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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罪案:一桩谋杀案与三个(或更多)版本的“真相”

电影《罗生门》的核心叙事并非发生在罗生门下,而是通过樵夫与和尚的回忆,以一种闪回的方式呈现在公堂之上。故事的本体是一桩发生在山林之中的罪案,它包含了暴力、情欲、背叛与死亡等所有戏剧性的元素。黑泽明以其高超的导演技巧,将这桩罪案通过三位核心当事人的视角进行了三次完全不同的重演。这三个版本如同三面棱镜,折射出的不仅是事件本身的多面性,更是人性深处的幽暗与复杂。

第一个出场的叙述者是声名狼藉的大盗多襄丸。在公堂之上他被五花大绑,姿态却异常嚣张与不羁。他毫无保留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以一种近乎炫耀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充满了男性荷尔蒙与征服快感的故事。

在他的版本里,他在林中偶遇了一对美丽的武士夫妻,他被武士妻子那如同菩萨般的美貌所瞬间击中,于是便心生歹念。他用计谋将武士诱骗到僻静之处并将其捆绑起来,然后他在武士的面前占有了他的妻子。然而故事的高潮发生在事后,多襄丸说那位刚烈的武士妻子在遭受凌辱之后,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炽热、决绝的光芒。她掏出一把匕首对多襄丸说:“我们两个男人必须有一个死在另一个的手下,我只跟那个活下来的人走。”

多襄丸被这位女性的刚烈所折服,也为了赢得美人,于是他为武士松绑并与他进行了一场公平的,也是英雄般的决斗。在他的描述中这场决斗惊心动魄,两人大战了二十多个回合,最终他以其更胜一筹的武艺将武士斩于剑下,而那个女人却趁乱逃走了。这个故事将多襄丸塑造成了一个虽然好色但盗亦有道的、充满了力量感与男性魅力的强者形象。

第二个叙述者是那位武士的妻子真砂。她来到公堂之上,一身白衣,以袖掩面,泣不成声,呈现出一副贞洁烈女、令人同情的姿态。她的故事则是一个关于羞耻与无助的悲剧。

在她的版本里,当她被多襄丸玷污之后,她看到的是自己丈夫那充满了鄙夷与冷酷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剑,比强盗的暴行更令她感到痛苦和绝望。她彻底崩溃了,她哭着恳求丈夫原谅她甚至杀死她,但丈夫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在极度的羞愤之中她昏了过去,当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的那把贴身匕首正插在丈夫的胸口。她不知道是自己在无意识中杀死了丈夫还是另有其人,最终绝望的她几次试图自尽都未能成功。这个故事将她描绘成了一个因为维护名节而陷入崩溃的、值得同情的弱女子。

第三个也是最诡异的一个版本,来自那个已经死去的武士的亡魂。他通过一位女巫的身体来进行通灵做证,他的声音充满了怨恨与悲凉,讲述了一个关于背叛与荣誉的故事。

在他的版本里,强盗多襄丸在玷污了他的妻子之后竟然开始对她产生了真情,并试图说服她跟自己一起远走高飞。而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的妻子竟然动心了,她甚至反过来要求多襄丸杀死自己这个丈夫以绝后患。多襄丸在听到这话后反而被这个女人的歹毒所震惊,他将选择权交给了武士,最终强盗离去了。而武士在经历了妻子背叛的这双重的奇耻大辱之后万念俱灰,他为了维护自己作为一个武士的最后尊严,拔出妻子的那把匕首悲壮地自尽了。这个故事则将武士塑造成了一个被不贞的妻子所背叛、最终以死来捍卫荣誉的高贵的悲剧英雄。

强盗的勇猛、妻子的贞烈、武士的高贵……这三个版本的故事在核心的事实上相互矛盾、漏洞百出。但奇妙的是它们在各自的叙事逻辑之内却又是完全自洽的,都符合讲述者想要为自己塑造的那个理想的人设。

强盗宁愿承认自己是杀人犯也不愿承认自己在决斗中有任何的不体面;妻子宁愿背上杀夫的罪名也不愿承认自己在被玷污后有过任何动摇或不贞;而武士则更是要用自尽来洗刷自己那被戴绿帽的耻辱。

黑泽明通过这三个充满了罗生门式矛盾的独白,向我们抛出了一个比“谁是凶手”要深刻得多的问题:当真相与我们的尊严和自我认知发生冲突时,我们会选择哪一个?而这三位当事人都以自己的谎言给出了一个惊人一致的答案。 a80BmxEM376cZSTIGjKMvqZjA+fCvjhxw/qET4kRrX7LgPg1+BsNd/stLWjSBU4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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