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六下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墨色的云层像被打翻的砚台,短短半小时内就铺满了整个天空,将原本还算明亮的午后压得昏暗如黄昏。晏晞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双肩包站在公交站台下,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半指高的水花,又迅速与其他水花融合,在柏油路上汇成蜿蜒的小溪。他抬手看了眼腕上那块老旧的电子表,屏幕显示下午两点十分,距离和林薇、陈昊约定在校门口集合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书包侧袋里装着刚从打印店取来的数学补习资料,A4纸的边缘被他下意识地按得有些发皱。作为高三(2)班的学习委员,晏晞做事向来条理清晰,甚至带着点近乎刻板的认真。这次周末返校取资料的提议就是他提的——下周一就要进行全市模考,那份汇总了近五年压轴题型的汇编,对班里每个人的复习进度都至关重要。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侧袋的拉链,心里盘算着取完资料后,要提醒林薇把函数专题再巩固一遍,陈昊则得重点看解析几何的辅助线作法,那是他的薄弱项。
“晏晞!这里!”
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带着几分急促。晏晞抬眼望去,只见陈昊撑着一把超大号的蓝色雨伞,伞面几乎完全偏向身侧,正费力地护着缩在他胳膊下的林薇朝这边跑。陈昊身高一米八五,体格健壮,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中锋,平时在球场上跑起来虎虎生风,此刻却因为要照顾娇小的林薇,脚步放得极慢,深蓝色的校服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贴在小腿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林薇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粉色的文件夹,文件夹外层套着透明的防水塑料套,却还是被斜飘的雨丝打湿了边角。她那张素来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明显的紧张,眼睛微微睁大,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直到跑到公交站台的雨棚下,看到晏晞的身影,才轻轻舒了口气,抬手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幸好你也没迟到,这雨也太大了,刚才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还担心会不会淹了人行道,那样就走不过来了。”
晏晞点点头,从背包正面的小口袋里掏出另外两把折叠伞——一把是浅紫色的,伞面上印着细碎的雏菊图案,是之前林薇落在教室,托他帮忙带回的;另一把是黑色的,款式简单,是他特意多带的,就怕陈昊又像上次一样忘带伞。“先别耽误时间,尽快取完资料离开。”他把浅紫色的伞递给林薇,黑色的递给陈昊,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天气预报说这场暴雨会持续到傍晚,晚了不仅不好打车,路上的积水可能还会更严重。”
三人撑开雨伞,快步走进密集的雨幕中。晦鸣中学位于城市边缘,周围多是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旧居民区,矮楼的墙面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在暴雨的冲刷下显得格外青翠。此刻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几家还在营业的小商店亮着灯,透过模糊的玻璃窗,能看到店主在里面忙碌的身影。雨水冲刷路面的哗哗声占据了所有听觉,偶尔有几声惊雷从云层深处滚过,沉闷得像是有人在远方敲着巨大的鼓,震得人胸口发闷。
校门口的银色伸缩门紧闭着,旁边的保安室里空无一人,玻璃窗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陈昊率先走上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敲了敲保安室的玻璃窗,“咚咚咚”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奇怪,周末值班的王师傅呢?”林薇凑近保安室,试图透过水汽看清里面的景象,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粉色文件夹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平时这个点,他都会在里面看电视,有时候还会给我们开门的时候递颗糖呢。”
晏晞绕到保安室侧面,那里有一扇小小的通风窗。他踮起脚尖,发现窗户没有锁死,只是虚掩着。他伸手轻轻一推,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杂着烟草味和潮湿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微微皱眉。他探头往里看了看,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搪瓷杯,杯口还冒着淡淡的热气,里面泡着的茶叶浮在水面,旁边的遥控器掉在地上,电池盖都摔开了,显然保安是突然离开的,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可能是临时有事吧,比如家里有急事。”陈昊走到校门口,双手抓住伸缩门的金属栏杆,试着轻轻拉了一下。没想到门竟然轻轻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滑轨”声。他愣了愣,加大力气一拉,伸缩门缓缓打开了一道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足够他们三个依次进去。
“门没锁?”林薇惊讶地睁大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学校不是规定周末除了值班人员,不允许学生进入吗?而且王师傅平时那么负责,怎么会忘了锁门?”
晏晞沉吟片刻,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教学楼。四层楼高的建筑在暴雨中显得有些阴沉,米白色的外墙被雨水打湿后,颜色变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所有教室的窗户都是紧闭的,窗帘大多拉着,只能看到少数几个窗户透出模糊的光线。“或许是王师傅离开时太匆忙,忘了锁。”他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静,“我们尽快取完资料就走,动作快些,别耽误时间。”
三人依次从伸缩门的缝隙中钻进校园。晏晞走在最后,刚一踏入校园的水泥地,身后的伸缩门突然“哐当”一声自动合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里格外刺耳,吓得林薇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往陈昊身边靠了靠。陈昊立刻转身,双手再次抓住栏杆,用力往后拉,可这次伸缩门却像是被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连一丝缝隙都拉不开。
“怎么回事?”陈昊有些急躁,抬起脚,用鞋跟用力踹了踹伸缩门的金属框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锁死了?”
晏晞走到门边,蹲下身仔细检查门锁。银色的锁芯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被外力破坏的痕迹,甚至连钥匙孔里都没有积灰。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碰了碰伸缩门的金属栏杆——就在指尖接触到冰凉金属的瞬间,一阵强烈的刺痛感突然传来,像是被电流击中,又像是被细密的针同时扎进皮肤,他猛地缩回手,指尖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痕,还带着轻微的麻痹感。
“别碰!”晏晞立刻拦住想要伸手尝试的林薇,语气比之前严肃了几分,“门上有问题,可能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或者电流,碰了会受伤。”
林薇吓得立刻收回手,紧紧抓住晏晞的胳膊,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出不去了吗?那个……那个门会不会一直锁着?”
晏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此刻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不停拍打。整个校园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雾中,远处的围墙和树木都变得模糊不清,一种诡异的压抑感慢慢弥漫开来。“先去教学楼取资料。”他思索片刻,做出决定,“办公室里可能有备用钥匙,或者有可以联系外界的电话,比如插线电话,说不定还能用。”
三人撑开雨伞,快步穿过操场。操场的塑胶跑道已经积了不少水,踩在上面会发出“咕叽”的声响,雨水顺着裤脚往上渗,冰凉的触感让林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操场旁边的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雨中,篮板上的玻璃已经碎裂了一块,露出里面生锈的铁架,尖锐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像是一张狰狞的脸。
走进教学楼的大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潮湿闷热截然不同,像是突然从夏天掉进了秋天。走廊里的灯没有开,只有透过两侧窗户照进来的昏暗天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两侧的教室门都是紧闭的,门把手大多已经生锈,上面贴着的班级标牌有些褪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粉笔灰味和灰尘混合的气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奇怪,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陈昊压低声音说,脚步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就算是周末,也应该有保洁阿姨来打扫卫生,或者值班老师在办公室吧?怎么静得跟没人一样?”
晏晞没有说话,他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那是他特意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准备的,之前露营时买的,亮度很高。他按下开关,一道明亮的光束立刻照亮了前方的走廊,光束所及之处,能看到墙壁上贴着的奖状已经泛黄,边角卷曲,角落里积满了灰尘,甚至还有蜘蛛网,显然很久没有被打扫过了。
三人沿着走廊往前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走到高三(2)班的教室门口时,晏晞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作为学习委员,他有教室的备用钥匙,方便平时早来开门,或者放学后锁门。钥匙串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篮球挂件,是去年班级篮球赛夺冠时,陈昊送给他的。他找到对应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粉笔灰味混合着旧书本的霉味扑面而来。教室里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张桌子上都堆着高高的复习资料和试卷,黑板上还留着上周五数学老师讲课的板书,上面写着“导数的应用”几个大字,旁边还画着几道函数图像,只是黑板表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让那些字迹显得有些模糊。
“太好了,资料应该在我的抽屉里。”林薇松了口气,快步走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是她的座位。她弯下腰,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叠厚厚的 A4纸,正是他们要取的数学补习资料。她小心翼翼地把资料拿出来,放进粉色文件夹里,又仔细地拉上抽屉,生怕把其他东西碰掉。
陈昊也走到自己的座位——最后一排靠后的位置,弯腰翻找着抽屉里的笔记本。他的抽屉里比林薇的乱多了,除了笔记本,还有几个空的饮料瓶、皱巴巴的草稿纸,甚至还有一个没吃完的面包。“赶紧拿完东西走人,这地方太邪门了。”他嘴里嘟囔着,把笔记本塞进校服口袋里,又顺手把空饮料瓶扔进了桌下的垃圾桶。
晏晞则站在教室门口,没有进去,而是警惕地观察着走廊的动静。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整个教学楼安静得过分,甚至连外面的雨声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而且,按照常理,就算保安临时离开,也应该有其他工作人员在,可现在却连一点人影都看不到,这种反常的寂静,让他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教室顶部的广播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滋滋——”的声音像是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尖锐又刺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林薇吓得手一抖,刚放进文件夹的资料掉了一半在地上,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陈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杂音吓了一跳,骂了一句“什么鬼东西”,就要冲过去关掉广播的开关——那个开关在讲台旁边的墙壁上。可还没等他迈出脚步,一个冰冷的电子音突然从广播里传来,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像是机器人在念稿子:“《晦鸣中学行为规范》第一条:课间休息铃响后,所有学生必须立即前往操场,不得在教室内逗留。违反者将承担后果。”
电子音消失的瞬间,教室前方的黑板上突然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字迹。那字迹像是用新鲜的血液写上去的,颜色鲜红得刺眼,字体扭曲变形,像是有人用手指蘸着血在黑板上涂抹,与广播里播报的内容一模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林薇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陈昊也愣住了,刚才的急躁和冲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僵硬,看着黑板上的血字,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晏晞的大脑在那一瞬间飞速运转,无数念头涌了上来,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立刻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一支黑色水笔,笔记本是他平时用来记笔记的,封面是黑色的,里面已经写了大半本。他翻开新的一页,快速记录下广播里的内容和黑板上的血字,字迹工整,没有丝毫颤抖。多年来养成的逻辑思维习惯,让他在面对突发情况时,首先想到的是收集信息,而不是陷入恐慌。
“晏晞,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发颤,他慢慢走到晏晞身边,眼睛死死盯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又看了看黑板上的血字,“血字……还有那个电子音,太邪门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有人恶作剧吗?”
晏晞没有抬头,继续在笔记本上补充着细节——比如广播杂音的特点、电子音的语气、血字浮现的时间,直到把所有能观察到的信息都记录下来,才合上笔记本,放进怀里,抬头看向陈昊:“现在不是慌的时候。”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们被困住了,而且这里发生的事情,超出了常理,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教室的窗户上:“你刚才说想砸窗出去,试试。”
陈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密集的雨幕,深吸一口气,抬起右脚,用力踹向窗户玻璃。“哐当”一声巨响,窗户纹丝不动,连一点裂痕都没有,反而震得他的脚腕有些发麻。他不信邪,又从讲台旁边找了一根粗壮的拖把杆,双手握住杆的末端,用力砸向窗户玻璃。“砰!砰!砰!”连续砸了三下,拖把杆都被震得弯曲了,窗户却依然完好无损,甚至连玻璃表面的灰尘都没掉多少。
“不可能!”陈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他把拖把杆扔在地上,弯腰仔细查看窗户,“这窗户是普通的钢化玻璃,平时就算是不小心撞到,也会有裂痕,怎么会砸不碎?”
晏晞走到窗边,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玻璃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与普通玻璃被敲击时清脆的“叮叮”声截然不同。他又摸了摸窗框,指尖刚碰到金属窗框,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再次传来,比刚才在伸缩门上感受到的更强烈,像是有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往手臂上窜。
“是屏障。”晏晞皱着眉头,收回手,指尖的红痕比之前更明显了,“校门和窗户外面,都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应该就是这层屏障,把我们困在这里了。”他看向林薇和陈昊,语气严肃,“我们被某种超自然力量困在学校里了。”
林薇听到“超自然力量”四个字,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哽咽着说:“那我们怎么办?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吗?那个广播说违反规则会承担后果,后果是什么?是……是像恐怖片里那样吗?”
晏晞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林薇,语气尽量放得温和:“别害怕,现在我们还有时间。”他指了指广播的方向,“广播里提到了课间休息铃,说明规则是有时间限制的,我们需要先弄清楚课间休息铃什么时候响,然后严格遵守规则,避免触发危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暴雨。雨还在下,而且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远处的操场已经完全被雨雾笼罩,什么都看不清。此刻,他的大脑里已经开始梳理现有的信息:突如其来的暴雨、无人值守的学校、自动关闭的校门、看不见的屏障、诡异的广播和血字、无法打破的窗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他们陷入了一个由规则掌控的、危险的超自然环境中。
而接下来,他们必须在这个陌生而恐怖的环境中,小心翼翼地活下去,寻找离开的方法。晏晞握紧了怀里的笔记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知道,从踏入这所学校的那一刻起,一场与规则的较量,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