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地间山川灵秀钟毓之气，往往宣泄于女子，所以，古今来红妆季布、扫眉才子，史册中很多记载。可是自从汉代严重礼制以后，女性尽被男性压迫蹂躏，灵源蔽锢，志气消沉，不能和男子并驾齐驱，发挥她们的天才。不过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妇女，不甘雌伏，愿效雄飞，像花木兰、秦良玉辈，做出伟大的事业来，使须眉对之，自愧莫及。因此巾帼中人，灵光秀气，不可掩没，在青史上也占一小部分的地位，但已是景星卿云，不可多见了。

直到辛亥革命以前，欧风东渐，新潮胚胎，革命运动进行得很是强烈，妇女界也渐渐从二千多年旧礼教压迫的底下，翻转身来，要求解放，妇女从事革命运动的很不少，其间自然有杰出的人才，值得后人的赞叹。《神州女子新史》里有一则笔记，是说前清光绪二十六年仲冬，某君和日友数人，从日本西京坐玄海丸轮船归国，便路得游朝鲜和关东关外诸地。一日薄暮，将投逆旅，忽见有一女子，姿容倩雅，服妆淡素，冷月凝辉，寒山蹙翠，携着一姥一仆，行色匆匆，直望北发。某君心里很为奇讶，走入旅店，见壁间题诗数首，墨痕未干，字体秀逸。

其一云：

本是明珠自爱身，

金炉香拥翠裘轻。

为谁抛却乡关地，

白云苍茫无限程。

其二云：

明镜红颜减旧时，

寒风似剪剪冷肌。

伤心又是榆关路，

处处风翻五色旗。

其三云：

无计能醒是国民，

丝丝清泪揾红巾。

甘心异族欺凌惯，

可有男儿愤不平。

此中所说的女子不知是谁，但细玩三诗语气，当然是一个从事革命运动的女子，仆仆风尘，奔走天涯，满腔孤愤，无处发泄，遂借这几首诗来一浇胸中的块垒。但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底这女的真姓名和伊一生的事业，不能知道，好似读《留侯世家》，至子房力士，持铁锤重百二十斤，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怒，大索天下，十日不得，不知这个力士是何许人，徒令人慨叹无穷，都是无名的英雄。而这逆旅题诗的女子，更是使人难忘。但是为革命而牺牲的女子，变古易常，震惊一世的，要算鉴湖女侠秋瑾了。伊是山阴人氏，慕荆轲聂政之为人，因自号鉴湖女侠，尚气节，重然诺，富有革命思想，与同志力谋革命运动，推翻满清，解放汉族。革命先烈徐锡麟刺恩事败，秋瑾以党祸株连，亦罹于难。伊就义的时候，讯官逼令自写供状，伊先书一“秋”。苦苦相逼，又增数字是“秋风秋雨秋杀人”，传诵人口。现在伊的香冢正在西子湖边，四方仕女凭吊其处的很多，不愧是一位巾帼英雄。伊所作的诗词多慷慨之音，尤多身世国家的感叹，可歌可泣。

如《杞人忧》云：

幽巡烽火几时收，

闻道中洋战未休。

漆室空怀忧国恨，

难将巾帼易兜鍪。

《感事五律》云：

竟有危巢燕，应怜故国驼。

东侵忧未已，西望计如何。

儒士思投笔，闺人欲负戈。

《满江红》词云：

肮脏尘寰，问几个，男儿英哲。算只有，蛾眉队里，时闻杰出。良玉勋名襟上泪，云英事业心头血，醉摩挲，长剑作龙吟，声悲咽。

自由香，常思热；家国恨，何时泄？劝吾侪，今日各宜努力。振拔须思安种类，繁华莫但夸衣玦，算弓鞋，三寸太无为，宜改革。

《如此江山》词云：

萧斋谢女吟《秋赋》，潇潇滴檐剩雨。知己难逢，年光似瞬，双鬓飘零如许。愁情怕诉，算日暮穷途，此身独苦。

世界凄凉，可怜生个凄凉女。

曰“归也”，归何处？猛回头，祖国鼾眠如故。外侮侵陵，内容腐败，没个英雄做主。天乎太瞽！看如此江山，忍归胡虏？豆剖瓜分，都为吾故土。

读者吟了这几首诗词，也觉得豪情侠气，如见其人，谁说女子中没有杰出的人才呢？可惜辛亥革命到底没有彻底，军阀黩武，民不聊生，以致外患交侵，国将不国。幸有孙中山先生提倡“三民主义”，唤起民众，为人民争自由平等的幸福，于是霹雳一声，义旗再举。许多仁人志士不惜掷头颅，喷热血，和帝国主义者奋斗，卒能直捣黄龙，统一南北。在这一革命史中，自有许多可歌可泣、可惊可喜的奇事逸闻，而女性从戎的，在这次战役里头，很不乏木兰、云英之辈，牧羊少女，力却英兵，学战美人，气吞楚国。所以，作者先把以上两个革命女子做这书的小引，为要写出一个女英雄来，管叫诸位读了，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荡气回肠。真是：芳草天涯空有恨，美人如玉剑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