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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任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猪肝。他猛地回头，看见陆战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章上的两杠一星在昏暗的楼道里闪着冷光。他身后跟着光头老王和几个三营的兵，个个膀大腰圆，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陆…陆连长？”王主任的声音都哆嗦了，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您…您怎么回来了？这不是…这不是工作嘛，我跟苏同志了解点情况……”
“了解情况？”陆战霆往前走了两步，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整个楼道的空气都跟着凝固了。他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一样扎人，“我家属苏晚晚，缝补军装赚点辛苦钱，怎么就成了投机倒把？怎么就成了腐蚀军人？王主任，你给我解释清楚，这‘腐蚀’，具体是怎么个‘腐蚀’法？”
他每说一个字，王主任的腰就弯下去一分。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滴在崭新的涤纶衬衫领子上。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早就缩着脖子往后躲，恨不得把自己贴到墙上去。
“误会！天大的误会！”王主任赶紧摆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苏同志手艺好，咱们后勤处也正缺人手呢！我就是…就是例行公事，问问情况，问问情况！”
“例行公事？”陆战霆冷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好，我现在就跟你去你们后勤处，‘例行公事’地问问清楚。正好，我们三营还有一百多套训练服等着补，你们后勤处要是能按时按质完成，这活儿就给你们。要是完成不了……”他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王主任的脸，“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兵的，按军规办事了！”
“别！别别别！”王主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陆连长您息怒！您息怒！这事儿…这事儿是我不对！是我糊涂！苏同志，苏同志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他转向苏晚晚，腰弯得像个大虾米，脸上全是讨好的笑，“您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提！绝不再提！”
苏晚晚看着王主任那副摇尾乞怜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痛快，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后怕。她知道，今天要不是陆战霆及时回来，她这日子可就真难过了。她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把陆战霆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些。
陆战霆感受到她的依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点点。他收回看向王主任的锐利目光，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滚。以后再让我看见你骚扰我家属，别怪我让你在后勤处待不下去。”
“是是是！谢谢陆连长！谢谢苏同志！”王主任如蒙大赦，带着两个跟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楼，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陆战霆、苏晚晚，还有他身后的几个兵。光头老王他们几个，看着自家连长护短的模样，都憋着笑，眼神在陆连长和苏晚晚之间来回瞟。
“连长，嫂子…哦不，苏同志，没事儿吧？”光头老王凑上来，关心地问。
“没事。”陆战霆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苏晚晚煞白的脸上，“你先回去。”
“是！连长！”光头老王他们几个应了一声，很识趣地转身回了各自的房间，还顺手帮陆战霆带上了门。
楼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晚晚紧绷的神经一松，腿一软，差点没站稳。陆战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腰。
“没事吧？”他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惯有的生硬。
苏晚晚摇摇头，眼眶却有点发热。她抬起头，看着陆战霆近在咫尺的脸。他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眉头还微微蹙着，显然是刚从训练场或者什么紧急任务上赶回来。可就是这样一张看起来冷硬无比的脸，此刻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我…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咽，“就是…就是有点怕。”
“怕什么？”陆战霆扶着她，往屋里走。
“怕他们…怕他们把我的东西都收走，怕他们不让我做针线活…”苏晚晚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我怕…怕给你丢脸…”
陆战霆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瘦小的女人，想起她刚才面对王主任时强装镇定的样子，想起她手指上被针扎出的血点，想起她熬夜缝补时熬红的双眼…心里某个角落，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会。”他闷声说，语气斩钉截铁，“有我在，没人敢动你的东西，没人敢不让你做针线活。”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补充道，“你…做得很好。不丢脸。”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苏晚晚的四肢百骸。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看着陆战霆，心里翻江倒海。前世，他也是这样护着她吗？不，前世她骄纵任性，从不给他好脸色，他大概…大概早就对她失望透顶了吧？可这一世，他明明一开始那么讨厌她，却还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陆战霆…”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他应着，扶着她走到桌边坐下。
“谢谢你。”苏晚晚看着他，认真地说，“真的…谢谢你。”
陆战霆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移开了目光，落在桌上那堆还没缝完的军装上。他没说话，只是走到墙角，拿起那个苏晚晚平时用来打水的旧搪瓷脸盆，又拿起墙角的暖水瓶，倒了小半盆热水。
“把手泡一下。”他把脸盆端到苏晚晚面前，命令道。
苏晚晚愣了一下，这才低头看自己的手。因为长时间握针用力，手指关节又红又肿，指肚上被针扎出好几个小血点，看着挺吓人的。她顺从地把双手浸入温热的水中，舒服得叹了口气。
陆战霆没再说话，只是拉过凳子坐在她对面，拿起桌上那件他昨晚缝了几针的军裤，继续笨拙地缝补起来。昏黄的灯光下，他低着头，粗大的手指捏着细小的针，动作生硬却异常专注。苏晚晚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心里一片柔软。
“那个…王主任…”苏晚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他…他以后真的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吗？”
“不会。”陆战霆头也没抬，语气肯定，“今天这事，我会上报给团里。后勤处主任，以权谋私，诬陷军属，这罪名够他喝一壶的。他现在只求自保，哪还有心思找你麻烦。”
苏晚晚松了口气。她知道陆战霆在部队里威信高，说话有分量。他既然这么说了，那王主任肯定是不敢再来了。
“可是…”她还是有点担心，“我接了这么多军装的活儿，会不会…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不会。”陆战霆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军装磨损是常事，后勤处人手不够，家属帮忙缝补，合情合理。价格公道，质量过硬，没人能说出什么。再说了…”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极快，几乎看不出来，“谁敢说闲话，让他来找我。”
苏晚晚被他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逗得嘴角弯了弯，心里的那点顾虑彻底打消了。她把手从水里捞出来，用陆战霆递过来的旧毛巾擦干，然后拿起旁边一件磨破的军装上衣，也加入了缝补的行列。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还有煤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两人各坐一边，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没有交谈，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氛围在流淌。
苏晚晚偶尔抬头，偷偷看一眼对面的陆战霆。他缝补的动作依旧笨拙，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和他本人一样，透着一股子生硬的认真。可她看着看着，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前世今生，她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这么近。
“陆战霆…”她又忍不住开口。
“嗯？”他依旧没抬头。
“那个…生死状…”苏晚晚想起王主任之前叫嚣着要让她签的东西，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真的…不用签吗？”
陆战霆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谁让你签的？”
“王主任…他说…说接这种活儿要签生死状，出了事自己负责…”苏晚晚声音越说越小。
“放屁！”陆战霆低骂了一句，眉头紧锁，“那是他吓唬你的！家属帮忙缝补几件旧衣服，签什么生死状？他这是滥用职权，想吓唬你放弃！”
苏晚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真有这么个规矩，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那…那要是…要是万一…”苏晚晚还是有点担心，“比如我缝补得不好，穿出去丢了部队的脸，或者…或者布料有问题，穿了伤到人…”
“不会。”陆战霆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的手艺，我信得过。布料，都是部队发的旧军装，质量没问题。再说了…”他看着苏晚晚，眼神异常认真，“就算真出了事，有我顶着。你怕什么？”
“我…”苏晚晚被他看得心头一热，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我…我会很小心的。一定缝好，绝不给你丢脸。”
“嗯。”陆战霆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缝补。灯光下，他紧抿的嘴角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变成深蓝，又慢慢透出鱼肚白。煤油灯里的油终于烧尽了，火苗“噗”地一声跳了一下，熄灭了。屋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苏晚晚放下手中的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面前的桌上，已经码好了二十多件缝补好的军装。而陆战霆那边，虽然只补好了两件裤子，但每一针都缝得格外结实。
“天快亮了。”苏晚晚轻声说。
“嗯。”陆战霆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你睡会儿。”
“你呢？”苏晚晚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习惯了。”陆战霆走到墙边，拿起军用水壶，灌了一大口凉水，“今天还要训练。”
苏晚晚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踮起脚，伸出手，轻轻帮他理了理军装领口上不知何时蹭到的一点灰尘。
“你…也休息会儿吧。”她小声说，脸颊微微发烫。
陆战霆身体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晚晚，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陆战霆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发紧：“你…你睡吧。我…我去洗把脸。”
说完，他拿起脸盆，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门。
苏晚晚站在原地，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个冷面阎王，也有害羞的时候啊。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碰过他衣领的手指，心里甜滋滋的。
她走到桌边，把陆战霆缝好的那两条裤子叠好，放在自己缝好的那堆军装上面。然后，她轻轻走到里屋门口，看着陆战霆在院子里用冰冷的水搓着脸，背影挺拔而孤独。
“陆战霆…”她对着他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苏晚晚知道，她和陆战霆之间，某些东西，已经在这个漫长的夜晚里，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