一张菜谱,用红笔写着菜名和价格。许建斌坐在靠柜台的桌子旁,手里拿着算盘,正在对账,账本摊在桌子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听到脚步声,许建斌抬起头,看了晚秋一眼:“过来坐。”

晚秋走到桌子旁,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腿上,显得有些拘谨。

许建斌把算盘往旁边挪了挪,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晚秋:“这是你要干的活,你先看看。”

晚秋接过纸,上面写着:

早上六点起床,打扫前厅和后厨的卫生,包括扫地、擦桌子、倒垃圾;

上午帮后厨择菜、洗菜,把菜切好(李师傅会教你怎么切);

中午和晚上客人多的时候,帮忙端菜、收碗,客人走后收拾桌子;

晚上十点前,把所有的碗洗干净,后厨的地面拖干净,才能休息;

打碎一个碗扣五毛钱,打碎一个盘子扣一块钱,弄丢东西照价赔偿。

晚秋看完,赶紧点头:“俺记住了,俺一定照做,不会打碎东西的。”

许建斌“嗯”了一声,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小隔间的钥匙,你自己收好,丢了可没人给你配。还有,餐馆里的东西不能随便拿,吃的也一样,要是让俺发现你偷东西,立马走人,一分钱工资都没有。”

“俺知道了,俺不偷东西,俺啥都不拿。”晚秋赶紧说,把钥匙紧紧攥在手里。

许建斌看她态度挺诚恳,脸色稍微缓和了点:“你刚过来,可能啥都不懂,王哥会带你几天,有啥不懂的就问他,别自己瞎琢磨,耽误事。”

“俺知道了,谢谢许老板。”晚秋说。

“行了,你先跟王哥去后厨,让李师傅教你择菜,今天先熟悉熟悉环境,明天开始正式干活。”许建斌说完,又低下头,拿起算盘,继续对账,“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晚秋站起身,跟许建斌说了声“谢谢许老板”,然后跟着王哥往后厨走。她看着许建斌认真对账的背影,心里暗暗想:许老板虽然看起来严肃,但人挺好的,她一定要好好干活,不辜负许老板的收留。

后厨里,李师傅已经忙完了中午的高峰,正在收拾灶台。王哥把晚秋领到李师傅面前:“李师傅,这是新来的打杂的,叫林晚秋,你教教她咋择菜。”

李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脸上布满了皱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小姑娘,别紧张,择菜不难,我教你。”说着,从菜筐里拿出一把白菜,“你看,这白菜叶子,外面黄的、烂的要拔掉,里面的好叶子留下,然后把根切掉,再洗干净就行了,知道不?”

晚秋点点头:“知道了,李师傅。”

李师傅把白菜递给晚秋:“来,你试试。”

晚秋接过白菜,小心翼翼地把外面的黄叶子拔掉,然后切掉根,拿到水龙头下洗干净。虽然动作有点慢,但做得很认真,没有浪费一片好叶子。

李师傅在旁边看着,满意地点点头:“嗯,学得还挺快,不错。”

晚秋听了,心里很高兴,干得更起劲了。她知道,这是她在县城的第一个机会,她必须抓住,不能失去。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县城的街上亮起了路灯,昏黄的灯光照在餐馆的窗户上,显得格外温暖。晚秋站在后厨里,手里拿着白菜,认真地择着,耳边是伙计们的说笑声、李师傅的叮嘱声,还有前厅传来的算盘声。她觉得,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很踏实,充满了希望。她相信,只要她好好干,总有一天,她能在这个县城里,真正地立足,过上好日子。 IAunq0zTgce7lKUuWgZoDWP7ZJZdhpjLoxnJXbsBGItkfZHUJcaSSlD+DRJRt4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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