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美,你怨我吗?”孟佳丽问。
“不怨。”我答。
有什么好怨恨的呢?我亲爱的妹妹,你引以为傲的儿子马上就要死了。
最终还是我赢了。
我和佳丽是异卵双胞胎姐妹,我们长得不一样,性格不一样。
佳丽从小成绩就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十,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她,连带着我这个吊车尾的姐姐,也能沾上些光。
只不过我很讨厌他们说:“为什么佳丽成绩这么好,你的成绩却这么差,你们是同一个妈生的吗?”
佳丽帮我解围:“你们别这么说,是姐姐让我的。”
“智商也能让吗?”
一个喜欢佳丽的男生搭话,周围的同学全都笑了起来。
我很难堪,这份难堪不仅包含那些刺耳的笑,还有佳丽的那番话。
那话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佳美成绩不好,都是因为怀她俩的时候,佳丽把营养抢走了。”
她喜欢向邻居们炫耀佳丽的成绩,但也需要找个理由说明,为什么我会那么差。
我依然没有得到佳丽抢走的“营养”,母亲只记得佳丽爱吃的东西,她只喜欢佳丽。
最开始,我和佳丽有一样的衣服,冰淇淋一人一个,母亲一手牵我,一手牵佳丽。母亲的爱公平地给了我们。
我和佳丽开始上学,一切便不再公平。高分才能换得母亲的爱,而我每次都是垫底。
“我为你付出了一切!你就不能为我争口气吗?”母亲看着卷子,抄起一旁的凳子砸向我。
挨打成了家常便饭,考试是我即将受伤的信号。
我讨厌考试,但我不讨厌母亲。
我知道,母亲希望我和佳丽能成为她人生的勋章,从父亲和她离婚那天起……
父亲离婚的理由狗血又普遍,母亲生不了儿子。
她在生我们时,大出血,为了保住性命,医生摘了她的子宫。
母亲为了养活我们,除了工厂做工,周末还会去小区附近的棋牌室兼职服务员。
我和佳丽坐在一片麻将声中,看书学习。
老板娘看见我们,感叹:“李姐,你这两个女儿这么可爱,老孟怎么狠得下心不要你们!”
那时母亲弓着背,正扫着一地的烟头,闻言立刻直起身,认真地说:“他不就是想要儿子嘛,走了就走了,我不稀罕!”
“男人总有传宗接代的念头……”老板娘叹息,右手抚着高耸的小腹,她也只有个女儿。
“儿子也没什么了不起。”母亲表情冰冷,眼里却生着两团火,“我就想好好把这两个女儿养大,我要让他看看,生了儿子又怎么样,肯定不如我的女儿有出息!”
“对!女儿也不差,说起来这家棋牌室还都是我打理起来的呢!”老板娘费劲地挺了挺腰,试图站得更直,沉重的小腹却把她扯向地面。
我想,她们都需要勋章才能活得挺拔。
佳丽的成绩是母亲最闪耀的勋章。
家长会上,母亲一直是被班主任点名的优秀家长,但我倒数的名次,还是让她的勋章显得不那么闪耀。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蠢的女儿?你就不能像你妹妹,让我少操点心?”母亲提起我的耳朵,巴掌狠狠地落到我脸上,“你是我人生的污点!”
也许就像母亲说的,佳丽抢夺了许多营养,所以她强壮,聪明,自信。
好在她还给我留了些许营养,滋润了我的容貌。
我比佳丽好看。
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优势,它在初三开始发挥作用。
青春期的少年有了性别之分,美丑之分,我成了男生们票选的班花,我的课桌里经常会出现小零食。
还有路过操场时,飞向我的篮球,偏偏有几次误伤了和我一起回家的佳丽。
“我不想和你一起走了!”当篮球再一次砸向佳丽的手臂,她生气地朝我大吼,“招蜂引蝶!怪不得你成绩这么差!”
佳丽甩开我的手,跑向班里另外两个女生身边,把我扔在原地。
篮球的主人走到我身边,他红着耳朵,清了清嗓子:“对不起,我请你吃冰淇淋。”
我认识他,他叫夏朗。
夏朗的记忆力不太好,他似乎忘了,自己去年还嘲讽过我,对我说过“智商也能让吗?”
但,我不在意,甚至有一丝欢喜。
我想,佳丽对我也有了嫉妒。
以往,我才是那个嫉妒的人。
我看着母亲对她嘘寒问暖,称赞她让她骄傲,母亲看她的眼神是温柔的,自豪的。
她有最新的MP3,最新的衣服和鞋子,而我只能用她淘汰下来的,不喜欢的,旧的,破的。
我常常在想,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佳丽,我是不是能拥有未拆封的东西,母亲是不是也能用骄傲的眼神看着我?
我承认,我嫉妒佳丽,嫉妒到想让她消失。
可我没想到佳丽也会这么想,她还付诸了行动。
家长会,班主任照例留下了母亲。
看着她们站在楼梯旁说话,我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我最怕开家长会,每次开完回家都免不了一顿打。母亲对我的失望,需要暴力才能消解。
要让母亲不对我下狠手的唯一方式是,主动走到班主任面前,承认自己天生脑子不好用,替母亲承担“教子无方”的过错。
然而这次,班主任替我找了个借口。
“我看佳美这孩子,人是不笨,就是心思用在了别的地方。”班主任对母亲说,眼睛却落在我头上的发卡上,意有所指。
发卡是夏朗送我的,上面镶满了亮晶晶的水钻。
他说,这个发卡和我一样,他一眼就看中了。
我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我喜欢他的恭维,这是我优于佳丽的证明。
母亲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心领神会,一把扯下头上的发卡,这远远不够让母亲的怒火平息。
刚到家,母亲用力拽住我的头发,我能感觉到发丝根根从头皮上断裂。
疼痛让我想尖叫,可我不敢,这只会换来母亲更加疯狂的撕扯。
我跪在地上小声求饶:“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母亲冷哼一声:“你还想要下次?”
巴掌轮番落到我的脸上,口腔里隐隐有了血腥味。
佳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遥控器,电视声越来越大,似乎想掩盖住母亲对我的惩罚。
电视里,讲解员温和的声音传来:“每一只鬣狗都拥有强烈的战斗欲和胜负欲,而最强壮的雌性会成为族群的首领……”
母亲打我用了十分的力气,没多久她开始喘气,这意味着她快要停手了。
佳丽适时从沙发起身,贴心地说:“妈妈,你就原谅姐姐吧,姐姐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
我明显感觉到,母亲快要散掉的怒气再次回到她身上。
她对佳丽笑笑,温柔地回应:“姐姐不像你,不好好学习,以后会没出息的,妈妈要好好教育姐姐。你出去找朋友玩吧。”
“好吧。”佳丽无奈的对我笑了下,转身出了门。
母亲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剪刀,我见过她是怎么用剪刀处理鱼的。
把刀尖对准肚皮,扎下去,顺着中间剪开,鱼的内脏就会流出。
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母亲想杀了我,她想抹掉我的存在,从此佳丽就是她唯一,闪耀的勋章。
我尖叫着从地上爬起,冲向门口,我还不想死。
母亲的手比我更快,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的身体惯性朝后倒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做好了死的准备。
剪刀会落向哪里?喉咙,心脏还是肚皮?
然而,我想错了。
我听见“咔嚓”一声,我的头皮感觉到一丝凉意。
“等你没有头发了,看谁会喜欢你!你只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你得为妈妈争气,你得为我争气,你听到了吗?”母亲用膝盖顶着我的喉咙,“咔嚓”声越来越快。
我无力反抗,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剪刀无法去掉我所有的头发,佳丽听母亲的话,回家路上买来了剃须刀。
我的头顶没有一丝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