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后,我叫了车,直奔机场。
京城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疲惫,这里的日光没有丝毫温度,压抑得难受。
待发现车子没有开上机场高速时,我定了定神,偷偷拿出手机想报警。
前方司机适时出声。
“唐簌,我要你发誓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怎么是你?”我盯着后视镜,沈回脸上还有淤青,眼神里赤裸裸全是敌意,明显来者不善,“让我下车!”
沈回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将油门一踩到底。
“你一个孤儿,靠着我们的施舍一步步才走到今天,还不够吗?你还想要多少?说啊!”
上学时,他就常和京圈少爷们在高速飙车,他开车越来越快的速度,让我感到恐惧。
我赶忙系好安全带,紧紧抓住把手。
报警的电话才刚接通。
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汽车迎面撞上对向的大货。
好在有惊无险,汽车几乎是贴着大货车过去的。
沈回大笑着连按喇叭时,一下让我想起了五年前那场险些将我卷入的车祸。
我更加确定,这种胆战心惊受人牵制的生活,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我跟接线员道歉,说打错了,随即挂断电话。
沈回见威胁目的达到,没再生事,但再而三警告我不准再出现破坏他妹妹和晏川。
直到坐上飞机,我的心跳才平缓下来。
回到南城后,我越来越忙。
除了雕塑体验馆的学生越来越多外,我的一件作品在展览中获奖,连带着来询价、预定作品的客人变多了。
哪怕我随口把同件作品的价格翻个几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下订。
利益与价值就像蛋糕,哪怕只剩下气味,也会引得人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好比此时的晏家,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老爷子还在昏迷,晏川又久离公司,竟由着沈董主持大局,重新安排订婚宴。
各董事循着风向提前去抱沈家的大腿。
直至订婚仪式前夜,听说老爷子醒了,将自己布局多年争取到的一项投资计划亲自交到晏川手上。
晏川打算调集所有资金投入,一旦事成,晏家在京城的地位将再难撼动。
沈灵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沈回。
沈回自进入沈氏工作后毫无建树,甚至比不上离开五年,带着南城商业回归的晏川。
沈氏内部对沈回作为接班人早有不满,沈回必须抓住机会,为沈氏创造足够多的价值。
在他极力劝说和保证下,沈董拍板,全力跟进。
但,这只是一个圈套。
当沈家和那些投机的董事发现不对劲,想要撤资时,最少也损失了三成,元气大伤。
沈回担下所有责任被董事会驱离总公司。
在沈氏现金链断裂之际,沈灵首次出席董事会,她保证会从沈晏两家联姻中获得支持,帮助沈氏度过难关。
沈灵从不甘心只当联姻工具,她自以为这下能把沈家和晏川都抓在手里。
却不想晏川正式接手晏氏后,在董事会宣布要将名下百分之30的股权转赠给我。
面对媒体采访,他直接将联姻推给上一辈人的执念,而非他个人意愿。
听说沈灵去找晏川要说法,连门都进不去,就被保安请了出来。
回过味的沈回也不再装好哥哥,铁了心跟沈灵打擂台,争权夺利。
京城的乱,一时半刻停不了。
雕塑馆在年底步入正轨后,我定期空出时间去南城的福利院做义工,教孩子们雕塑。
年节将至,我在福利院举办了一场雕塑比赛。
获得冠军的小女孩叫茜茜,我特别喜欢,常常接她来馆里一对一教学,我甚至在考虑领养她的可能。
茜茜将做了三周的雕塑作品送给我,说那是她最喜欢的妈妈的样子。
看着看着,我眼眶有些酸。
茜茜是一出生就被丢在福利院门口的,从没见过妈妈,而她的作品,是照着我的样子做的。
想到这孩子常远远看着我,想亲近又怕打扰我工作,心里不是滋味。
我带着雕塑打算去找院长商量,想将茜茜带回家一起过年。
才出门,就听到院子里吵起来,还有女孩的哭声。
我看到了晏川,他的出现,好像将北方的风雪一并带来了。
惜惜也在,她正拉着我送给茜茜的毛衣死活不松手。
“这是妈妈给我织的毛衣,你脱下来还给我,这是我妈妈织的!”
给惜惜织的那件绀青色毛衣小了,茜茜穿正合适。
她也很喜欢,平时都不舍得穿。
面对惜惜,她年龄虽然要小点,却丝毫不退步。
“这是唐阿姨送给我的,我不能给你,你再拽就拽坏了!”
眼看茜茜急得也要哭,我赶忙过去将她拉过来。
我们穿着同色毛衣,倒更像一对母女。
“妈妈,我想你了!”
惜惜抹掉眼泪,扑过来想让我抱她。
但我拿着雕塑,还拉着茜茜,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等晏川帮我拿了雕塑,我才蹲下身子,轻轻抱了惜惜一下。
“毛衣是妈妈送给茜茜妹妹的,惜惜现在长大了还有很多衣服穿,不缺这一件。”
“那妈妈还会给我织新的毛衣吗?”惜惜拉过晏川的手,“爸爸也要。”
迎上晏川期待的眼神,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在晏川把她照顾得很好。
我大概不会再废那么多功夫去织一件可有可无的毛衣。
孩子们被院长喊进屋子,晏川推了推惜惜,让她一起去。
两个孩子走远了还在拌嘴。
惜惜说茜茜抱着的雕塑丑,一听是照我的样子做的,又改口说自己会比茜茜做得更好看。
见茜茜不跟她吵,只招呼着更小的弟弟妹妹进屋,我悄悄松了口气。
紧接着脸颊一暖,晏川将他的围巾给我裹上。
“今年南城的冬天,好像格外冷。”
这围巾还有晏川的体温和味道,熟悉又陌生,让人不自然,我将围巾往下拉了拉,“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
太阳一下山,义工们帮忙挂的灯串就亮了。
我在长椅上坐下,静静听晏川说。
晏氏集团已经完全在他掌控之下,沈家俯首称臣,老爷子专心养病,不再插手任何事。
忽然拉住我的手,掌心很热。
“簌簌,跟我回去吧,没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我知道你不稀罕晏夫人的头衔,那就只做我的妻子,惜惜的妈妈,行吗?”
我看了晏川很久,直到他眼底的笃定一点点被冷意冰封,才弯起嘴角。
“你知道我开雕塑馆的钱是谁给的吗?我跟你离婚确实拿了沈回的支票,你又怎么确定这些年,我跟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晏川沉默着,松开了我的手。
感情最怕的是质疑,它像一把空气,当你以为抓住了所有,摊开时却两手空空。
五年来每一幕欢笑与眼泪,都可以是剧本。
每一句甜言蜜语,都可能是台词。
入戏太深,直到带着满心伤痛走下台,才恍然一身轻。
我看着晏川,这五年来,他是我的恋人,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但戏剧落幕后,我希望他仍然是那颗耀眼的钻石。
晏川垂下头,细碎的发被风吹起,满眼挣扎。
“簌簌,我分得清。去旅游时海边起了风浪,你坚持守在岸边,直到看见我好好得站在你面前,那时你的眼泪比雨还要大。你每晚睡觉都要拉着我的手,就连我起夜离开一会儿,你都会喊着我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
我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团在手中,并没有递出去。
我知道晏川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不可能改变的结果。
我点点头。
“是。”
“我喜欢你,但那是曾经,现在都过去了。以后我只想做自己,我能放下,你也可以。”
不知和晏川这样待了多久,直到我们身上披了一层白,孩子们欢呼着涌出屋子。
“爸爸妈妈你们看,下雪了!”
惜惜过来拉住我和晏川的手。
“妈妈,我们一起回家吗,你还教我雕塑好不好,我要比茜茜更厉害!”
我捏了捏惜惜的脸,取下围巾给她戴上。
“惜惜跟爸爸回去吧,妈妈的家在这里,以后我们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好不好?”
“你要给茜茜当妈妈吗?我不要!”
见我要走,惜惜有些急,却被晏川一把拉住。
他说放假会带惜惜来南城玩,但惜惜哭的声音更大。
我已经做出选择,就不再回头。
雪更大了,埋没住许多声音,纷纷扰扰的一切都在此刻归于宁静。
我走向等在前面的茜茜,拉住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过年。
茜茜眼睛亮亮的,只在进屋前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唐阿姨,大人也会哭吗?”
屋子里的暖意瞬间就融化了身上的雪,我拿出纸巾给茜茜脸上的水。
“会啊。大人习惯了拥有,才会忘记失去的滋味。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我们总会坚强起来的。”
当作为看客回首过往时,有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或许才值得一声赞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