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吹落无数紫荆花。
赶在下班前,我和许泽领了证。
许泽说,他给爸爸捐肝,并不是冲动之下的决定。
从过完年,他就推拒了所有聚会,滴酒不沾。
阿姨每天做六菜一汤,许泽只夹最清淡的两道。
就连他平时最爱喝的咖啡,也几乎戒掉。
许泽第一次检测,并没完全达到肝脏捐献的标准。
这两个月,他常常满头大汗地回来,累到洗完澡,躺床上就能睡着。
医院确认供受体亲属关系,确认许泽现在符合捐肝标准。
由于爸爸的身体撑不了太久,医院即刻便开始准备移植手术。
等待期间,许泽珍而重之的摘下戒指,想让我帮忙保管。
他看着那本崭新的结婚证,忽然红了眼眶。
“悦悦,我真是错得离谱。”
“陈茵醒来,好像变回了我们最相爱时的样子。听到陈茵病危,我控制不住地想去见她。我带着女儿开了整夜的路,还险些发生车祸,可赶回青城发现,陈茵没事,这不过是她测试我的玩笑。”
“就为了一份心底放不下的执着,我在婚礼当天,把最爱的人丢在千里之外。”许泽转身将戒指放在我手心,“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没有说话,接过戒指瞬间的冰凉,好像连同他的一滴眼泪也握在我掌心。
可笑也罢,可怜也罢,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许泽在毫不犹豫选择陈茵那刻,哪怕只有一瞬,他也曾放下过我。
“许泽,你还记得领证前我说过的话吗?我没法当作一切从未发生,结婚只是为了救爸爸。”
许泽怔住,惨然一笑。
“我只是想再试试。”
当医生叫他名字时,他临走深深看了我一眼。
对所爱之人的每一次心软和让步,都是在割裂自我,时间久了,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何谈去爱别人?
我可以用所有去补偿许泽的付出,唯独我自己,不行。
好在医生说过,许泽身体还算健康,捐肝风险较低。
可爸爸的肝移植手术都已经顺利结束,被送进ICU观察,许泽还没出来。
我站起身,不停徘徊着。
手术室的警报陡然响起,刺眼的红色在寂静的长廊闪烁。
护士送来又一张病危通知书,这次,患者的名字是许泽。
一位又一位专家冲进手术室。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悲哀。
因为术中大量出血,许泽数次心脏停跳,最长的一次,就连医生都摇头表示尽力了。
紧绷一天的神经,在此刻彻底崩断。
我守在手术室外,不顾护士劝说,一次一次请求医生继续抢救。
血包和抢救药品、设备流水般送进去。
我扶着墙壁,一次次祈祷,双眼紧盯着再次紧闭的手术门,仿佛能穿过它,再看一眼许泽。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和许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无论甜蜜还是苦涩,都值得我们坐在一起,好好告个别。
我拿出许泽那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和原先的钻戒完全契合。
至少,让他知道,我还没有放弃。
我请求再做一次抢救,最后一次。
每秒钟的跳动都像在心底沸腾而起一个小小的水泡,它们翻滚着,聚集成群,温度快要达到顶点时。
伴随一声轻微的响动,手术室的灯灭了。
许泽抢救回来了,医生说,术后三个月是关键时期,必须细心照顾。
爸爸已经转入普通病房,正在接受后续治疗。
许家父母也赶来杭市照顾儿子和孙女,他们拒绝陈茵一次次联系,不肯原谅她当初无论如何都要抛弃许泽父女的做法。
对她来说,七年或许只是睡了一觉,但许泽和梦茵完整承受了一切。
陈茵后悔,想挽回,已经于事无补。
这段时间,我白天巡店,晚上去医院看护爸爸和许泽。
许泽到底才三十出头,身体恢复得飞快,有时候爸爸睡了,我们就会坐在窗前看一看月亮,说会儿话。
问起哪个时刻动心的,谁也说不准。
但谈起第一次因为咖啡和奶茶哪个危害大而争吵,甚至险些分手时,我们顿了顿,又同时笑出声来。
我们原本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和处事习惯,在这几年,为了彼此也做出许多妥协与改变。
到最后,我们虽然少了棱角,却会因为细不可查的摩擦力,将彼此推拒更远。
我拿出离婚协议书放在许泽面前,风吹进来,白纸簌簌翻动着。
房子车子我都不要,店面全归许泽所有,我只按照比例每年收取分红。
我知道这不是许泽想要的,但更多的,我给不了。
许泽没看协议,仰头望着窗外,月光在他眸中摇曳,许泽的声音越来越轻。
“悦悦,阿姨说家里的葡萄要成熟了,等我明天出院,一起回家尝尝吧?”
我摇摇头,将钻戒摘下,放在协议上方。
“我其实不喜欢吃葡萄,突如其来的酸涩,总是最难受。”
“我不回去了,许泽。”我从包里拿出一把车钥匙,清脆的碰撞声,轻而易举就将人拉回现实,“明天,我就离开了。”
爸爸的身体目前恢复很好,将和许泽同天出院。
我买了一辆房车,车上配备齐全的设备和药品,准备带着爸爸周游祖国,我相信,所有遗憾都将在旅途中被弥补。
许泽拿起钻戒,这是当时他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那一颗。
就算在此时看,依然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烁,直到它被紧握在掌心,夜空似乎又黯淡了几分。
许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递过来,嗓音微哑却带着丝笑意。
“悦悦,祝你幸福。”
“谢谢。”
心里那场雨至此停歇,光与温暖照耀进去的那刻,夏天才真正来临。
“山有顶峰,海有彼岸。漫漫长途,终有回转。余味苦涩,终有回甘。”《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