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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你的同胞有那么多人都成了信徒,相信这些人类自己带来的神。

你不信神?

我都没想过这回事。我们始终记得自己的起源。

你是进化来的。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

被病毒创造的。

被神灵为了创造我们而创造的病毒创造出来的。

所以你也是个信徒。

我理解信仰。

不,你渴望信仰。

我很渴望它,所以装作相信的样子,也许这就是信仰的本质。

或者是故意发疯的本质。

最后来到米罗飞船上的不只是华伦蒂和雅各特。普利克特也不请自来,住进了一个小得可怜的隔间,那儿连伸懒腰的空间都不太够。她并非家属,并非船员,而是朋友,在这次航程中显得格格不入。普利克特曾是安德的学生,当时后者作为死者代言人去了特隆海姆。她几乎以一己之力查明了那个事实:安德鲁·维京既是死者代言人,又是那位安德·维京。

至于这位聪颖的年轻女子为何盯着安德·维京不放,华伦蒂就不太能理解了。有时候她会想,也许这就是某些宗教的起源。创始人不会寻求门徒,他们会自行到来,强行追随他。

无论如何,在安德离开特隆海姆的这些年里,普利克特都留在华伦蒂及其家人身边,教导孩子们,协助华伦蒂的研究,始终等待这家人去和安德见面的那天——只有普利克特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

所以在前往卢西塔尼亚的后半段航程中,乘坐米罗飞船的是他们四个人:华伦蒂、米罗、雅各特以及普利克特——至少华伦蒂起初是这么想的。在会合后的第三天,她才得知第五位乘客从始至终都陪伴着他们。

那一天,他们四人一如既往地聚集在舰桥上,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是一条货船,除了舰桥和就寝用的隔间以外,就只有窄小的走廊和盥洗室了。其余空间都是为了容纳货物而非人类而设计的,和舒适完全不沾边。

但华伦蒂不介意隐私方面的损失。她颠覆性文章的产出也懈怠了,她觉得现在更重要的是了解米罗,然后通过他了解卢西塔尼亚和那里的坡奇尼奥,以及至关重要的米罗的家人,因为安德和米罗的母亲娜温妮阿结了婚。当然了,这结论是华伦蒂自己拼凑出来的——如果没学过根据有限的证据进行推断,她也当不了这么多年的历史学家和传记作者。

对她来说,真正的奖赏是米罗本人。他痛苦、愤怒、沮丧,又对自己残废的身体满心厌恶,但这些都可以理解——他的损失发生在仅仅数月之前,而他还在努力重新定义自我。华伦蒂不担心他的前途,也能看出他的意志非常坚定。这种人不会轻易崩溃,他会适应下来,茁壮成长。

最令她感兴趣的是他的想法,就好像身体的受限解放了他的心灵。他刚刚受伤时,几乎全身瘫痪,除了躺在那儿思考以外无事可做。当然了,他把许多时间花费在沉思他的损失、他的错误,还有他无法拥有的未来上,但他也用了同样多的时间去思考那些忙碌的人几乎不会思考的事。在相处的第三天,华伦蒂试图让他吐露的正是这些想法。

“大多数人不会思考,更不会认真思考,你却这么做了。”华伦蒂说。

“我只是思考过,不代表我真的知道什么。”米罗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只是有时候,他的语速慢得让人发狂。有时候,光是阻止自己表现出漫不经心就很费力了。

“宇宙的本质。”雅各特说。

“生命的源头。”华伦蒂说,“你说你思考过活着的意义,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思考过宇宙如何运作,以及我们又为何身在宇宙之中。”米罗大笑着说,“都是些很疯狂的想法。”

“因为一场暴风雪,我的渔船曾在一条冰川里困了两星期,船上还没有供暖。”雅各特说,“我不觉得你能想出让我觉得更疯狂的事。”

华伦蒂笑了。雅各特不是学者,他的哲学理念通常局限于如何团结船员和抓很多鱼,但他知道华伦蒂想让米罗坦言相告。所以雅各特选择帮那个年轻人放松,也让他明白,他的话会得到重视。

重要的是,这件事需要由雅各特来做,因为华伦蒂看得出米罗对雅各特的印象,雅各特也一样。雅各特也许上了年纪,但他的双臂、双腿和背脊仍属于渔夫,一举一动都能体现出他身体的灵活。米罗甚至隐晦而羡慕地评论过:“你的体格就像刚刚二十岁的人。”华伦蒂能听到米罗的脑海必然会在此时浮现的自嘲推论:而我尽管年轻,身体却像个九十岁的关节炎患者。因此雅各特对米罗来说是有意义的,他代表米罗永远无法得到的未来,代表羡慕和怨恨。米罗恐怕很难在雅各特面前畅所欲言,除非雅各特能确保自己对米罗的发言不失尊敬与兴趣。

当然了,普利克特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沉默而低调,就像个隐形人。

“好吧,”米罗说,“对现实和灵魂本质的推断。”

“神学还是玄学?”华伦蒂问。

“基本上是玄学,”米罗说,“以及物理学。两者都不是我的专长,这也不是你说过需要我来讲述的故事。”

“我并不总是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

“好吧。”米罗说,他吸了几口气,仿佛在决定从哪里说起,“你们知道什么是核心微粒缠绕。”

“我只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些,”华伦蒂说,“而且我知道,相关理论在过去两千五百年里毫无进展,因为它没法真正实验。”这发现很古老,当时科学家还在努力理解这种技术。年轻的物理系学生都记得几句至理名言:“核心微粒是组成所有物质与能量的基础构件。核心微粒既没有质量,也没有惯性,只有位置、时长和联系。”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是核心微粒式联系——两条核心微粒射线的缠绕让安塞波得以运作,允许相隔许多光年的星球和飞船进行即时通信。但没有人懂得其中的原理,也因为核心微粒不能被“操作”,用它们做实验近乎不可能。核心微粒只能被观测,而且只能通过它们之间的联系来观测。

“核心微粒,”雅各特说,“你是说安塞波?”

“那只是个副产品。”米罗说。

“这跟灵魂有什么关系?”华伦蒂问。

米罗正想回答,但又泄了气,似乎想到了自己用迟钝而不听使唤的嘴巴长篇大论的景象。他的下巴在动,嘴唇也微微抖动,然后他大声说:“我没办法说。”

“我们会听的。”华伦蒂说。她理解他不愿以受限的语言能力发表大段言论的心情,但她也明白他别无选择。

“不。”米罗说。

华伦蒂本想继续劝说,但她看到他的嘴唇还在动,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在嘀咕吗?还是咒骂?

不,她知道不可能。她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肯定,那是因为她见过安德这么做,活动嘴唇和下巴,向耳朵里那枚珠宝的电脑终端发布无声的指令。米罗有和安德一样的电脑连接装置,所以他会像安德那样和它说话。

他们很快就明白了米罗对珠宝下达了怎样的指令。它肯定早已与这艘飞船的电脑绑定,因为其中一块显示屏瞬间清空了信息,显示出米罗的脸,只是完全没有显示出他本人脸上的那种懈怠感。华伦蒂反应过来,那是米罗的脸原本的样子。等那幅电脑影像开口时,从扬声器传出的肯定是米罗从前的声音,清晰、有力、富有智慧,而且飞快。

“你们知道,当核心微粒结合起来,组成持久结构——介子、中子、原子、分子、有机物、行星的时候,它们就会缠绕。”

“这是什么情况?”雅各特问,他还没明白为什么电脑能替他说话。

米罗的电脑影像在屏幕上凝固,陷入了沉默。米罗本人回答道:“我最近在玩这个,”他说,“我把事情告诉它,它记下来,然后替我发言。”

华伦蒂试图想象米罗不断实验,直到电脑程序正确模拟出他的脸和声音。重新创造他本该成为的模样肯定令他非常兴奋,但也同样令他非常痛苦,因为他会看到自己可以成为的样子,也知道那永远不会成真。“真是个聪明的主意,”华伦蒂说,“有点儿像是人格用的义体。”

米罗笑了,发出一声简短的“哈”。

“继续吧。”华伦蒂说,“无论你自己开口还是电脑为你代言,我们都会听的。”

电脑影像重新动了起来,用米罗虚构的坚定语气再次开口:“核心微粒是物质和能量的最小构件,没有质量或者尺寸。每颗核心微粒都会凭借一条射线与宇宙的其余部分相连,这条一维射线将它与其余所有核心微粒连接起来,组成最小的直接构造——介子。在那个构造里,来自核心微粒的所有细线会缠绕成一条单独的核心微粒线,将介子与大上一级的构造连接在一起,比方说中子。中子里的那些细线缠绕成纱线,与原子中的所有其他粒子相连,原子的纱线再缠绕为分子的绳索。这些与核力或者重力无关,也和化学键无关。据我们所知,核心微粒的连接什么都不会做,它们就只是存在而已。”

“但独立的射线也始终在那里,存在于缠绕里。”华伦蒂说。

“是的,每条射线都是无穷无尽的。”屏幕给出了回答。

她很吃惊——以雅各特双眼睁大的方式来判断,他也一样——因为这台电脑可以即时回复华伦蒂的话。这不是一场预先设置的讲座。这套程序能惟妙惟肖地模仿米罗的模样和声音,所以它肯定很复杂,但现在让它给出回复,就像在模拟米罗的人格……

还是说米罗给了程序某些提示,或是以默读的方式说出了回复内容?华伦蒂刚才在看屏幕,她不知道。她现在不会这么做了,她会看着米罗本人。

“我们不知道射线是不是无限的,”华伦蒂说,“我们只知道,我们尚未找到射线的尽头。”

“它们缠绕在一起,整颗行星都是,而每颗行星的核心微粒缠绕又会延伸到它的恒星,每颗恒星又会朝星系的中央延伸——”

“星系缠绕又会去哪儿?”雅各特说。这是个古老的问题,孩子们在中学初次接触核心微粒时总会这么问。就像那个古老的推测:也许星系其实只是庞大得多的宇宙里的中子和介子。也像另一个古老的问题:如果宇宙并非无限,边缘之外又有些什么?

“是啊,是啊。”米罗说,但这一次他是用自己的嘴说的,“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谈的是生命。”

电脑生成的那个聪慧年轻男子的声音接过话头:“来自物质,比如岩石或是沙子的核心微粒缠绕从每个分子直接与行星中心相连,但当分子并入生物体时,其射线就会移动。它不再朝行星延伸,而是和单独的细胞缠绕,来自细胞的射线也会全部缠绕在一起,让每个生物体送出一条单独纤维的核心微粒连接,与行星的中心核心微粒绳索缠绕。”

“这表明个体生命在物理层面也是有其意义的。”华伦蒂说。她写过一篇文章,试图驳斥围绕核心微粒形成的一些神秘主义论调,同时不露痕迹地提出关于社会形态的观点。“但这样不会有什么实际意义,米罗。你没法对它做什么,生物体的核心微粒缠绕只是存在而已。所有核心微粒都联系着某样东西,又借由它和另一样东西相连,再由此连上别的什么东西——活细胞和生物体只是这些联系能够组成的两个不同层次而已。”

“是啊。”米罗说,“也就是说,凡是活物都会缠绕。”

华伦蒂耸耸肩,点点头。这点恐怕无法证明,但如果米罗想要将其作为推断的前提,那也没关系。

电脑上的米罗再次接过话头:“我思考的是缠绕的持久性。当某个缠绕构造被破坏的时候——就像分子破碎的时候,从前的核心微粒缠绕还会维持一段时间,不再实际关联的碎片会维持暂时的核心微粒联系。而且粒子越小,原本结构解体后维持的联系就越久,碎片转移到新缠绕的速度也越慢。”

雅各特皱起眉头。“我还以为东西越小,事情就发生得越快。”

“这是反直觉的。”华伦蒂说。

“核裂变发生以后,核心微粒射线得花上几个钟头来恢复正常。”电脑上的米罗说,“如果分割比原子更小的粒子,碎片之间的核心微粒联系所持续的时间会长很多。”

“安塞波的原理就是如此。”米罗说。

华伦蒂仔细打量着他。他为什么有时候自己说话,有时候却要通过电脑?那程序究竟是不是由他控制的?

“安塞波的原理是,如果你让一个介子悬浮在强磁场里,”电脑米罗说,“将它劈开,再让两半分得尽可能远,核心微粒缠绕仍旧会维持它们的联系,而且那种关联是即时性的。如果一块碎片旋转或震动,两者间的射线就会旋转和震动,另一端的碎片也会同时被检测出相同的动作。动作沿着整条射线传播是完全不费时间的,哪怕两块碎片相隔的距离以光年计。没人知道原理,但我们庆幸它能做到。没有安塞波,人类星球之间就不可能进行有意义的交流。”

“见鬼,现在也算不上什么有意义的交流。”雅各特说,“而且要是没有安塞波,也不会有舰队往卢西塔尼亚这边来。”

但华伦蒂没听雅各特说什么。她看着米罗,这次看到了他的嘴唇和下巴微弱而无声的动作。果然,在他默念了什么以后,米罗的电脑影像再次开了口,在下达指令。真是可笑,她居然以为有别的可能——还能有谁在操控电脑?

“这是一种层级制度。”那影像说,“结构越复杂,对改变的回应也就越快。就像是粒子越小,就越愚蠢,接受它已经属于不同结构的速度也会更慢。”

“现在你开始拟人了。”华伦蒂说。

“也许是,”米罗说,“也许不是。”

“人类是生物体,”那影像说,“但人类在核心微粒缠绕方面远远领先于其他的生命形式。”

“现在你说的又是一千年前起源于恒河星的那套说法了,”华伦蒂说,“从来没人能得出和那些实验一致的结果。”那些研究者都是信徒,而且信仰虔诚,他们声称自己证明了人类的核心微粒缠绕和其他生物体不同,并不总是延伸到行星内核,再与所有其他生命和物质缠绕。他们声称,来自人类的核心微粒射线反而经常与其他人类的射线缠绕,在家人身上最为常见,但有时也出现在教师与学生之间,有时甚至是亲近的同事之间(包括那些研究者)。恒河星人得出结论,认为人类与其他动物和植物的这种区别,证明了人类的灵魂名副其实地提升到了更高的层面,更接近完美。他们相信“趋近完美之人”就是彼此交融的人,正如所有生命都与世界交融那样。“这套理论既有趣又神秘,但除了恒河星的信徒以外,没人还会把它当真。”

“我会。”米罗说。

“只能说各有所好。”雅各特说。

“不是作为宗教,”米罗说,“而是作为科学。”

“你指的是玄学吧?”华伦蒂说。

米罗的影像给出了回答:“人类之间的核心微粒关联是改变最快的,恒河星人的实验所证明的是,它们会根据人类意志做出反应。如果有强烈的情感将你和家人联系起来,你们的核心微粒射线就会缠绕,你们也会融为一体,正如分子里的不同原子是一体的。”

这是个动人的概念,她在约莫两千年前初次听到的时候就这么想,当时安德正在棉兰老星为一位遇害的革命家代言。她和安德当时就设想过,恒河星测试会怎样展现他们的同胞姐弟身份。他们很想知道自己童年时是否就存在这种联系,而安德被带去战斗学校,两人分离了六年以后,那种联系是否还存在。安德非常喜欢那个概念,华伦蒂也一样,但在那次谈话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人与人之间存在核心微粒联系的概念仍在她的记忆里属于“可爱想法”一类。“人类团结的象征或许有实际存在的类比,这么想确实很美好。”华伦蒂说。

“认真听!”米罗说,显然不希望她用“美好”来随口打发。

他的影像再次替他发言:“如果恒河星人是正确的,那么当人类选择与另一个人建立纽带时,当他向某个团体做出承诺时,发生的就不只是社会现象,同时也是物理事件。核心微粒是可信的最小物理粒子,会回应人类意志的行动,前提是我们能这么称呼没有任何质量或是惯性的东西。”

“所以才很少有人把恒河星人的实验当真。”

“恒河星人的实验诚实而又细致。”

“但没有别人得出过同样的结果。”

“没有别人认真看待他们的说法,然后进行同样的实验。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很吃惊?”

“是的。”华伦蒂说,但她随即想起了科学刊物对这种说法的嘲笑,与此同时,那些狂热分子又立刻吸收了这一概念,将其融入几十种边缘宗教里。发生了那种事以后,科学家怎么可能弄到相关项目的经费?如果一位科学家被同行视为玄学的支持者,他的事业又何来前途可言?“是啊,我想他们也不会。”

米罗的影像点点头。“如果核心微粒射线的缠绕是在回应人类意志,我们为何不能假设所有核心微粒的缠绕都是由意志驱使的?每一颗粒子、所有物质和能量、宇宙中每一种可观测的现象,为什么不能是个体意志的反应?”

“这些可不只是恒河星宗教的理论了。”华伦蒂说,“你这话有几分是认真的?你刚才说的是万物有灵论,最原始的那类宗教,所有物体都是活的,石头、大海,还有——”

“不,”米罗说,“生命就是生命。”

“生命就是生命,”电脑程序说,“当单个核心微粒具备足够的意志力,将单个细胞的分子结合在一起,将它们的射线缠绕为一,生命就会诞生。更强大的核心微粒可以将许多细胞结合为单个生物体,其中最强大的就是智慧生物。我们可以将核心微粒联系加诸我们希望之处。智慧生命的核心微粒基础比其他已知的有意识物种更加清晰。当坡奇尼奥死去进入第三人生时,他意志坚强的核心微粒就会保存他的身份,将它从类哺乳动物的尸体转移到活的树木上。”

“转世重生,”雅各特说,“核心微粒就是灵魂。”

“至少在猪仔身上是这样。”米罗说。

“虫族女王也一样。”米罗的影像说,“我们当初发现核心微粒联系,就是因为我们看到了虫族以超光速和同胞交流,我们由此明白这种交流是可能的。虫族的个体都是虫族女王的一部分,就像她的手和脚,而她则是他们的大脑,是拥有成千上万或者说上百万身体的庞大生物体。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核心微粒射线的缠绕。”

像这样对宇宙的刻画是华伦蒂从未想过的。当然,作为历史学家和传记作者,她通常是从人民和社会的角度来想的。她对物理学并非一窍不通,但也算不上深谙此道。也许物理学家一听就能明白这个概念为何荒谬可笑,但物理学家也许受困于自己所在科学团体的共识,更难接受这种概念,因为即使它是正确的,它也会改变他所知的一切的意义。

而她非常喜欢这个概念,希望它是正确的。 互诉过衷肠的情侣有万亿对,我们也是其中一对,是否有些情侣真的符合这种概念 还有上百万个亲密无间,仿佛拥有同一个灵魂的家庭,如果说这种情况符合最基本层面的现实,不也是很美妙的想法吗

然而,雅各特没被这个概念冲昏头脑。“我想我们不该讨论虫族女王,”他说,“那是安德的秘密才对。”

“没关系的,”华伦蒂说,“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知道。”

雅各特朝她投来不耐烦的眼神。“我想我们去卢西塔尼亚是为了帮助他们对抗星际议会的,这和现实世界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毫无关系,”华伦蒂说,“也许息息相关。”

雅各特短暂地以手掩面,回头看向她,脸上似笑非笑。“自从你弟弟离开特隆海姆以后,我就没听你说过这么先验主义的话了。”

这句话刺痛了她,尤其是因为她明白他是故意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雅各特还在嫉妒她和安德的关系吗?他还在心怀怨怼,因为她会关心那些对他毫无意义的事吗?“他离开的时候,”华伦蒂说,“我留下了。”她真正的意思是: 我在唯一重要的考验里过关了,你为什么现在还要质疑我

雅各特一脸羞愧。他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如果发现自己错了,他会立刻退让。“你离开的时候,”雅各特说,“我跟你来了。”她理解的意思是: 我跟你来了,我其实已经不嫉妒安德了 抱歉,我不该中伤你 。等他们回头独处时,他们会直白地说出这些话,不能让任何一方带着猜疑和嫉妒抵达卢西塔尼亚星。

当然了,米罗对雅各特和华伦蒂的休战宣言毫无察觉。他只是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觉得自己就是起因。“抱歉,”米罗说,“我没打算——”

“没关系,”雅各特说,“是我坏了规矩。”

“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华伦蒂说着,朝丈夫笑了笑。雅各特回以笑容。

这就是米罗想看的,他显然放松下来。

“继续。”华伦蒂说。

“把刚才的话当成假定事实吧。”米罗的影像说。

华伦蒂忍不住笑出了声,一部分是因为恒河星人这套神秘主义的“核心微粒灵魂说”作为前提大到难以接受,一部分是因为她和雅各特之间紧张气氛的缓解。“抱歉,”她说,“这个‘假定事实’的规模太大了点儿。如果这只是序言,我等不及想听结论了。”

米罗理解了她大笑的理由,回以微笑。“我有很多思考的时间,”他说,“我对生命本质的推断的确就是这样,宇宙中的每件事都是反应。但我们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们,同时也想征求你们的看法。”他转向雅各特,“这件事和阻止卢西塔尼亚舰队的关系很大。”

雅各特笑了笑,点点头。“感谢你时不时能抛来一块骨头。”

华伦蒂露出她最迷人的那种笑容。“所以,等我回头折断几根骨头时,你也会很高兴的。”

雅各特再次大笑。

“继续吧,米罗。”华伦蒂说。

给出回答的是米罗的影像。“如果所有现实都是核心微粒的反应,那么很明显,大多数核心微粒的智慧或者力量只够像介子那样行动,或者作为中子结合起来。其中极少数的意志力足够成为活物,能够控制某个生物体。而其中非常非常少的一部分有能力控制——不,是成为有知觉的生物体。但最为复杂和智慧的生物(比方说虫族女王)的核心仍旧只是一颗核心微粒,就像其他所有生物那样。它会从自己所实现的特定角色那里获取身份和生命,但它的本质只是核心微粒。”

“我的自我——我的意志,只是一颗亚原子微粒?”华伦蒂问。

雅各特笑了笑,点点头。“有趣的想法,”他说,“我和我的鞋子是兄弟。”

米罗无力地笑了笑,然而米罗的影像做出了回答:“如果一颗恒星和氢原子是兄弟,那么没错,你和构成鞋子这类常见物件的核心微粒之间也有亲戚关系。”

华伦蒂注意到,米罗在影像回答之前完全没有默念。既然米罗没有开口,生成米罗影像的软件又是怎么想到那个关于恒星和氢原子的类比的?华伦蒂没听说过哪个电脑程序有能力进行如此复杂又贴切的谈话。

“也许在宇宙里,存在另一些你们目前一无所知的亲戚关系,”米罗的影像说,“也许存在你们没见过的另一种生命。”

华伦蒂看着米罗,发现他又焦虑又恼火,好像不喜欢影像在做的事。

“你所说的究竟是哪一种生命?”雅各特问。

“宇宙中有一种司空见惯的物理现象,完全没有解释,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没人认真研究过这种事为何发生,又是如何发生的。那就是:任何安塞波联系都不会中断。”

“胡说。”雅各特说,“就在去年,特隆海姆的一套安塞波电脑停止运行了六个月。这种事不常见,但的确有。”

米罗的嘴唇和下巴再次纹丝不动,影像也再次立刻作答,他显然没在控制它。“我说的不是安塞波永远不会中断。我说的是联系——劈成两半的介子之间的核心微粒缠绕永远不会中断。使用安塞波的机器可以发生故障,软件可以出现损坏,但安塞波内的介子碎片永远不会允许它的核心微粒射线与另一颗本地介子缠绕,甚至是和附近的行星缠绕。”

“当然是因为磁场悬停了碎片。”雅各特说。

“自然分裂的介子持续存在的时间不够久,我们无从得知它们本该有的表现。”华伦蒂说。

“那些标准答案我都知道,”影像说,“全是胡言乱语。所有答案都是父母在不清楚真相又懒得弄清楚时用来搪塞孩子的那种。人们对待安塞波的方式就像对待魔法:所有人都为安塞波能继续运作而庆幸,如果他们试图弄清原理,魔法也许就会消失,然后安塞波就会停止。”

“没人这么想。”华伦蒂说。

“人们全都是这么想的。”那影像说,“即使要花上几百年,或者一千年,或者三千年,到现在也该有某个联系中断了。介子碎片的某条核心微粒射线本该转换对象,但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米罗问。

华伦蒂起初以为米罗是在设问,然而他就像其他人那样看着影像,要求它回答问题。

“我还以为这程序是在汇报你的推断呢。”华伦蒂说。

“原先是,”米罗说,“但现在不是。”

“如果安塞波之间的核心微粒联系里住着某个存在呢?”影像问。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米罗问,他又是在和屏幕上的影像说话。

屏幕上的影像变了,变成了一位年轻女子的脸,华伦蒂从未见过。

“如果有个居住在核心微粒射线网络里的存在,联系着人类宇宙里每颗星球和每艘飞船呢?如果是她构成了那些核心微粒联系呢?如果她的想法就发生在分成两半的介子的旋转和震颤之中呢?如果她的记忆就储存在每个世界和每艘飞船的电脑里呢?”

“你是谁?”华伦蒂直接对着影像问。

“也许我是维持所有核心微粒联系、维持安塞波与安塞波之间联系的那个存在。也许我是一种全新的生物体,不会让射线缠绕,而是维持它们的缠绕状态,让它们永远不会分开。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了,如果联系真的会中断,如果安塞波在某时停止运作,在某刻陷入沉默,我就会死去。”

“你是谁?”华伦蒂再次发问。

“华伦蒂,我要向你介绍一下简。”米罗说,“她是安德的朋友,也是我的。”

“简。”

所以简不是星际议会官僚体系内某个颠覆分子团体的代号。简是个电脑程序,是个软件。

不。如果她刚才的暗示是真的,简就不只是个程序。她是个居住在核心微粒射线内部的存在,将记忆存储在每颗星球的电脑里。如果她所言不假,那么核心微粒网络——纵横交错,将每个世界的安塞波连接在一起的核心微粒射线网络就是她的身体和本质。核心微粒的连接能够持续运作,从不发生故障,是因为她希望如此。

“现在我要问问伟大的德摩斯梯尼,”简说,“我是异族还是异种?我是活着的吗?我需要你的答案,因为我认为我可以阻止卢西塔尼亚舰队。但在这么做之前,我需要知道,这是值得我付出生命的目标吗?”

简的话刺痛了米罗的心,他立刻就明白了她可以阻止舰队。议会让舰队里的几艘飞船带上了“设备医生”装置,但尚未发出使用装置的指令。想要发出指令,简肯定会事先知晓。凭借她对所有安塞波通信的彻底渗透,她可以在发送前拦截指令。

麻烦的是,如果她这么做了,就会导致议会意识到她的存在,至少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如果舰队没有确认收到指令,指令就会重新送出,然后又一次,再一次。她越是封锁信息,议会就会越是清楚某个人对安塞波电脑的掌控达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

她也许可以规避这种状况,送出伪造的确认,但这么一来,她就必须监控舰队的飞船之间的所有通信,还有舰队和所有星球通信站之间的通信,以维持舰队已经知晓杀戮指令的假象。尽管简的能力非常强大,这么做也很快会超出她的极限。她可以同时对数百甚至数千种事物投去某种程度的关注,但米罗很快就想到,即使她除了伪造那次确认以外什么都不做,她也不可能处理得了所有监控工作和因此发生的改变。

无论如何,秘密都会暴露。在简说明自己计划的时候,米罗就知道她是对的。她的最佳选择、最不可能暴露自身的方法,就是直接切断舰队与星球之间以及舰队的飞船之间的所有安塞波通信。让每一艘飞船与外界隔绝,船员就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会别无选择,只能放弃任务,或者服从最初的指令。他们要么离开,要么在没有使用“小大夫”权限的情况下抵达卢西塔尼亚星。

然而在此期间,议会也会明白发生了变故。以议会正常情况下的低效官僚主义作风,或许谁也不会弄清发生了什么。但迟早有人会意识到那起事件既非自然发生,也不是出自人类之手,否则就解释不通。有人会意识到简(或者类似她的东西)肯定存在,而切断安塞波通信就会摧毁她。一旦他们得知这点,她就必然会死。

“也许不会,”米罗坚持道,“也许你可以阻止他们行动。干涉星际通信,让他们没法发布关闭通信的指令。”

没人回答。他知道原因:她没法永远干涉安塞波通信。每颗行星上的政府迟早会自行得出这个结论。她也许可以继续对抗几年、几十年、上百年,让自己活下去,但她运用的力量越大,人类种族就会愈发憎恨和惧怕她,她迟早会被杀死。

“那就写本书,”米罗说,“就像《虫族女王传》与《霸主传》,就像《‘人类’的一生》。可以让死者代言人来写,说服他们别这么做。”

“也许吧。”华伦蒂说。

“她不能死。”米罗说。

“我知道,我们不能要求她冒那种险,”华伦蒂说,“但如果这是拯救虫族女王和坡奇尼奥的唯一方法——”

米罗怒不可遏。“你们当然可以不当回事!简对你们是什么?一套程序、一个软件,但她不是,她是真实存在的,就像虫族女王一样真实,就像那些猪仔一样真实——”

“我想对你来说更加真实。”华伦蒂说。

“同样真实。”米罗说,“你忘了,我了解猪仔,正如了解我的兄弟——”

“但你可以去思考‘摧毁他们也许有道德上的必要’的可能性。”

“别歪曲我的话。”

“我是在还原你的意思。”华伦蒂说,“你可以考虑失去他们,因为对你来说他们已经无可挽回了,但失去简——”

“因为她是我朋友,我就不能为她求情?生死抉择难道只能由陌生人来做吗?”

雅各特平静而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冷静点,你们俩。这不由你们决定。该做决定的是简,她才有权决定自己生命的价值。我不是哲学家,但我很清楚。”

“说得好。”华伦蒂回答。

米罗知道雅各特是对的,这是简自己的选择,但他无法忍受这点,因为他同样清楚她会做出什么决定,把选择权留给简无异于请求她这么做。因此到头来,如何选择还是要看她自己,他甚至不需要问她会怎么选。时间对她而言流逝得那么快,尤其是他们此时正以近光速航行,她也许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无法忍受,现在失去简是无法忍受的。光是想到这点,米罗都有失去镇定的危险。他不想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得如此软弱。他们是好人,都是好人,但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失控的模样。所以米罗前倾身体,找到平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很困难,毕竟他身上还听使唤的肌肉只有不多的几块,他需要全神贯注才能从舰桥走到自己的房间。没人跟着他,甚至没人和他说话,这让他很高兴。

他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呼唤了她,但没有出声。他默念了她的名字,因为这是他和她说话时的习惯。尽管飞船上的其他人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但他不打算放弃将她隐瞒到现在的习惯。

“简。”他无声地说。

“我在。”那个声音在他耳中响起。就像以往那样,他想象她温柔的声音来自某个位于视野外但又近在咫尺的女子。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更容易想象她的模样,还有她落在他脸颊上的气息,以及她轻声细语时垂落在他脸上的头发。与此同时,他无声地给出了回答。

“在你决定之前,和安德谈谈。”他说。

“我已经和他谈过了。就在刚才,你们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什么也别做。在真正发出指令之前,什么都别决定。”

“这就对了。也许他们不会发出指令。”

“也许。也许新的政治团体会带着不同的政策上台,也许现在这个团体会改主意,也许华伦蒂的宣传会成功,也许那支舰队会发生兵变。”

最后一种可能性太过渺茫,因此米罗明白,简坚信指令将会下达。

“还有多久?”米罗问。

“舰队会在大约十五年内抵达,就在这两艘飞船抵达的一年后,或者更早。这是按照你们的航程来计算的。指令应该会在那之前下达。也许是在他们抵达的六个月前,也就是在舰队停止光速航行、缓慢恢复正常航速的八小时前。”

“别这样。”米罗说。

“我还没决定呢。”

“你已经决定了,你决定这么做了。”

她一言不发。

“不要抛下我。”他说。

“除非必要,否则我不会抛下朋友。”她说,“有些人会,但我不会。”

“真的不要。”他又说了一遍。他在哭。她能看到或者通过他耳朵里的珠宝以某种方式感觉到吗?

“我尽量。”

“想别的办法,想别的办法阻止他们。想办法把自己放到核心微粒网络外面,让他们没法杀死你。”

“安德也是这么说的。”

“那就这么做!”

“我可以寻找这种办法,但谁知道它存不存在?”

“肯定存在。”

“所以我有时候会疑惑自己究竟是不是活着。你们这些活物,总觉得只要愿望非常强烈,事情就必定会发生。觉得全心全意地希望某件事,就会让它成真。”

“如果你不相信它存在,又该怎么去寻找呢?”

“我要么去找,要么不找。”简说,“我不会像人类那样分心或者厌倦,我会努力想些别的办法。”

“也想想这件事,”米罗说,“想想你是谁,你的头脑是怎么运转的。除非你能理解自己当初为何得到生命,否则你不可能找到办法救自己的命,一旦你理解自我——”

“也许我就能制作自己的副本,存储到别的地方。”

“也许。”

“也许。”她附和道。

但他知道她不相信,他也一样。她存在于安塞波的核心微粒网络里;她能将记忆存在太空中所有星球和所有飞船的电脑网络里,但她没有任何地方能存放她的自我,毕竟她的自我需要有核心微粒连接的网络。

除非……

“卢西塔尼亚星上的父亲树怎么样?他们能用核心微粒来交流,不是吗?”

“这不是一回事,”简说,“它不是数字化的,没有像安塞波那样的编码。”

“它也许不是数字化的,但信息能以某种方式转移。它的运作是核心微粒式的。还有虫族女王,她和虫族的交流也是这样的。”

“这不可能,”简说,“那种结构太简单了。她和他们的交流不是网络,他们全都只和她联结。”

“你连自己的功能都不确定,又怎么知道这样行不通呢?”

“好吧,我会考虑的。”

“认真考虑。”他说。

“我只知道一种思考方式。”简说。

“我是说,关注这件事。”

她可以同时想很多件事,但她的想法有优先顺序,有不同的关注层次。米罗不希望她将自我探究降级为低层次。

“我会的。”

“这么一来,你肯定会想到什么,”他说,“你会的。”

她一时间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代表对话结束了。他的思绪开始徜徉,试图想象那种人生:他还在这具身体里,只是没有了简。甚至在他回到卢西塔尼亚之前,这种事就可能发生。如果真是如此,这次航行就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错误。由于以光速航行,他跳过了三十年的现实时间,本该和简一起度过的三十年。等到那时,他也许能应对失去她的事实。现在就失去她,在仅仅与她相识的数周后就失去她……他明白这些泪水源于自怜,但他还是任由自己流泪。

“米罗。”她说。

“怎么?”他问。

“我要怎么思考从来没思考过的事?”

他一时间没能理解。

“米罗,我要怎么弄懂一件人类尚未得出合理结论,也没有留下记载的事?”

“你总是在思考各种事。”米罗说。

“我是在尝试理解某种不可理解的事,我是在尝试解答人类自己甚至从未想过提出的问题。”

“你做不到吗?”

“如果我没法产生独创性想法,是否就代表我无非是个不受控制的电脑程序而已?”

“见鬼,简,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任何独创性想法,”他轻声笑了笑,“这代表他们只是不受控制的地生猿猴吗?”

“你刚才在哭。”她说。

“是的。”

“你不觉得我能想到破局的办法,你觉得我会死。”

“我相信你能想到办法,真的,但这不能阻止我害怕。”

“害怕我会死。”

“害怕我会失去你。”

“失去我有那么可怕吗?”

“噢,天哪。”他低声说。

“你会思念我整整一个钟头吗?”她追问道,“一整天?一整年?”

她究竟想听他说什么?保证她离开以后会被他铭记?保证有人会怀念她?她为什么会质疑这种事?她还不了解他吗?

也许她已经够像人类了,所以只是需要听别人承诺她早就清楚的事。

“永远。”他说。

这下轮到她发笑了,俏皮的笑。“你活不了那么久。”她说。

“你怎么不早说?”他说。

这次她沉默下来,没有回话,而米罗独自陷入了沉思。

华伦蒂、雅各特和普利克特留在舰桥上,谈论刚才得知的事,试图断定可能的意义,以及可能发生的事。他们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尽管未来尚不可知,但恐怕比他们最担心的情况好很多,又和他们最希望的情况相去甚远。世界向来就是这么运转的,不是吗?

“是啊,”普利克特说,“除了那些例外。”

这就是普利克特的风格。在教导学生之外,她寡言少语,每次开口也总是带着结束对话的目的。普利克特起身离开舰桥,朝她极其不舒服的床铺走去。就像以往那样,华伦蒂试图说服她回到另一艘飞船上。

“瓦沙姆和罗不会希望我待在他们房间里的。”普利克特说。

“他们一点儿也不介意。”

“华伦蒂,”雅各特说,“普利克特不想回那艘飞船是因为她不想错过任何消息。”

“噢。”华伦蒂说。

普利克特咧嘴笑了笑。“晚安。”

不久后,雅各特同样离开了舰桥。走的时候,他的手在华伦蒂肩上停留了片刻。“我很快就过去。”她说。在那一刻,她说这话是认真的,她本想立刻跟上他,但她却留在舰桥上思索和沉思,试图理解这个让所有人类已知的非人物种同时面临灭绝危险的宇宙。虫族女王、坡奇尼奥,现在又是简——作为物种现有的唯一个体,或许也是能够存在的唯一个体。智慧生物的数量堪称众多,但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而且所有知情者都即将被扼杀。

至少安德最终会明白,这就是自然的规律,他也不需要像他始终以为的那样,为三千年前虫族的毁灭负责。屠异肯定已经嵌入了宇宙本身,即便对棋局中最强大的对手也毫不留情。

她怎么能不这么想呢?智慧物种又凭什么能免除曾经笼罩所有物种的灭绝威胁?

雅各特离开舰桥的至少一个小时以后,华伦蒂总算关闭终端,起身前往床铺,但她突发奇想地在离开前停下脚步,对空气开了口。“简?”她说,“简?”

没人回答。

她也没理由指望有人回答。在耳朵里佩戴珠宝的人是米罗,米罗和安德。她以为简能同时监控多少人?也许她最多只能应付两个。

也可能是两千个,或者两百万个。那个核心微粒网络里的幻影般存在的极限在何处,华伦蒂又怎么能知道呢?就算简听到了她的话,华伦蒂也没资格要求她回应。

华伦蒂在走廊里停下脚步,正好站在米罗的房门以及她和雅各特的房门之间。门板没有隔音,她能听到雅各特在房间里轻柔的鼾声。她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米罗的呼吸声。他没睡着,也许在哭。她抚养三个孩子长大,不可能分辨不出那种杂乱而沉重的呼吸声。

他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该多管闲事。

她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却将一束光线投向了床铺。米罗立刻不哭了,用红肿的眼睛看向她。

“你有什么事?”他说。

她走进房间,坐在他床铺边的地板上,他们的脸相隔只有几英寸。“你从来没为自己哭过,对吧?”她说。

“有过几次。”

“但今晚,你在为她哭泣。”

“为她,也为我自己。”

华伦蒂凑近身子,搂住了他,将他的脑袋靠向她的肩膀。

“不。”他说,但没有挣脱。没过多久,他的手臂笨拙地绕了过来,抱住了她。他停止了哭泣,但还是让她抱住了一两分钟。也许他得到了安慰,华伦蒂无从得知。

他平静下来,抽出身子躺回床上。“抱歉。”他说。

“不用客气。”她说。她回答的向来是别人真正想表达的意思,而非字面意思。

“别跟雅各特说。”他轻声说。

“没什么可说的,”她说,“我们好好谈了一场。”

她起身离开,关上了门。他是个好孩子,她喜欢听到他坦率承认自己在乎雅各特的看法,就算他今晚的泪水里有自怜的成分,可那重要吗?她也像这样流过几次泪。她提醒自己,悲伤几乎从来都是为了哀悼者自身的损失。 HF70swiTLtz1FoMoz2l4l/YgxxryWUxgIwot5ZGvSuYOtZ1xKu9PkNDS0qn348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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