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朗的事,是你告诉老师的吧?”
我躺在下铺,望着上铺的床板,佳丽睡在上面。
房间里没有声响,我以为她睡着了,毕竟她又赢过我了。
过了好久,床架“吱嘎”响了一声,佳丽翻了个身。
“是。”佳丽说。
“为什么?”我想不通,佳丽不喜欢夏朗。
无数个夜晚,她向我袒露,对夏朗的殷勤感到厌烦。
“姐姐。”佳丽轻轻叹了口气。
她已经很久没叫过我姐姐,从她成绩比我好开始,我的心脏猛然收缩,直觉她会说出残忍的话。
“你要是一直都在我身后,该有多好……”
“什么意思?”
“我现在是全班第一了,妈妈喜欢我,老师和同学也喜欢我。可为什么……你要抢呢?”佳丽的声音多了几分哀怨。
“你没有我聪明,也没有我努力,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生喜欢你?为什么你是班花?”
我突然很想笑,佳丽承认了,她在嫉妒我。可我差点死在母亲手里,她的嫉妒想要我的命。
“我没有抢,是他们选的……”我的解释像在求饶。
佳丽轻笑了一声:“是啊,你什么都没做,所以我才这么讨厌你。”
“现在你没头发了,这下班花就不是你了。”佳丽从上铺伸出脑袋,长长的头发垂坠下来,窗外的惨白的路灯打在她甜美的笑脸上,像极了聊斋里吸血餍足的女鬼。
我忽然想起动物世界里的解说:
“鬣狗出生时牙齿已经完全生成,当一位母亲生下双胞胎时,它们会在出生后立即进行激烈的打斗,甚至死亡……”
中考结果出来了,没有意外。佳丽上了省重点高中,我的分数只够去职高。
母亲忙着迎接左邻右舍的恭喜,没有心思帮我选专业,只匆匆撂下句:“选个能养活自己的技术。”
我选了空乘专业。漂亮是最基础的门槛,而这道门槛是佳丽再怎么努力也迈不过去的。
职高的学业不忙,分数不是评价学生好坏的标准,专业能力能不能被企业看中才是。
会化妆是空乘专业必备的技能,妆容要端庄典雅又不失个人特点。
周末回家,我会拿出化妆品在脸上练习。
母亲第一次见我化妆不大习惯,冷着脸:“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化得像鬼一样,赶紧给我洗了!”
我拿出早准备好的课表,上面赫然印着——化妆形体课。
母亲表情尴尬,嘴上依旧不饶人:“职高就是不正经,学这个乌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航空公司面试要看妆容,不会化妆,第一面就会被刷掉。毕竟长得好看,才能当空姐。”
我冲母亲笑笑,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如课堂上老师教的那样,朝母亲鞠了一躬,“等您坐飞机的时候,空姐就会这样服务您。”
母亲从未坐过飞机,她说,飞机是富人坐的。
我想,我的行为可能让她享受到了一些富人的感觉。之后周末回家同她吃饭时,桌上会多几样我爱吃的菜。
当然,佳丽爱吃的菜从未少过。
佳丽上了高中后学业很忙,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省重点中学有太多优秀的人,佳丽从鸡头变成了凤尾,压力倍增。
青春痘如野草般布满了她整片额头,她用厚重的刘海遮挡住,看起来平凡又沉闷,如滴水入大海,无人在意。
我细细地描好眼线,眼尾故意上挑了几分,仿了当红女星的妆容。
我从镜子里看见佳丽坐在上铺望着我,眼里全是羡慕。
“姐姐。”她又一次叫我姐。
“嗯?”我转头微笑,配上妆容,艳丽如罂粟。
佳丽有一瞬的失神,接着说:“我也想化妆,你教教我……”
“我记得你们学校不允许学生化妆吧?”我拿起大红色的唇釉,涂抹了起来。
“我在学校不化,放假的时候化……”
“那多浪费啊。”我抿嘴,让唇釉均匀地分布在嘴唇。
“一点都不浪费!”佳丽语气急切。
我盯着佳丽,她的眼神有些慌乱,好一会儿又粗声粗气地说:“你看什么?不愿意就算了!”说完,她拿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你是想化给那个男生看吧?”我说。
佳丽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惊讶地瞪着眼睛。
“我看见他了。”我强调。
一个月前,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佳丽走在男生身旁,表情羞涩,耳根发红。
“你要告状?”佳丽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安,“我不会承认的!”
母亲不允许佳丽和男生走得近,她觉得会影响佳丽的成绩。
“我不会告状的,”我摇头,冲她招手,“你下来吧,我教你化妆。”
“谢谢姐姐!你最好啦!”佳丽几乎是从上铺跳下来。
我手把手,把课堂上学到的所有化妆技巧教给了佳丽,遮瑕笔点掉雀斑,腮红轻扫提升气色,眼线笔和双眼皮贴可以重塑眼型……
我们在化妆镜前说说笑笑,仿佛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佳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喜大叫:“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现在好像明星啊!”
镜中的她有三分像当红女星。
佳丽发了条信息,欢欣雀跃地跑出了门。
没多久,母亲打来电话,说佳丽谈恋爱了。
这是佳丽第一次挨打,她跪在七零八落的化妆品中间,脸颊两侧有两个手掌印。
母亲大吼:“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你化什么妆?谈什么恋爱?”
佳丽没有回答,“呜呜”地哭着。
我拿起遥控器调高了电视音量,一如她当年。
佳丽似乎注意到我的行为,怨愤地指着我:“为什么她可以化妆?她也没有好好学习!”
我带上委屈的神情,先母亲一步发言:“我的专业就是要学习化妆啊……”
母亲冷冷附和:“你和佳美不一样,她职高毕业就能去当空姐,你考不上大学只能像我,去工厂打工!”
母亲叹了口气,看佳丽的眼神里多了些熟悉的东西——蔑视和失望。
“我原本以为,你会是这个家最有出息,最为我争气的孩子,没想到你的成绩会下滑那么多!以后,你再敢和那个男生说话,我就打死你!”
“我不敢了。”佳丽带着哭腔。
她的成绩一次比一次低,母亲对我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好。我没有理由向母亲告状。
佳丽读了个省内的二本,在母亲的建议下念了金融学。
在母亲的观念里,似乎学了和钱打交道的专业,未来就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比如:进银行。
我把这事告诉了王华,王华表情讽刺:“你妈想得也太简单了,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都不一定进得了银行,何况你妹妹?没什么见识……”
我知道王华顾及着我的面子没往后讲,他终是看不起我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