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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晚的眼睛又干又涩，像塞了把沙子。她使劲眨了眨，借着桌上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光，继续盯着手里那条磨破的军裤。针尖扎进厚实的卡其布，再从另一面穿出来，拉紧线。动作机械，但手指头已经僵了，冻得通红，指肚上被针扎了好几个小眼儿，渗着血丝。
屋里静得吓人，只有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还有窗外呼呼刮着的北风。陆战霆还没回来。苏晚晚心里有点发慌，不是担心他出事，是担心时间。三营那批军装，后天就要交货了。整整五十件上衣，三十条裤子，还有一堆零碎的缝补活儿。她白天去集市接单，晚上回来缝，连轴转了三天，眼睛都快熬瞎了，才勉强赶完一半。
她放下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拿起旁边冷掉的窝头啃了一口。干巴巴的，噎得慌。她灌了口凉白开，压下去。肚子饿得咕咕叫，可她没工夫做饭，也没那个心思。心里头就一件事：按时交货！这可是她重生后接的第一个“大单”，要是砸了，以后还怎么在军区大院立足？还怎么让陆战霆看得起她？
“咔哒…咔哒…”缝纫机的声音在空荡的屋里显得格外单调。苏晚晚咬着牙，又拿起一件磨破了袖子的军装，铺在缝纫机上，脚踩踏板。机针上下飞快地穿梭，发出急促的声响。她全神贯注，生怕一针扎歪了。这批活儿，王主任肯定在盯着，就等着看她笑话呢！她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苏晚晚感觉脖子都快断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一股冷风裹挟着寒气灌了进来。陆战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带着外面夜里的寒气和淡淡的硝烟味。他脱下军大衣，抖落上面的雪花，这才抬眼看向屋里。
苏晚晚正伏在缝纫机上忙活，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陆战霆的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眼神似乎扫过她熬得通红的眼和冻僵的手时，停留了一瞬。
“还没睡？”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快了，就剩几件了。”苏晚晚赶紧应了一声，手下没停，脚下的踏板踩得更快了。她有点紧张，怕陆战霆嫌她吵，嫌她占着地方。
陆战霆没说话，把军大衣挂好，走到里屋门口，停住脚步，目光落在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军装上，又看了看缝纫机上埋头苦干的苏晚晚。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背影，显得单薄又倔强。
他沉默了几秒，转身走到水缸边，拿起葫芦瓢舀了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然后用湿手抹了把脸。做完这一切，他没回里屋，反而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苏晚晚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里有点打鼓。他这是要干嘛？看她干活？还是嫌她太慢，要发火？
她正胡思乱想，陆战霆已经伸手从桌上那堆没缝的军装里，拿起一条磨破裤腿的裤子。他拿起针线包——就是苏晚晚绣了个歪歪扭扭“安”字那个——笨拙地穿了根线。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握着细细的缝衣针，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点滑稽。
苏晚晚彻底愣住了，脚下的踏板都忘了踩，缝纫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看着陆战霆。
只见陆战霆皱着眉头，捏着针，对着裤子破洞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然后，他屏住呼吸，极其认真地，把针扎了进去。动作僵硬得像个刚学写字的小学生。第一针歪歪扭扭，线拉得也不紧。他眉头拧得更紧了，似乎有点懊恼。
苏晚晚看着他那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的，又暖暖的。这个在训练场上令行禁止、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她对面，捏着小小的绣花针，笨拙地帮她缝补军装。他不说一句软话，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但这份沉默的陪伴和笨拙的付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
“你…你会缝？”苏晚晚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不会。”陆战霆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吐出两个字，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又扎了一针，这次稍微好点了，但针脚依旧歪歪扭扭，像条挣扎的蚯蚓。“学。”
苏晚晚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赶紧别过脸，用手背胡乱抹掉。不能哭！不能让他看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踩动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不那么单调了。
屋里只剩下缝纫机的“咔哒”声，和陆战霆偶尔拉线时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氛围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埋头苦干，一个笨拙学习，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苏晚晚终于缝完了最后一件上衣。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她抬头看向陆战霆。
他还在缝。面前那条裤子，破洞处已经被他缝上了一块补丁。针脚依旧歪歪扭扭，间距不一，有的地方线还缠在了一起，乱糟糟的。但那块补丁，结结实实地缝在了上面。他放下针，拿起裤子，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眉头依旧皱着，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不满意。
“缝…缝好了。”他低声说，把裤子递给苏晚晚，语气里带着点不自在。
苏晚晚接过来，看着那块丑得要命却又无比用心的补丁，鼻子又是一酸。她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缝得…缝得挺好！结实！”她怕自己再哭出来，赶紧把裤子叠好，放进已经完工的那一堆里。
陆战霆没再说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腿。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睡吧。”他说完，转身走进里屋，关上了门。
苏晚晚坐在原地，看着桌上堆得整整齐齐的军装，又看看里屋紧闭的房门，心里暖洋洋的。她收拾好针线，关了煤油灯，摸黑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虽然累得骨头都疼，但心里却异常踏实。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陆战霆捏着针线、皱着眉头缝补的样子。笨拙，却无比温柔。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苏晚晚就醒了。她感觉精神好多了，虽然身体还是疲惫，但心里充满了力量。她快速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开始整理那批缝好的军装。她一件件检查，确保没有遗漏，没有缝错的地方。陆战霆缝的那条裤子，她特意又检查了一遍，把几处缠在一起的线小心地挑开，尽量让它看起来整齐一点。
一切准备就绪，她用干净的布把军装包好，装进那个大布袋里。袋子沉甸甸的，装着她的心血，也装着陆战霆笨拙的温柔。
她背着布袋，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家门。今天要去三营交货，她既紧张又期待。这不仅仅是一笔生意，更是她重生后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第一步。
三营在军区大院的另一头，离家属区有点距离。苏晚晚背着沉重的布袋，一路小跑。冬天的早晨，寒气逼人，她跑得额头却微微冒汗。
到了三营营部，她找到负责后勤的张班长。张班长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兵，为人爽朗。
“张班长！您好！我是苏晚晚，陆战霆的爱人。您订的军装，我缝好了！”苏晚晚喘着气，把布袋子放在地上。
张班长赶紧迎上来：“哎哟，苏同志，可算来了！快坐快坐！”他打开布袋子，拿出几件军装翻看，眼睛立刻亮了，“好！真好！这针脚，又密又匀！比我们后勤缝的强多了！苏同志，手艺真不赖！”
“您过奖了，能按时交货就好。”苏晚晚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了笑容。
“按时？你这是提前了一天啊！”张班长哈哈大笑，“太好了！这下我们训练换装不用愁了！来来来，点数，结账！”
张班长叫来个小战士，两人一起清点数量。苏晚晚站在旁边，心里紧张地砰砰跳。五十件上衣，三十条裤子，一件不少。
“齐了！苏同志，这是工钱，你点点！”张班长把一叠厚厚的零钱递给苏晚晚。有毛票，有块票，最大面值是五块的。
苏晚晚接过钱，手指有点抖。她飞快地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是她和张班长说好的价钱——整整五十块！五十块啊！对她来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前世她挥金如土的时候，看不上这点钱，可现在，这五十块沉甸甸的，是她熬了几个通宵，一针一线挣来的！是她新生的希望！
“谢谢张班长！谢谢您信任我！”苏晚晚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把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最里面的口袋。
“应该的！手艺好，讲信用！以后我们营还有活儿，还找你！”张班长拍着胸脯保证。
“好！好！您随时找我！”苏晚晚连连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她背着空布袋，脚步轻快地走出三营营部。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忍不住想哼歌，想大喊。她成功了！她靠自己的双手，挣到了钱！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拖后腿的废物苏晚晚了！
她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五十块，除了还掉之前借邻居买布料的钱，还能剩不少。她可以再买些好点的布料，扩大点规模。也许…也许可以租个小门面，开个小小的裁缝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
就在她沉浸在喜悦和憧憬中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哟，这不是咱们军区大院的‘缝补西施’吗？这么高兴，捡着钱了？”
苏晚晚脚步一顿，回头一看，只见供销社的王主任正叼着根烟，斜靠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他身边还站着两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他的跟班。
苏晚晚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攥紧了拳头，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就想走。
“哎，别走啊苏同志！”王主任一步跨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脸上挂着假笑，“听说你接了三营的大单子？手艺不错啊，把我们供销社的生意都抢光了？”
“王主任，您这话说的。”苏晚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这是凭手艺吃饭，没抢谁的生意。您供销社卖的是新衣服，我缝的是旧衣服，不冲突。”
“不冲突？”王主任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你一个家属，不老实在家待着，跑出来跟公家抢生意，像什么话？你知不知道，这叫扰乱市场秩序！叫投机倒把！”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就是！一个家属，这么爱出风头！”“听说还跟那些当兵的勾勾搭搭，真不要脸！”
“王主任！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苏晚晚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我凭劳动挣钱，光明正大！你凭什么污蔑我？”
“我污蔑你？”王主任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灭，逼近一步，恶狠狠地说，“苏晚晚，别以为嫁给了陆连长就了不起了！你以前什么德行，整个大院谁不知道？现在装什么良家妇女？我告诉你，你接三营这单活儿，没经过我们供销社批准，就是违规！信不信我告到你们营部去，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写检查！”
王主任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苏晚晚心上。她重生后最怕的，就是别人提起她过去的劣迹。她努力改变，努力做好，就是想摆脱那个阴影。可王主任却偏偏要把它挖出来，还要毁掉她好不容易才挣到的一切！
恐惧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看着王主任那张狰狞的脸，看着他那两个幸灾乐祸的跟班，感觉眼前阵阵发黑。难道…难道她重生后的努力，就要这样被毁掉吗？难道她永远也摆脱不了过去的阴影吗？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王主任身后炸响：
“王主任，谁给你权利，在这里污蔑我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