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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麻绳咬断时

林晚是被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和汗臭味熏醒的。

脑子像被钝斧子劈开一样疼,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块。她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缝,首先撞进眼里的,是糊着黄黑色油垢的土炕顶棚,几缕蛛网在破败的椽子间晃荡。一股子土腥味混着霉味直往鼻子里钻。

“醒了?醒了就老实点!”

一个粗嘎刺耳的男声在耳边炸响,像破锣敲在林晚的太阳穴上。她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扭头,炕沿边坐着一个男人。四十多岁,脸黑得像块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炭,眼珠子浑浊发黄,布满血丝,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头刚买回来的牲口,带着赤裸裸的占有和毫不掩饰的粗鄙。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油光锃亮的蓝布褂子,一条腿明显不自然地蜷着,是个瘸子。

林晚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浑身血液都冻住了。记忆像潮水一样汹涌地拍打回来——昨天傍晚,爹林老根,那个生她养她的男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手里捏着一卷皱巴巴的钞票,把她像一件不值钱的旧家具一样,硬生生推给了这个叫王瘸子的男人。

“晚丫头,爹也是没办法!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你弟弟要上学,你娘……你娘看病还欠着债……王大哥人老实,家里有地,你嫁过去,吃穿不愁,是享福!爹是为你好啊!”林老根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和急不可耐。

享福?林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仿佛能熏死苍蝇的气味,看着他那张布满横肉、透着蛮横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都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着,勒得生疼,皮肤都磨破了。

“放开我!你们这是犯法!我要回家!”林晚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发抖,带着哭腔。

“回家?”王瘸子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参差不齐的牙,嘴里喷出的气息差点让林晚窒息,“这儿就是你的家!老子花了一千块买你回来的!你就是老子的媳妇!乖乖躺着,等天黑了,咱俩就把事儿办了!”

他伸出一只粗糙、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毫不避讳地朝林晚的脸上摸来。林晚猛地偏过头,那手擦着她的脸颊滑过,留下黏腻恶心的触感。屈辱和绝望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脏。

“滚开!别碰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嘿,小蹄子还挺辣!”王瘸子非但没生气,反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他嘿嘿笑着,凑得更近了,“老子就喜欢辣的!越辣越有味儿!等会儿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他粗糙的手掌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隔着单薄的旧衣服,那令人作呕的触感让林晚浑身汗毛倒竖。她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束缚,但麻绳勒得更深,手腕脚踝传来钻心的疼。

“别白费力气了!”王瘸子狞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得林晚肩膀生疼,“你爹把你卖给我了,生是你王家的人,死是你王家的鬼!乖乖认命吧!”

认命?林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想起娘,那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女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只留下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和一些针头线脑。娘活着的时候,总说:“晚儿,人活着,得有股子气儿,不能让人随便拿捏。”娘教她认字,教她拿针线,说:“手艺在身,饿不死人。”

可现在呢?她爹,为了钱,把她像牲口一样卖了!卖给这么一个又老又丑又瘸的畜生!让她认命?让她被这个畜生糟蹋?然后像村里那些被买来的媳妇一样,生一堆孩子,在这个穷山沟里耗干最后一口气?

不!绝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压过了恐惧,压过了绝望。娘的话在耳边炸响:“人活着,得有股子气儿!”

林晚猛地停止了挣扎,身体僵硬地躺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王瘸子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眼神里却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王瘸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一愣,随即又露出淫笑:“想通了?这就对了嘛……”他俯下身,油腻的嘴脸凑近林晚的脖子,浓重的口臭喷在她脸上。

就在他分神、放松警惕的瞬间,林晚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张嘴,狠狠地朝着捆着她右手腕的那截麻绳咬了下去!

麻绳又粗又硬,带着一股子土腥和汗臭味。林晚的牙齿狠狠地嵌进粗糙的纤维里,瞬间,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不管不顾,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撕咬、磨蹭!牙齿被磨得生疼,牙龈被勒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肮脏的土炕上。

“啊!你他妈的疯了!”王瘸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激怒了,他惊叫一声,抬手就要朝林晚脸上扇去。

林晚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依旧死死地咬着麻绳,眼神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麻绳在她的疯狂撕咬下,一根根纤维被绷断、咬烂!

“砰!”

一声闷响,王瘸子那一巴掌终究是落了下来,狠狠扇在林晚的侧脸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都麻木了。嘴里尝到更浓的血腥味。

但林晚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在王瘸子打完她,以为她屈服了,稍微松懈的刹那,她感觉到手腕上的束缚猛地一松!

咬断了!她竟然真的把麻绳咬断了!

巨大的狂喜和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林晚顾不上脸上的剧痛,顾不上流血的嘴角,甚至顾不上另一只手和脚还被捆着!她用尽仅存的力气,猛地一挣,右手终于从松脱的绳圈里抽了出来!

自由了!一只手自由了!

“你!你他妈的!”王瘸子也发现了,又惊又怒,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再次扑上来,试图抓住林晚。

林晚用那只刚获得自由的手,拼命地、胡乱地抓向炕沿边。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王瘸子随手放在炕沿上的一个搪瓷缸子!

想都没想,林晚抓起缸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瘸子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

缸子碎裂的声音在狭小的土屋里格外刺耳。搪瓷碎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溅。王瘸子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惨叫一声,捂着头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额头上瞬间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混着茶水流下来,糊了一脸。

“贱人!老子宰了你!”王瘸子彻底红了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狰狞地再次扑过来。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她猛地翻身,用那只自由的手,拼命去解脚踝上的绳结。因为慌乱和疼痛,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滑开了。王瘸子已经扑到了炕边,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放开!”林晚尖叫着,用那只自由的手,指甲狠狠地抓向王瘸子抓她的那只手。

“啊!”王瘸子吃痛,手松了一下。

就这一下!林晚终于解开了脚踝的绳结!她猛地抽回双腿,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从王瘸子身下拼命地往炕头滚!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王瘸子捂着头,对着门外嘶吼。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的哄笑。显然,那些在外面喝酒吃肉、等着“闹洞房”的村里闲汉听到了动静。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窗户!她看到那扇糊着破旧塑料布的木窗!那是唯一的生路!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用身体狠狠地撞了过去!

“哗啦!”

腐朽的窗棂应声而裂!塑料布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

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乌云压顶,闷雷在远处滚动,眼看就要下雨。林晚毫不犹豫,双手护住头,从破开的窗口纵身一跃!

“噗通!”

她重重地摔在了窗外的泥地上,溅起一身泥点。碎石和树枝硌得她浑身生疼,但她顾不上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撒开腿就朝着村子外面、朝着那黑黢黢的山野方向拼命跑去!

“别跑!抓住她!”王瘸子嘶哑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叫骂声从身后传来,像催命的符咒。

林晚不敢回头,她只知道跑!用尽全身的力气跑!赤着脚,冰冷的泥地和小石子硌得脚底板钻心地疼,但她感觉不到。脸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嘴里全是血腥味,手腕脚踝被麻绳磨破的地方还在流血,她也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离开那个把她当牲口卖的爹!离开那个想糟蹋她的畜生!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追兵的叫喊声越来越近。林晚的心跳得像擂鼓,几乎要冲出胸膛。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双腿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一样。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乌云,瞬间照亮了前方崎岖的山路。紧接着,“轰隆!”一声巨雷在头顶炸响!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瞬间,天地间只剩下滂沱的雨声!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林晚身上,单薄的旧衣服瞬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寒意刺骨。山路变得泥泞湿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林晚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啃了一嘴的泥。

“在那儿!她摔倒了!”身后追兵的吼叫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刚才摔倒的时候好像崴到了!

完了!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口!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林晚咬着牙,忍着脚踝的剧痛,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山洞口爬去!冰冷的泥水灌进她的口鼻,她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往前挪!

终于,她爬进了那个狭窄、潮湿、散发着土腥和腐烂气息的山洞。她蜷缩在洞口最里面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洞外,雨声哗哗,如同天漏。追兵的叫骂声和脚步声在洞口附近徘徊、搜索。

“妈的,人呢?跑哪儿去了?”

“这鬼天气,雨这么大,路又滑,肯定跑不远!”

“王瘸子,你媳妇跑山里去了,小心被狼叼走啊!”

“滚蛋!给老子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老子一千块呢!”

声音由近及远,渐渐被雨声淹没。但林晚不敢动,她死死地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彻骨。脚踝的伤处一阵阵抽痛,脸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嘴里全是血腥味和泥土味。她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时间在恐惧和寒冷中变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追兵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林晚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一点点。

她借着洞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山洞。洞不大,很浅,地上铺着一些枯叶和碎石,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角落里似乎有一堆干草。

她挣扎着爬过去,摸了摸,是干的。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把那些干草尽量聚拢到一起,然后蜷缩进去,试图汲取一点点微弱的温暖。冰冷的湿衣服贴在身上,她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娘……娘……她在心里无声地呼唤着。如果娘还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不是他的女儿吗?难道她就只值那一千块钱吗?想到林老根那张谄媚又急切的脸,想到王瘸子那双浑浊淫邪的眼睛,林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混着脸上的雨水和泥污,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哭得很压抑,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却不敢发出声音。她怕,怕一发出声音,那些人就会循着声音找过来。

哭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停下来。哭有什么用?眼泪换不来自由,也换不回尊严。娘说过,人活着,得有股子气儿!她不能就这么认命!

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桃花村!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可是,去哪里呢?她身上一分钱没有,衣服又湿又破,脚也伤了。她能去哪儿?

县城……清溪县!一个念头猛地跳进脑海。娘以前提过,说清溪县是附近最大的县城,热闹,机会多。娘还说,她年轻的时候,在县城的裁缝铺里帮过工,学了不少手艺。

裁缝!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娘留下的那台老缝纫机!还有那些针线!她从小跟着娘学,虽然没系统学过,但基本的缝缝补补、改个衣服样子,她都会!娘总夸她手巧,说她的针线活比城里铺子里师傅做的还细致。

对!去县城!她可以靠这个手艺活下去!给人缝补衣服,总比饿死强,也比被卖给畜生强!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林晚几乎熄灭的希望。她不再感到那么寒冷和绝望了。她咬着牙,忍着脚踝的剧痛和全身的酸痛,挣扎着坐起来。她脱下湿透的外衣,用力拧了拧,虽然还是湿的,但至少能拧掉一些水。她把拧过的衣服又披在身上,勉强能挡点风。

她检查了一下脚踝,肿得老高,一碰就钻心地疼。她撕下衣服里相对干净的一角,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然后,她蜷缩在干草堆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她需要保存体力。等天亮,雨停,她就走!朝着县城的方向走!无论多难,多远,她都要走到!

一夜无眠。恐惧、寒冷、疼痛、饥饿轮番折磨着她。但那个去县城的念头,像一盏微弱的灯,支撑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透进来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雨声也停了。林晚猛地睁开眼。天亮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冰冷的洞壁,一瘸一拐地挪到洞口。外面,雨后的山林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空气清新得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气。山路泥泞不堪,但至少雨停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她记忆中县城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没有路,只有崎岖湿滑的山坡和茂密的灌木丛。她用手拨开挡路的荆棘,尖锐的刺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留下细细的血痕。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踝的伤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太阳从东边升到了头顶,又渐渐西斜。

饥饿感越来越强烈,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火烧火燎地疼。喉咙干得冒烟。她看到路边有野果,但不敢随便吃,怕有毒。她只能强忍着,继续往前走。

就在她快要绝望,觉得自己要死在这荒山野岭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鸟叫,而是……人的声音!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强打起精神,拼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爬上一个高坡。

当她的视野越过最后一片树林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土路(在她眼里已经是“大路”了),路上不时有人拉着板车、骑着自行车经过,更远处,是一片灰蒙蒙的建筑群,高低错落的房屋,甚至能看到几根冒着烟的烟囱!还有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传来!

县城!清溪县!她终于走到了!

巨大的喜悦和解脱感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林晚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扶着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眼前这片代表着未知和希望的陌生土地。

她做到了!她逃出来了!她自由了!

然而,喜悦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现实的冰冷很快将她包围。她看着自己一身泥泞、破烂不堪的衣服,看着赤着的、满是泥污和伤痕的脚,看着肿得老高的脚踝,感受着胃里强烈的饥饿感……

她身无分文,无亲无故,只有一身伤痛和疲惫。在这个陌生而庞大的县城里,她该怎么活下去?

恐惧和迷茫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她想起了娘,想起了那台缝纫机,想起了自己手上那点微末的手艺。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她扶着树干,一步一步,极其缓慢但异常坚定地,朝着县城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她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像个人!

走进县城的边缘,喧嚣声瞬间放大了许多。泥土路变成了相对平整的石板路,但依旧坑洼不平,积着昨夜的雨水。路边是低矮的砖瓦房和土坯房,混杂着一些用油毡布、木板搭成的简易棚屋。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尘土、食物香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人口密集区的复杂气味。

林晚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漉漉、冰冷的石板上,每一步都牵动着脚踝的伤,疼得她直抽冷气。她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此刻沾满了泥污和草屑,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脸上混着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嘴唇干裂起皮。她的样子,比街边的乞丐还要狼狈几分。

路人投来的目光,大多是好奇、警惕,甚至是厌恶和嫌弃。有人皱着眉加快脚步绕开她,有人远远地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什么。林晚低着头,不敢看那些眼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数根针扎着。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她需要找个地方落脚,需要弄点吃的,需要处理一下伤口。但钱呢?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叶无根的浮萍,被县城的洪流推着走。她穿过一条相对热闹的街道,两边是各种小铺子:卖杂货的、卖熟食的、修自行车的、剃头的……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但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就在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的目光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了。

那里,摆着一个极其简陋的摊子。几块破木板搭成一个临时的台面,上面放着一些针头线脑、纽扣、拉链之类的小东西。台子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正低头专注地缝补着一件衣服。她身边,放着一台老得掉牙的、漆皮都剥落得差不多的缝纫机!

林晚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她死死地盯着那台缝纫机,心脏狂跳起来!那样子,那型号……和娘留下的一模一样!娘!娘的手艺!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几乎是踉跄着走到那个摊子前。

“老……老婆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

老太太抬起头,看到林晚的样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同情:“闺女?你这是……咋了?”

“我……我会缝衣服……”林晚急切地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娘教我的!我……我能补衣服,改衣服!您……您这儿……需要帮手吗?我……我不要工钱,给我口吃的就行……”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乞求。

老太太仔细打量着林晚。虽然她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在狼狈之下,却透着一股子倔强和灵气。老太太又看了看她那双虽然沾满泥污、但指节分明、看起来很灵巧的手。

“会缝?”老太太慢悠悠地问,“拿过针?踩过机子?”

“会!我娘就是裁缝!我从小跟着她学!”林晚用力点头,生怕老太太不信,“您给我块布,我给您缝个样子看看!”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后,她从旁边的一堆碎布里,捡起一小块灰色的旧布头,递给林晚,又递给她一根针和一段线:“行,那你给我缝个直边看看,要齐整,针脚要密实。”

林晚如获至宝。她接过布和针线,走到摊子旁边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台阶上坐下。她小心翼翼地捻好线头,舔了舔(动作带着点乡下人的习惯),对准针眼,一穿——竟然一次就穿过去了!她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抖着,但动作却异常稳定。她将布对折,用指甲在边缘压出一道浅痕,然后,细密的针脚便沿着那道痕,均匀、快速地缝了起来。

她的动作不算最快,但极其专注,每一个针脚都大小均匀,间距一致,线迹平整得像用尺子画过一样。很快,一小段笔直、细密的锁边就完成了。

老太太凑过来看了看,浑浊的眼睛里明显亮了一下。她拿起那块布,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缝线处,又对着光看了看针脚的密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嗯,手底下的活儿,是利索!”老太太点点头,语气温和了许多,“看得出,是练过的。不像那些毛手毛脚的丫头。”

林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老太太。

“这样吧,”老太太指了指自己摊子旁边的一小块空地,“我这儿呢,地方小,也雇不起人。看你姑娘家家的,怪不容易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儿旁边,支个摊儿?你自个儿揽活儿,自个儿收钱。我这儿呢,有些客人要改个裤脚、补个破洞啥的,我忙不过来,就匀给你做。你呢,每天给我交两个馒头钱,当摊位费。你看中不?”

两个馒头钱!林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中!中!老婆婆,太谢谢您了!我……我给您磕头!”说着就要跪下。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太赶紧扶住她,“快起来!地上凉!咱这县城不兴这个。你赶紧找个地方,弄个缝纫机来。没家伙事儿,咋干活儿?”

缝纫机……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娘留下的那台,还在桃花村那个冰冷的家里的角落里。她现在身无分文,怎么弄?

“我……我娘留了台旧的……”林晚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浓的无奈和悲伤,“在……在老家……”

“老家?”老太太立刻明白了,叹了口气,“唉,这可难办了。一台机子,少说也得几十块呢。你……”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林晚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决绝的光芒:“老婆婆,您能借我点钱吗?不多,就够我回趟老家,把机子拉来就行!我给您打欠条!我一定还!我拼命干活儿还!”

看着林晚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狠劲和哀求,老太太沉默了。她看着这个浑身是伤、却像一株在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草一样的姑娘,心里有些触动。她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枚硬币。

“老婆婆……”林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唉,拿去吧。”老太太把那些钱(大概有七八块钱)塞到林晚手里,“就当老婆子我,行个善。赶紧回去把机子弄来。记住,天黑前必须回来!这县城,晚上可不安全。还有……”老太太指了指林晚肿起的脚踝,“你这脚,得赶紧弄点药抹抹,不然发炎了可不得了。街口那边有个王大夫,人不错,你去找他,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不会收你钱。”

林晚攥着那几张带着体温的毛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对着老太太深深地鞠了一躬。

“快去吧,别耽误了。”老太太摆摆手,催促道。

林晚点点头,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县城汽车站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依旧沉重,脚踝依旧疼痛,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像滚烫的炭火,灼烧着她的掌心,也点燃了她心中所有的希望。

她要回去!回那个冰冷的家!把娘留下的缝纫机,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希望,带到这个县城来!然后,她要在这里,用她的双手,缝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县城坑洼的石板路上。那影子虽然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屈的韧劲,仿佛在宣告着:一个被命运踩进泥里的姑娘,正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L6dNQ4LvnTIiiPlqjT5STtve5sbs5bek32+KXg9tkFWdhYddfwH9EdX4BOlfrqu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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