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心愿,最终以辞职信的形式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他没有半分惊讶,也算我们两人的默契,这样尴尬的关系,已不合适在一起工作。
他头也没有抬,眼梢掠过信纸,淡淡开口:“这就是你最后的心愿?”
我没有作声,他又问我:“想好了吗?”
我依然沉默,因为我和他都知道这就是句没用的废话,不管想没想好,我都是要走的。
他也没作犹豫,在那张打印的纸上,大笔一挥就将名字签下了。
我伸手去拿,他却一把按住了,他问我:“新的公司什么时候去报道。”
“明天。”我也不隐瞒,垂着头回答他。
他忽然就笑起来,看着我,问道:“所以,那天晚上发出的求职信,通过了,是吗?”
我猛的抬起头来,他冷冰冰的看着我,“在景区我们欢好的时候,还能抽出精力去准备求职信息,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冷森森的笑着:“所以,你在休假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今天是不是?”
“即便没有网络上那件事情,即便没有昨天的事情,你也是会走的对不对?”
也许我们都是演戏的高手,他在哄着我告诉喜欢我的时候,可以和洛水秀谈婚论嫁,我卧在他怀里向他撒娇的时候,也能盘算着自己以后的路。
我的沉默惹怒了他。
他说:“用不用我再给你写封推荐信,好让你在新公司里把位子坐稳?”
我说:“如果钟先生愿意,我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话音一落,他便扫落了桌面上的一只水杯。
水杯落地就碎掉了。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收拾烂摊子,我本能的蹲下身,可蹲下去就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
我不理解他的狂怒。
因为我没有对他苦苦哀求?
还是因为我算计了他?
办公室桌上的东西被他扫落大半,新来的小秘书一脸恐惧的走进去。
我借此退了出去,拉开的门缝里,他用满含爆怒的目光与我对视。
门合上之前,我看到他从椅子上猛的站了起来。
但他最终没有追出来。
我和钟若狂分手了。
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一场失恋也只是表现在了体重上,三个月的时间,我瘦了二十斤。
朋友见我可怜,大鱼大肉的给我端上桌,我不愿意让她担心,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
最后全吐到了厕所里。
朋友端了水让我漱口,看着我欲言又止,那时我才从墙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钟若狂最终还是伤到了我。
那年夏天,我把钟若狂送我的两套房子全部转卖出去,人也从这个城市里离开了。
临走的那天,钟若狂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竟鬼使神差的给我打了通电话。
没有虚假的客套,上来便问:“要去哪里?”
我坐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望着机场高速上呼啸而过的大车,心中异乎寻常的平静。
我没给他确切的地址,只是模糊地说道:“去南方。”
他也没有追问,我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这仿佛并不是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好像做了某项决定,他说:“欣喜,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在机场等我片刻。”
我没作声,他声音忽然拨高,在电话里命令我:“听到没有?”
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坏脾气,改的倒也快,声音马上就放柔了,像从前脾气好的时候哄我那样,他说:“听话,我现在就过去,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等我到了再说。”
我拒绝:“不用了。”
电话还未曾挂断,前面的汽车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所在的出租车司机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就撞了上去,司机一声低咒,车停下,他推门正要下车,忽然看到对面车道里一辆失控的油罐车朝着我们这边冲了过来。
我抬起头,看到那车狠狠的撞在中间的隔离带上,瞬间就着起了火,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油罐车“轰”的一声炸开了。
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爆炸的冲击波一下子将我所在的汽车从原地推了开去。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大声尖叫,但无论如何,这震耳的轰鸣声从手机里传到了钟若狂的那边。
最后的时刻,我听到耳边电话里传来钟若狂近乎疯狂的喊叫声:“欣喜,白欣喜!”
我没有死,左臂骨折,受伤人口太多,医生给我做的包扎也不够仔细。
周边遍地哀嚎声,地上血迹斑斑,我看到钟若狂在人群中疯狂穿梭,我听到他向护士打听我的名字,但护士摇头,他像失了魂魄在人群中辗转,口中喃喃自语:“白欣喜,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忽然庆幸自己的狼狈,满脸的灰尘与血迹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我。
就在他转身朝另外那波受伤的群体走去的时候,我从地上站起来,望着他匆忙的背影轻轻说道:“再见了,钟若狂。”
然后转身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去。
就让他认为我死了吧。
时光匆匆,转眼便过了三年,三年中朋友偶而提起钟若狂,她说他生了一场大病,病了半年,再出现,便对外宣布了他与洛水秀解除婚约的消息。
她说她在某个度假村里见过钟若狂一次,那时他形单影只的站在一个小花园里,对着别人堆起的一双雪人发呆。
她说他多次向她问起我的消息,最后一次她拒绝回答后,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她还是不愿意见我。”
朋友说:“他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听完后我也只是微微一笑,今时今日,他在我这里已不能激起任何水花。
朋友识趣,自此从不在我面前提起钟若狂。
她知道,我对这些已经没有了兴趣。
某一年的春天,我到这边出差,在一个行业交流会上,我遇到已为人妇的洛水秀,她的肚子已经很显了,穿着一件宽松版的白色连衣裙,远远的便与我打起招呼。
等我走近了,她的丈夫已来到她的跟前。
自然不是钟若狂。
和洛水秀的话题自然离不开钟若狂,她说:“你出事之前他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说他可能根本就不爱我。”
她好像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这件往事,带着一些心有不甘的情绪冷笑着说:“你出事后,他几乎像是疯了一样,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你的名字,连我也不可以……直到确定你没有死,他才活过来……他把你当初去过的那个度假村买了下来,就因为你喜欢,每一次休假他都去那里等你。”
我像一个旁观者,听完了她的话,托腮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
洛水秀忽然认真的朝我看过来,她说:“白欣喜,我输了,当年我在那些需要资助的名单里勾下你的名字时,我就已经输了。”
我只是看着满天的星辰,淡淡的笑了一下,后来发现洛水秀也在笑,那一对浅浅的梨窝早已经不能再对我造成伤害,但我还是说道:“他是看我像你才跟我在一起的。”
洛水秀大笑起来,她一定是看出了我的释然,所以才幸灾乐祸地说道:“想不到钟若狂也输了。”
她其实是个挺爽朗的女人,当年做下那些龌龊事,大约也是因爱蒙蔽了双眼。
很庆幸,她是个聪明人,她没有为当年的事情向我道歉,她很清楚,那些对我造成的伤害并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掉的。
不知她是否曾后悔从前的决定——当年仅仅因为我的名字和钟若狂的连成一个成语,便怂恿他来资助了我。
如果没有我,她和钟若狂的结局可能不是今天的样子。
那个晚上,我从交流会上离开,人还没有坐进车里就被匆匆而来的钟若狂拦下了。
我不知他是从哪里来,从前平整的西装,都带着一股子匆忙——扣子都没扣起来。
他单手扣着西装的纽扣,在我面前站定。
他问我:“什么回来的?”
“呆多久?什么时候走?”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不知该先回哪一个,可能是发现自己失态,他倒先笑起来。
问我:“有没有时间去用个餐。”
好像是怕我拒绝,他又补充道:“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但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看了看腕上的时间,与他说道:“我后面有一个视频会议。”
我转身离去,他忽然上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在我惊讶之下,他喃喃说道:“白欣喜,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他手上力道很大,身边人来人往,我也不愿意同他拉扯,只是垂了头同他说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痛苦要远大于震惊,他久久的望着我,潜意识让他牢牢的握住我的手不放。
他说:“我不信,白欣喜我不信。”
刚刚知道他和洛水秀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曾想过,我要狠狠的羞辱他报复他,可到今天,我终于有资格那样做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心情。
谁会为一个不喜欢的人去浪费自己的精力呢?
“钟若狂,往前看吧。”我温声劝他。
我看到他全身一震,而后眼圈慢慢的变红了。
我趁着他失神把手抽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在坚持,仿佛麻木了一般,望着我转身。
司机帮我拉开车门,他从后面追上来,他说:“白欣喜,对不起。”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转头同他说了一声再见。
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道歉——当年他未曾信守承诺,让我受尽了委屈。
时至今日,往事早已随风去,但是那句没关系,我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口。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替曾经的自己原谅他。
汽车启动,后视镜里的钟若狂变的越来越小,最终在一个拐弯处彻底的消失了。
多年后,我与男友结婚,在众多的份子钱里,我看到一份特殊的红包,里面没有放钱,而是放了一张支票,支票上面签章齐全,只有金额栏那里空着。
我拿着那张支票楞了许久,直到我的丈夫走过来,他比我要奇怪的多,问我这是什么。
我把支票塞回红包,笑着说道:“不知是谁在恶作剧,拿了张假的支票过来。”
说完连带着红包一起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