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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针线博弈

苏巧捏着陆承远那张硬邦邦的名片,站在承远贸易公司楼下,抬头望着那栋三层高的灰白色小楼,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天已经擦黑,街上的路灯昏黄地亮着,照着“承远贸易公司”几个烫金大字,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扎眼。这就是陆阎王的地盘?比赵家那暴发户盖的小洋楼气派多了,也冷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顶针,硬着头皮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门卫室里亮着灯,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军装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找谁?”老头抬起头,眼神锐利。

苏巧赶紧把名片递过去,声音有点发颤:“李大爷?陆总…陆总说,让我来找您…他说您会安排…”

老李头接过名片,凑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把苏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苏巧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沾着泥点的衣角往里掖了掖。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跟这栋楼格格不入。

“哦,苏巧?”老李头把名片递回来,语气缓和了些,“陆总电话里提过。跟我来吧。”

他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手电筒,领着苏巧绕过主楼,走到后面一排平房旁边。平房看起来是仓库,其中一间门口挂着“值班室”的牌子。老李头掏出钥匙打开门。

“条件简陋,凑合一晚吧。”老李头打开灯,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暖水瓶。“被褥都是干净的,你自己铺。暖瓶里有热水,喝自己倒。晚上锁好门,别乱跑。”他顿了顿,看着苏巧冻得发青的脸,叹了口气,“饿了吧?灶房还有个冷馒头,我给你热热?”

苏巧心里一暖,眼眶有点发酸。她摇摇头,声音低低的:“不…不用麻烦您了,李大爷。我不饿。”其实她从昨天逃出来就只啃过半块干饼子,胃早就饿得抽抽了,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

老李头没再多说,指了指墙角:“那儿有个脸盆架,有毛巾。洗洗早点歇着吧。明早七点,灶房有早饭。”说完,他带上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苏巧站在空荡荡的值班室里,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她扶着桌子,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屋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摸了摸口袋,那枚五分硬币还在,硬硬的,硌着掌心,像一颗定心丸。

她没敢脱衣服,只是脱了湿透的布鞋,蜷缩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带着淡淡肥皂味儿的薄被。陌生的环境,冰冷的床板,还有对未知的恐惧,让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赵家那傻儿子流着口水的傻笑,一会儿是陆承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会儿又是王大嘴那张刻薄的嘴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苏巧迷迷糊糊刚有点睡意,突然被一阵尖锐的狗叫声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狗叫声是从公司大门口传来的,接着是男人粗鲁的叫骂声和铁门被用力拍打的声音。

“开门!开门!老子找陆承远!”

“滚开!这他妈是承远公司,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陆阎王!给老子滚出来!你他妈拐带良家妇女!”

苏巧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是赵家的人!他们这么快就找到县城来了?还找到了承远公司门口?她浑身发抖,缩在床角,连呼吸都屏住了。外面传来扭打声、叫骂声,还有狗的狂吠,乱成一团。她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外面才渐渐安静下来。苏巧听到老李头带着怒气的声音:“滚!再敢来闹事,打断你们的狗腿!”

接着是铁门关上的声音。

苏巧瘫软在床上,冷汗浸透了后背。赵家的人果然没放过她,而且看样子,他们知道她跟陆承远扯上了关系。陆承远…他真的会为了一个刚认识一天、身无分文的乡下丫头,跟赵家那帮蛮不讲理的混账硬碰硬吗?苏巧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一夜,她彻底没睡。天刚蒙蒙亮,她就爬了起来,用冷水胡乱洗了把脸,把头发用一根布条扎好。她从怀里掏出那件被她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陆承远的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袖口那个被她缝好的破洞,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来,颜色也配得天衣无缝,就像没破过一样。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也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

七点整,她准时出现在灶房。老李头正在熬粥,看到她,点点头:“醒了?粥快好了,自己盛。”灶房里热气腾腾,弥漫着米粥的香味。苏巧盛了一碗稀粥,就着一点咸菜,小口小口地喝着。胃里暖和起来,人也稍微有了点力气。

“苏巧,”老李头一边搅着粥,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昨晚那几个闹事的,是冲你来的吧?”

苏巧手里的勺子差点掉进碗里,她紧张地看着老李头。

老李头叹了口气:“陆总特意交代过我,让你在公司里待着,别出去。他办公室在三楼最东头那间,你把衣服给他送上去吧。他一般八点到。”他顿了顿,语气严肃了些,“记住,在公司里,别乱打听,别乱说话,也别怕。陆总…他护短,但也不喜欢惹麻烦的人。你安分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苏巧用力点点头:“我记住了,李大爷。谢谢您。”

喝完粥,苏巧捧着那件西装,再次走进那栋让她心头发怵的小楼。一楼是敞开的大办公室,摆着几张办公桌,已经有几个穿着蓝布工装的年轻人在打扫卫生,看到她,都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没人说话。苏巧低着头,快步走到楼梯口,一步步往上走。楼梯是水泥的,踩上去咚咚作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响亮。

三楼走廊铺着红漆地板,干净得能照出人影。走廊两边都是办公室,门都关着。最东头那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苏巧的心又开始狂跳,她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传来,是陆承远。

苏巧推开门,走了进去。办公室很大,装修很简单,但很气派。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靠窗摆放,后面坐着陆承远。他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晨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给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但那份生人勿近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苏巧走到办公桌前,把那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西装外套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陆总…您的衣服…我…我缝好了。”

陆承远抬起头。他没立刻看衣服,目光先落在苏巧脸上。她一夜没睡好,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很亮,像受惊的小鹿,带着警惕和一丝倔强。她身上的粗布衣服虽然洗过了,但依旧皱巴巴,和这间办公室格格不入。

“坐。”陆承远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苏巧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下了半个屁股。

陆承远这才拿起那件西装外套,仔细检查着袖口。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轻轻摩挲着那块修补的地方。苏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

陆承远看了很久,久到苏巧以为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瑕疵。终于,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巧:“谁教你的?”

“…我娘。”苏巧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以前是村里最好的裁缝。”

“手艺不错。”陆承远放下衣服,语气听不出喜怒,“比县城里那些挂牌的裁缝店强。”

苏巧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放松。

“昨晚的事,老李头告诉你了?”陆承远突然问。

苏巧一愣,随即明白他说的是赵家来闹事的事。她点点头,声音有些发干:“…嗯。李大爷说了。对不起陆总,给您添麻烦了。”

陆承远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深邃地看着她:“麻烦?我陆承远的地盘,还轮不到外人来撒野。赵家那几个不成器的混账,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安分。”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你只需要记住,进了承远公司,就是我的人。谁敢动你,就是动我陆承远的脸面。”

苏巧的心猛地一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收留她?保护她?为什么?就因为她补好了他一件衣服?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在县城里跺跺脚都能晃三下的陆阎王,为什么要对她一个逃婚的乡下丫头这么“另眼相看”。

“陆总…我…”苏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叫苏巧?”陆承远打断她。

“是。”

“识字吗?”

“…识一些。我娘教过。”

“会算账吗?”

“…会一点简单的。”

陆承远点点头,似乎在评估什么。他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沓信纸和一支钢笔,推到苏巧面前:“把你名字写下来。”

苏巧愣了一下,拿起笔,有些笨拙地在信纸上写下“苏巧”两个字。字迹不算好看,但工整清晰。

陆承远拿起纸看了看,又放回桌上:“从今天起,你就在公司里帮忙。具体做什么,老李头会安排你。工资一个月十五块,包吃住。干得好,有奖金。”

苏巧彻底懵了!十五块?还包吃住?这在县城里,对一个大姑娘家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差事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陆总…我…我…谢谢您!我一定好好干!”

“不用谢我。”陆承远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我陆承远不做亏本买卖。你的手艺,我看到了。至于你值不值得我花这个价钱,留这个麻烦,看你以后的表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去楼下找老李头,他会给你安排工装和住处。记住,在公司里,守规矩,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关于你的事,还有昨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苏巧连连点头,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虽然知道陆承远绝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大善人,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但此刻,这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她必须死死抓住!

“去吧。”陆承远重新低下头,拿起桌上的文件,不再看她。

苏巧如蒙大赦,站起来,对着陆承远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关上门的一刹那,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点。有地方住了,有饭吃了,有工钱了,赵家的人暂时被陆承远挡住了…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暂时安全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巧真的像老李头叮嘱的那样,安分守己,埋头做事。她被安排在后勤部,主要工作就是打扫卫生、整理仓库、给工人们洗工装、缝缝补补。工作很杂,很累,但苏巧毫无怨言。她手脚麻利,做事认真,尤其是缝补的活计,简直没人能比。工人们磨破了的工作服、刮坏的工具袋,送到她手里,很快就能变得跟新的一样,针脚又细又密,结实又好看。渐渐地,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后勤部来了个叫苏巧的姑娘,手巧得没话说,人也老实本分。

苏巧住在公司后面仓库旁边的一间小杂物间里,比值班室更小,但总算是个独立的空间。她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用捡来的硬纸板糊了窗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地、擦桌子、烧开水,然后去灶房帮忙。白天洗衣服、缝补,晚上就在自己那间小屋里,借着昏黄的灯光,用捡来的碎布头练习针线,或者琢磨一些新的缝补花样。她把陆承远给她的工资,除了买点必需的针线肥皂,一分钱都舍不得花,全都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个破铁盒里,埋在床底下。她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县城里,钱是她唯一的底气。

陆承远似乎很忙,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苏巧只在送洗好的工装或者缝补好的东西去他办公室时,才能远远看他一眼。他总是很严肃,眉头微蹙,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或者对着电话低声说着什么。苏巧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赶紧走,不敢多停留,更不敢多说话。她能感觉到,陆承远虽然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份工作,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审视的目光,始终笼罩着她。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猎手,而她,是他暂时圈养起来的一只猎物,是留是杀,全凭他一念之间。

这种感觉,让苏巧时刻不敢松懈。她拼命干活,把自己的手艺发挥到极致,就是想证明自己有用,值得陆承远继续“收留”下去。

一天下午,苏巧正在仓库里整理新到的一批布料样本。承远贸易公司主要做纺织品和服装的批发零售,仓库里堆满了各种花色的布匹。苏巧看着那些崭新的、带着各种漂亮图案的布料,心里痒痒的。她忍不住拿起一块碎花棉布,手指轻轻抚摸着,想象着如果用这块布做一件小褂,该多好看。

“苏巧!”老李头的声音在仓库门口响起。

苏巧赶紧放下布料,跑过去:“李大爷,什么事?”

“陆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老李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快去吧。”

苏巧心里咯噔一下。陆承远找她?是出了什么事吗?她忐忑不安地再次来到三楼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门口。门开着,陆承远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背对着门口。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声音低沉有力:“…王厂长,那批货的质检报告必须今天出来,有问题立刻返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对,晚上七点前我要看到报告…好。”

他挂了电话,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苏巧,招了招手:“进来。”

苏巧走进去,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手心微微出汗。

“坐。”陆承远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在大班椅上坐下。他看着苏巧,眼神比平时似乎锐利了几分。“你进公司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苏巧小声回答,“大家对我都很好,李大爷也很照顾我。工作…我挺喜欢的。”她没敢说累,也没敢说想家。

“手艺没落下吧?”陆承远问。

“没…没有。我每天都练。”苏巧赶紧说。

陆承远点点头,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苏巧面前:“打开看看。”

苏巧疑惑地拿起文件袋,打开,从里面抽出几叠厚厚的纸。她定睛一看,眼睛瞬间瞪大了!那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张张设计图!上面画着各种款式的衣服:有简洁大方的女式衬衫,有带荷叶边的连衣裙,有笔挺的男式夹克,还有各种童装…每一张图都画得非常细致,标注了尺寸、用料、剪裁方法,旁边还贴着对应的小块布料样本。线条流畅,款式新颖,比她在县城裁缝店橱窗里看到的那些老气横秋的衣服好看太多了!

“这…这是…”苏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精美的图纸,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

“这是我们公司准备推出的下一季新款服装设计图。”陆承远的声音响起,“设计部花了两个月搞出来的。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想法?苏巧愣住了。她一个乡下丫头,一个缝补工,能有什么想法?她只是觉得这些衣服真好看,真时髦…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陆承远。

陆承远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别紧张。我让你看,不是要你评价设计好不好。我是想听听,从你一个做针线活的人角度看,这些图…能做出来吗?做出来,会好穿吗?有没有哪里…不合适?”

苏巧的心猛地一跳。陆承远…他是在问她这个?他一个堂堂大老板,会关心这些细节?她看着陆承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不是在随口问问,他是真的想知道她的看法!他是在…试探她?考验她?

苏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低头,一张一张仔细地翻看那些设计图。这一次,她不再只看款式好不好看,而是用她多年跟针线布料打交道的经验,去审视那些线条、弧度、拼接处。

看了大概有十分钟,苏巧抬起头,手指指向其中一款女式衬衫的袖口设计图:“陆总…这个…这个袖口的收边,图纸上是这么画的,弧度很漂亮…但是,如果用这种比较挺括的涤棉布料做,这么收边,穿的时候胳膊抬起来,可能会卡在肘弯这里,不舒服,而且容易起褶皱,不好看。”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图上比划着那个位置。

陆承远的眼神微微一动,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她继续。

苏巧受到鼓励,胆子大了一些,又指向另一款连衣裙的腰线设计:“还有这个…腰线这里,图纸上是直上直下的剪裁,很利落…但是,如果穿的人腰身不是特别细,或者有点小肚子,这么剪裁,穿上去可能会显得…有点臃肿,不精神。如果…如果在这里,稍微收进去一点点,做个小小的省道,或者加一条细细的同色系腰带,效果可能会更好,更显瘦,也更有女人味。”她的声音依旧不大,但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笃定。

她接着又指出了几处细节:比如某个领口的弧度如果再圆润一点会更贴合脖子;某个口袋的位置如果稍微往上挪一寸会更方便;某种布料和另一种布料拼接在一起,因为缩水率不同,洗过几次后可能会变形…

她越说越流畅,越说越自信,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村里被母亲夸赞“心灵手巧”的苏巧。那些图纸上的衣服,在她眼里不再是冰冷的线条,而是有血有肉、需要精心呵护的“生命”。她能“看”到它们穿在人身上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小问题,每一个不舒服的地方。

陆承远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专注。他看着苏巧因为投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发亮的眼神,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图纸上灵活地点点画画…他看到了一种纯粹的光芒,一种源自对技艺本身最深刻理解和热爱的光芒。

等苏巧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

过了好一会儿,陆承远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说完了?”

“嗯…说完了。”苏巧说完才觉得有点失礼,赶紧低下头,“陆总,我…我就是瞎说,您别当真…”

“不是瞎说。”陆承远打断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说的这些,设计部那帮自以为是的‘专家’,一个都没看出来!他们只顾着画得好看,根本没想过实际做出来、穿起来会怎么样!”

苏巧惊讶地抬起头。

陆承远拿起那叠设计图,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笑意:“这批图,本来明天就要下厂打样了。现在看来,得推倒重来。”他看着苏巧,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欣赏?“苏巧,你的眼睛很毒,你的手,比我想象的还要稳。”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从今天起,你调到设计部。名义上,你还是后勤部的缝补工,但实际工作,就是给设计部打下手,审核所有的新款设计图,从工艺和穿着舒适度的角度,提出你的修改意见。设计部那帮人,必须听你的!”

苏巧彻底懵了!调到设计部?审核设计图?让那些穿得洋气、看人鼻孔朝天的“专家”听她一个乡下丫头的?这…这怎么可能?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愿意?”陆承远挑眉。

“不…不是!我…我愿意!太愿意了!”苏巧如梦初醒,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可是…陆总,我…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设计,我怕…怕做不好…”

“你不需要懂设计。”陆承远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只需要懂你的针线,懂布料,懂衣服穿在人身上是什么感觉!这就够了!设计部缺的,恰恰就是你这种最实在、最接地气的‘懂’!”他站起身,走到苏巧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力,“记住,在承远公司,能者上,庸者下。你的手艺,就是你的本事。现在,用你的本事,给我证明,我收留你,不是瞎了眼!”

他伸出手,指了指桌上那叠被苏巧“挑刺”的设计图:“这堆废纸,现在归你了。把它变成能穿、好穿、卖得出去的漂亮衣服!我给你三天时间,拿出修改方案!”

苏巧看着陆承远那双燃烧着火焰般的眼睛,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期待?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她用力地点点头,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是!陆总!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陆承远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针尖般锐利而专注的光芒,脸上那抹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挥了挥手:“去吧。设计部在二楼西头。去找设计部主管张建国,就说是我的安排。”

苏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她拿起那叠沉甸甸的设计图,感觉比她以前补过的所有衣服加起来还要重。这不仅仅是图纸,这是陆承远给她的机会,是她在这个陌生县城里站稳脚跟、甚至改变命运的钥匙!

她对着陆承远再次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挺直了脊背,走出了办公室。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迟疑,不再畏缩,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走廊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明亮而温暖。苏巧抱着图纸,一步步走向楼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一个逃婚的乡下丫头,一个卑微的缝补工。她成了承远贸易公司设计部的一员,成了陆承远手中一枚特殊的“棋子”。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的挑战,但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图纸,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线条。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地运转,想象着如何用她的针线,将这些图纸上的“问题”,变成一件件真正舒适、美观、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衣服。

针线,不再仅仅是她谋生的工具,缝补的也不再仅仅是破洞。它成了她的武器,她的语言,她在这个复杂世界里,与强者博弈、为自己争取未来的唯一凭仗。

陆承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看着苏巧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

“针眼藏锋…”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神却亮得惊人,“倒要看看,你这根小小的绣花针,究竟能藏住多少锋芒,又能在这时代的浪潮里,绣出怎样一番天地…” gf/bEO0mhTnGzY4vdJ/c4VwAXIFjJkz+00txePRY+tZQPJmCNu/yWHsTVzPIXv+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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