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眼许泽。
他没说话,起身挡在我面前,声音压到很低,隐隐带着丝疏远。
“我们出去说。”
许泽眼中温柔不再,那目光冷的像风,轻易就能吹熄我心中最后的光。
我站着没动,只是抹掉泪痕,换上讥笑。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在余市的朋友都知道,我是许泽的未婚妻,该躲、该藏起来的那个人,为什么是我?
当中年男人又问了一次时,我甩开许泽的手,对着床上的女人礼貌点点头。
“你好,我是许泽的未婚妻。不好意思,之前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跟我一样都被男人蒙在鼓里。”
女人脸色更白了些,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因为咳嗽显得更加脆弱。
“陈茵!”
许泽推开我,第一时间去查看女人的情况。
中年男人,不,应该说是女人的父亲,他起身按护士铃,赶我离开。
我在病房外背靠墙壁,听着里面乱作一团,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她叫陈茵。
不管她跟许泽因为什么情况分居两地。
许泽给女儿取名梦茵,那是不是每念一次,都会想起她一次?
记得许泽对这位“前妻”为数不多的描述。
两人青梅竹马,大学结婚。
世界上最纯粹的感情,大抵不过如此。
既然许泽忘不掉也放不下,为什么还要招惹我,为什么还要给我一场随时会破灭的美梦?
我环抱双臂,自从有了许泽,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到无措。
我不敢去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会不会逼着许泽在我和陈茵之间做选择。
他若选陈茵,我该怎么办?我还能回到没有许泽的那个世界里去吗?
护士进进出出,指责我碍事。
我揉着麻木的双腿,也只是稍稍走远两步。
我在等许泽。
过去三年,他总能给我做出完美的解释,那这一次呢,他还能说些什么?
许泽是跟在护士身后出来的,我被他身上的冷峻逼得后退半步。
“安悦,你跟踪我来的?你还是……不相信我。”
许泽深吸一口气,收敛所有情绪,他脸上仅剩的失望,又推着我倒退一步。
可这次,我踩空了。
脚下是万丈悬崖。
许泽说,陈茵毕业那年生下女儿后,每天都在后悔太早结婚生育。
她害怕就此被牵绊,主动向许泽提了很多次离婚,想去进修,想找到人生真正的意义。
两人的感情在一次次争吵中消磨殆尽,最终陈茵放弃抚养权,许泽同意离婚。
没等到走进民政局,陈茵和好友出游翻了船,她侥幸存活,却成了植物人。
许泽这些年,已经尽到赡养义务,跟我在一起后,也多次想和陈茵走完离婚程序。
但陈家父母不死心,一次次拖延诉讼程序,许泽只能更改婚期。
前不久,他终于拿到了离婚判决书。
陈茵却突然醒了。
植物人对外界并非全无感应,陈茵现在对许泽十分依赖。
由于身体各项机能尚不稳定,为防止意外,医生明令禁止对她造成任何刺激。
“如果不是……总之你先回去吧,婚礼的日期看情况再定。”
所有人都瞒着陈茵离婚这件事,我成了那个意料之外。
许泽话中未尽之意,不就是想说因为我的莽撞,婚礼只能再次推迟?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他讲无可奈何。
刚才在病房,许泽推开我,惊慌地叫着陈茵名字时,我就应该清楚了。
“许泽你知道吗?遇见你之前,我有很多梦想,环游祖国,把一份喜欢的事业干到极致……我们在一起后,你说忙不过来,我辞职,努力学习餐厅管理,学着当名合格的妈妈。你给我买房子装修,给我安排最美的婚礼,都不过是你打着宠我爱我的名义,为自己的摇摆找借口。我受够了你的谎言,而且……”
我紧盯着许泽,不给他一丝逃避的机会。
“你放不下陈茵,也放不下你们的过去,是吗?”
许泽沉默了,他眼中闪烁着痛苦、挣扎和愧疚,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微微阖眼,藏好泪水转身要走,却被许泽牢牢抓住手腕。
“悦悦,我没有放不下,只是陈茵刚醒,我……”
我一点一点抽出手,坚定又决绝,摘下钻戒还给许泽时,看着他手上那枚戒指,讽刺一笑。
“别给自己找借口了许泽,这么多年,我也听够了。”
许泽刚追了两步,就听到护士喊他,他犹豫着最终还是走开了。
而我瞬间像被抽走了全部力气,无力地靠着墙壁。
走廊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到我险些喘不过气。
头顶的灯晃了晃。
孤独就像弥漫而来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吞没。
直到手心传来温暖,将我重新拉回到阳光之下。
“妈妈,你发抖了,我给你暖暖手。”
梦茵拉着我的手。
她喊自己亲生母亲时尚且犹犹豫豫,可叫我时,声音从来都是甜甜的,像一口就能上瘾的蛋糕。
她一岁时,我们初见的夜晚只有手忙脚乱。
她三岁时,能在众多客人中一眼认出我,抱着我的腿,却喊成了妈妈。
她第一天上小学,会拉着我的手,不停对新认识的朋友炫耀,有我这么漂亮的妈妈。
幸好,还有真实存在的东西,是无法被谎言覆盖的。
许泽辜负了我。
但梦茵没有。
我去卫生间洗了脸,还帮梦茵重新绑了辫子,我将她送到陈茵的病房门口,告诉她我要走了。
“妈妈,那你不要偷吃我的冰淇淋哦,我跟爸爸很快就回家了!”
梦茵仰着脸,并没听懂我话里的告别。
进电梯时,我看到许泽远远跑来,连手里的检查报告散落都没顾上捡。
他眼神微暗,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却只是一遍遍按下关门键,彻底将他挡在门外。
不是害怕许泽的解释有多少说服力。
是害怕自己。
不争气。
没有订到当天回余市的航班和动车,在坐了十几小时的火车后,我疲惫地推开家门。
房子还保留着我们离开时的样子。
吧台上,摆着我和许泽亲手做的情侣马克杯,但他那杯咖啡早已变质发酸。
烘干机里,是我为许泽搭配好开会要穿的正装,搁置近两天,反皱得不成样子。
原本成对的洁具和睡衣,收起一套后,显得形单影只。
床头柜上的婚纱照,还是三年前拍的,照片里男女的笑容并不真切,我用指腹去擦,蹭上薄薄一层灰。
一切如故,一切却又在情绪的压抑下扭曲变形。
发生前男友那件事后,我在对许泽难免也有依赖,许泽年龄和阅历上长我一些,会习惯性为我做决定。
大到房子车子,小到水果饮食。
许泽能把位置、性能、营养各方面因素都考虑周到,唯独忘记问一句,我喜不喜欢。
许泽温柔和煦,我们很少有争吵,我总以为是他在包容着我的小脾气,可实际上,每次退步的好像都是我。
我被囚笼困住多年,却并不自知。
手机充上电,许泽的电话第一时间打进来。
我没接,默默看完他发来的所有信息。
他问我有没有安全到家,让我在爸爸病情有变时及时通知他。
许泽发了很多遍爱我。
看起来不像是为了让我相信,反而是在自欺欺人。
他让我再给些时间,等他处理好一切。
三年的时间还不够吗?
没有哪个男人会放任心爱的女人等他这么久。
不过是因为我在他的人生计划中,永远排最后。
我只是个普通女人,只想在最美的年纪穿上婚纱,嫁给这辈子最爱的人。
我将钥匙留下。
只带走了这个家里真正属于我的一箱物品。
回头再看一眼院子。
搬家那天,我和许泽亲手栽下的葡萄藤早已悄悄发芽。
午后醒来,鼻尖总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葡萄清甜。
等到秋夜,和许泽在葡萄藤下饮酒乘凉,终还是作为梦的画面,在我脑海中烟消云散。
爸爸住院后,身体越来越不好,和许泽分开的事,我不敢说。
但他好像什么都懂,在数日不见许泽身影后,爸每每拉着我空余戒痕的手,总会流露遗憾。
刚翻过年,医生曾找我谈过话,他为爸爸申请肝源,也让我做好最坏的打算。
原本一切都来得及的。
爸爸能亲手将我交给一个可靠的人,专心治病,再无牵挂。
可现在他病地几天吃不好东西,身体消瘦到撑不起一件西装,夜里发烧,浑身疼得睡不着觉。
看着护士给爸爸打了很多针,我缩在角落,不敢细听任何一句话。
直到这天,许泽出现在铺满玫瑰的病房中。
他要重新向我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