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一早上七点五十,林晚秋就站在了办公楼门口。身上的蓝色工装是昨天晚上特意洗过熨平的,领口袖口都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攥着那张写满导纱钩改进细节的纸,指尖都有点发紧。
不是不紧张——沈庭舟是华北纺织原料供应站的站长,整个地区的国营纺织厂都得看他的脸色。棉花、化纤这些原料,全是他手里分配,要是得罪了他,厂里原料断供,别说产量了,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
王主任比她到得还早,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不停地翻看里面的报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看见林晚秋,他赶紧招手:“晚秋,过来过来,再跟我对对,等会儿沈站长问起改进的事,你就照咱们昨天说的,先讲问题,再讲办法,最后说效果,别紧张,把话说清楚就行。”
“我知道了王主任,都记熟了。”林晚秋点点头,把手里的纸展开,又快速过了一遍——细纱机缠纱导致原料损耗占比 15%,调整导纱钩角度后,单台机器日损耗下降 30%,车间整体废品率从 8% 降到 5%,这些数据她背得滚瓜烂熟。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王主任赶紧直了直腰,踮着脚往路口看:“来了来了,是供应站的车!”
林晚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慢悠悠开了过来,车身上印着“华北纺织原料供应站”的白色字样。车停稳后,司机先下来打开后门,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男人走了下来。
男人看着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很高,肩宽腰窄,中山装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头发梳得整齐,没留一丝碎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挺锐利,扫了一眼办公楼门口的王主任和林晚秋,没立刻说话,而是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那是块上海牌机械表,在当时算是稀罕物。
“这位就是沈站长吧?我是红旗纺织厂的车间主任王建国,欢迎欢迎!”王主任赶紧迎上去,伸出手。
沈庭舟握住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声音也没什么温度:“王主任,不用客气,我们直接去会议室,厂长在吧?”
“在在,厂长早就在里面等着了!”王主任一边引着他往办公楼里走,一边朝林晚秋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
林晚秋跟在两人身后,心里暗自打量沈庭舟。这人跟她前世听说的一样,看着就不好接近,浑身透着股“甲方”的威严,不是那种会被虚话糊弄的人。
办公楼二楼的会议室里,厂长李大海已经领着几个科室的负责人在等了。看见沈庭舟进来,李厂长立马站起来,脸上堆着笑:“沈站长,一路辛苦!快坐快坐,小张,给沈站长倒杯水!”
沈庭舟在主位上坐下,接过水杯,却没喝,只是放在桌上,然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李厂长,王主任,今天来主要是跟你们说一下原料配额的事。上个月你们厂的棉花损耗率是 12%,远超我们供应站规定的 8% 上限,按照规矩,这个月的棉花配额得削减 20%。”
这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李厂长脸上的笑僵住了,连忙说:“沈站长,您再通融通融!上个月那损耗是意外,主要是细纱机老出问题,缠纱缠得厉害,不是我们故意浪费的!这要是削减 20% 配额,我们这个月的生产计划就完不成了,工人工资都没法发啊!”
“意外?”沈庭舟抬了抬眼皮,眼神扫过在场的人,“李厂长,供应站的规矩不是第一次说了,损耗率超标就得按规定来。要是每个厂都找‘意外’当理由,我们的原料还怎么分配?其他厂要是知道了,也来跟我要特例,我怎么交代?”
旁边的生产科科长也赶紧帮腔:“沈站长,我们这个月已经在想办法改进了,肯定能把损耗降下来,您就先别减配额,给我们个机会呗?”
沈庭舟没理会他,只是看着李厂长:“我今天来,就是通知你们这个决定,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下周一我会让科员来核实你们的损耗数据,要是还没降下来,下个月可能还要再减。”
李厂长急得直冒汗,手在桌子底下攥紧了——红旗厂本来就靠着每月的棉花配额维持生产,要是减 20%,车间至少得停一半机器,到时候不仅完不成上级的任务,还得面临工人闹事的风险。
王主任也急了,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林晚秋,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说:“沈站长,您等一下!我们这个月真的有改进!就是我身边这个小姑娘,林晚秋,她是细纱车间的工人,刚转正,她想出了改进导纱钩的办法,现在车间的缠纱问题解决了,损耗率已经降下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晚秋身上。沈庭舟也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质疑:“哦?一个刚转正的工人,能解决缠纱问题?王主任,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王丽娟今天也跟着生产科的人来了会议室,站在角落里,听见这话,立马小声嘀咕:“就是啊,一个学徒刚转正,能有什么本事,说不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沈站长可别信她。”
她声音不大,但会议室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林晚秋皱了皱眉,没理她,而是往前站了一步,看着沈庭舟,声音很稳:“沈站长,我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细纱机缠纱主要是因为导纱钩角度太陡,纱线经过时容易被勾断,我把导纱钩的角度调平缓了 3 度,又用砂纸把钩头磨光滑,减少了纱线的摩擦。”
说着,她把手里的纸递过去:“这是我记录的数据,改进前,我们车间单台细纱机日均损耗棉纱 1.2 斤,改进后,日均损耗 0.8 斤,下降了 33%;车间整体废品率从 8% 降到了 5%,已经低于供应站规定的损耗上限了。”
沈庭舟接过纸,低头翻看。纸上的字迹很工整,每天的损耗数据、机器台数、废品率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简单的图表对比。他看了一会儿,抬头问:“这数据是真的?没造假?”
“沈站长要是不信,可以去车间看。”林晚秋毫不怯场,“现在车间里所有细纱机都改了导纱钩,您可以随便选一台机器,看它的运转情况,也可以查我们这礼拜的生产记录,损耗数据都有记录,工人都能作证。”
李厂长赶紧附和:“对对对!沈站长,您要是有空,我们现在就带您去车间看看,保证数据真实!”
沈庭舟没立刻答应,而是看着林晚秋:“就算现在损耗降下来了,你能保证下个月的产量?要是给你们保留配额,你们到时候产量没上去,还是浪费原料,怎么办?”
这才是关键——原料给了,要是产量上不去,还是等于浪费。
林晚秋早就想好了对策,她看着沈庭舟,认真地说:“我能保证。这个月,我们车间的目标是把产量再提升 10%,我已经跟王主任商量好了,每天多开一个小时的机器,优化排班,让熟练工人带新手,保证在不增加损耗的前提下,提高产量。要是下个月产量没提升 10%,您再削减配额,我没话说。”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了——一个刚转正的工人,竟然敢跟沈站长立保证?
王主任也有点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说:“沈站长,晚秋说的是真的,我们已经制定了生产计划,保证能完成!”
沈庭舟看着林晚秋,眼神里的质疑少了点,多了点探究。他没想到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仅能想出改进办法,还能拿出具体的数据和计划,说话条理清晰,一点都不像是个刚转正的工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纸还给林晚秋,又看了看李厂长:“行,我就信你们这一次。这个月的棉花配额暂时不削减,但我有条件——每周我都要供应站的人来查损耗和产量数据,要是哪周数据不达标,下一周就立刻减配额。”
李厂长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沈站长,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庭舟站起身:“那现在带我去车间看看,我要亲眼看看改进后的机器。”
“好嘞!这边请!”李厂长和王主任赶紧领着他往外走。
林晚秋跟在后面,心里也松了口气——刚才她其实也挺紧张的,生怕沈庭舟不相信她,还好数据和计划都够实在,说服了他。
王丽娟跟在最后,脸色很难看。她本来以为林晚秋肯定会在沈站长面前出丑,没想到不仅没出丑,还帮厂里保住了配额,这下林晚秋在厂里的地位更高了,她想找机会使坏,更难了。
一行人往细纱车间走,路上,沈庭舟突然问林晚秋:“你以前学过机械?不然怎么会想到调导纱钩的角度?”
林晚秋心里一动,知道不能说前世的事,只能找个借口:“我爸以前是村里的修理工,我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点,知道怎么调整零件角度,减少摩擦。后来进了厂,看细纱机老缠纱,就琢磨着能不能用这个办法试试。”
这个借口很合理,沈庭舟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到了细纱车间,机器“嗡嗡”地运转着,工人们都在忙碌。沈庭舟随便指了一台机器:“就看这台吧。”
老周赶紧走过来,停机,把导纱钩指给沈庭舟看:“沈站长,您看,这就是晚秋改的导纱钩,角度比以前平缓,钩头也磨光滑了,现在很少缠纱了。”
沈庭舟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导纱钩,又用手摸了摸钩头,确实很光滑。他站起身,让老周开机。机器运转起来,纱线穿过导纱钩,绕在锭子上,很平稳,没有出现缠纱的情况。
他又随便问了几个工人:“改进后,缠纱的情况是不是少了?”
一个老工人笑着说:“可不是嘛!以前一小时缠三次,现在一天都缠不了几次,省了不少事,损耗也少了!”
另一个工人也说:“晚秋这丫头能干,帮咱们解决了大问题!”
沈庭舟听着,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缓和了点。
李厂长趁机说:“沈站长,您看,这改进确实有效果,我们肯定能完成这个月的生产计划!”
沈庭舟点了点头:“行,我看到了。下周一,我让科员来拿数据报表,要是数据没问题,配额就继续给你们。”
说完,他看了一眼林晚秋:“你叫林晚秋是吧?好好干,有想法是好事,但也要踏实,别光说不练。”
“我知道,谢谢沈站长。”林晚秋点点头。
沈庭舟没再多说,跟李厂长和王主任打了个招呼,就坐车走了。
看着吉普车走远,李厂长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林晚秋的肩膀:“晚秋,你可立了大功了!要是这次配额被减了,咱们厂就麻烦了!”
王主任也笑着说:“我没看错你,关键时刻能顶上去!”
周围的科室负责人也纷纷夸林晚秋能干,王丽娟站在旁边,脸色发白,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林晚秋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就是做了我该做的,主要还是大家一起努力。”
“不管怎么说,你是头功!”李厂长高兴地说,“回头我跟厂里说,给你再发点奖金!”
“谢谢厂长!”林晚秋心里也很高兴——不仅保住了厂里的配额,还得到了李厂长的认可,这对她以后在厂里发展很有好处。
回到车间,张姐和李桂兰早就等着了,看见林晚秋,赶紧围上来:“晚秋,怎么样?沈站长同意保留配额了吗?”
“同意了!”林晚秋笑着说,把刚才在会议室和车间的事跟她们说了一遍。
张姐兴奋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王丽娟刚才回来的时候,脸拉得老长,估计气坏了!”
李桂兰也笑着说:“让她气去!谁让她总想着使坏,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晚秋没再提王丽娟,而是跟张姐说:“张姐,咱们得赶紧把生产计划落实下去,每天多开一小时机器,得排好班,别让大家太累了。”
“放心吧,我已经跟老周商量了,等会儿就跟大家说。”张姐说。
接下来的几天,车间里的气氛特别好。工人们知道保住了配额,又有产量目标,干活都很积极。林晚秋每天都早早到车间,检查机器,记录损耗数据,还帮着新手工人熟悉操作,有时候晚上还留下来跟老周一起优化排班。
王丽娟在车间里倒是老实了不少,没再故意找林晚秋的麻烦,只是每次看见林晚秋,眼神都有点阴沉沉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周三的时候,供应站的科员来了,查了车间的损耗数据和生产记录,确认数据真实,没造假,回去后给沈庭舟汇报了。
王主任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晚秋的时候,林晚秋正在跟设计科的人讨论新款花布的图案——因为产量要提升,设计科也得加快设计新款,好抢占市场。
设计科的科长对林晚秋也很客气,毕竟她帮厂里保住了配额,还解决了缠纱问题,厂里上下都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人。
“晚秋,你看这个图案怎么样?适合农村市场,颜色鲜艳,耐磨。”设计科的科员递过来一张图纸。
林晚秋接过来看了看,图案是红底黄花,很喜庆,确实适合农村市场。她想了想,说:“图案挺好的,但布料的纱支得选粗一点的,农村人干活多,布料得耐磨,细纱的容易破。”
“你说得对!”设计科科长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农村市场确实需要耐磨的布料,咱们得把纱支调粗,再增加密度,这样布料更结实。”
林晚秋笑了笑——这些都是她前世的经验,农村市场对布料的要求就是耐磨、耐洗、颜色鲜艳,前世厂里就是因为没考虑到这点,推出的花布在农村卖得不好,后来调整了才好起来。
正说着,王主任走了进来:“晚秋,好消息!供应站的科员反馈,沈站长认可咱们的数据了,这个月的配额肯定没问题了!”
“太好了!”林晚秋心里很高兴,“那咱们就能按计划提升产量了。”
“是啊!”王主任笑着说,“厂长说了,等这个月结束,要是产量真的提升 10%,给咱们车间发集体奖金,每个人都有份!”
设计科的人也跟着高兴:“那太好了!咱们设计科也得加把劲,早点把新款花布设计出来,配合车间的生产!”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秋更忙了,一边要盯着车间的生产,一边还要跟设计科沟通,提一些市场建议。有时候忙到晚上,食堂都没饭了,只能泡碗方便面吃。
张姐看她这么辛苦,经常给她带点家里做的菜,让她补充营养:“晚秋,你也别太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累垮了,怎么跟沈站长兑现承诺啊?”
林晚秋心里暖暖的:“谢谢张姐,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她知道,现在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保住了配额,提升了产量,不仅能让她在厂里站稳脚跟,还能为以后的发展打下基础。前世她就是因为太懦弱,错失了很多机会,这一世,她要抓住每一个机会,让自己变得更强。
周五下午,车间统计了这礼拜的产量,比上周提升了 5%,损耗率稳定在 5% 以下。王主任拿着统计数据,笑得合不拢嘴:“照这个趋势,这个月肯定能完成 10% 的产量提升!晚秋,你立了大功了!”
林晚秋看着数据,心里也很有成就感。这是她重生后,靠自己的努力,实实在在做出的成绩,比什么都让她开心。
下班的时候,她路过办公楼,看见李厂长正在跟一个人说话,走近了才发现,是沈庭舟的司机。司机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应该是来送什么文件的。
司机看见林晚秋,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就是林晚秋吧?沈站长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个有想法的小姑娘。”
林晚秋有点惊讶:“沈站长跟您提起我了?”
“是啊!”司机笑着说,“沈站长说,没想到红旗厂还有你这么能干的年轻工人,让我们多关注你们厂的生产数据。”
林晚秋心里一暖——没想到沈庭舟竟然会跟司机提起她,看来他是真的认可她的能力了。
司机走后,李厂长拍了拍林晚秋的肩膀:“晚秋,好好干!沈站长都注意到你了,以后咱们厂跟供应站的合作,说不定还得靠你呢!”
林晚秋点点头:“我会的,厂长。”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晚秋的心情特别好。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梧桐树叶子随风飘动,好像在为她高兴。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她要继续努力,完成产量目标,然后争取更多的机会,比如去设计科,参与更多的工作,让自己的能力得到更多的认可。
至于王丽娟,她现在已经不放在眼里了——只要自己足够强,王丽娟的那些小伎俩,根本影响不到她。
回到宿舍,林晚秋洗漱完,躺在床上,拿出那个转正通知单,看了又看。这张纸,是她逆袭之路的第一步,以后,她会走出更宽更广的路。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规划着下一步的计划——先完成这个月的产量目标,然后跟王主任申请,去设计科学习,参与新款花布的研发,积累更多的经验。
窗外的月亮很亮,照亮了宿舍,也照亮了林晚秋的未来。她知道,只要她一直努力,一直向前,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目标,活出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