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妫楚寅露出懵懂的神态,男人赶紧说:“哦,他的大名叫伪楚寅。”

妫楚寅冷眼盯着坡道上的来人,心想,这个“妫”“伪”不分的人,到底是哪一路货色?不料对方毫不在意,眉毛跳了几下,“嘿嘿”地眯着眼睛说:“你是看我这条腿吧,二十年了,小儿麻痹症。”

妫楚寅从没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人,心里的话忍不住笑着掉出了口:“有趣,世界上竟然有你这样有趣的人!”

他轻盈地走到问话人身边,一只手搭在单车龙头上,问:“你哪里听说我们这里有个‘异人’?”

来人支起单车,连珠炮似的说:“看你这神态,听你这口气,应该就是我要找的真名‘伪楚寅’的‘异人’了。”

妫楚寅鼻子哼着说:“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妫楚寅,女旁‘妫’。”

“女旁‘妫’?我明明看到的是单人旁的‘伪’呀。”来人诧异地说。

妫楚寅心里尽是疑惑,他不知一早就出去至今还没回来的胡宗阳,究竟在外做了什么,也不知特意过来的这个人,与胡宗阳是什么关系,以致张着的嘴并没发出声,迷惑的脸也只有抽搐。

“你用不着猜疑。”来人说:“我叫孙潇,硫酸厂工人,外界封我‘新潮诗人’,湘涟新韵诗社社长、《湘涟报》文艺副刊兼职编辑。”

孙潇瀑流一样又快又响的话,又把妫楚寅给逗乐了。他忍不住笑着“哼”了一声:“好大的来头啊!”

孙潇像电影里的外国人一样耸了一下肩膀,说:“别人看我不顺眼,我就来点自高自大、自卖自夸。”

妫楚寅灰了眼,转身正欲离开,他连忙叫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稿纸,讲明了他的来意。

他说,上午潘总编交给他这篇诗稿,叫他能关照就关照一下。他素来看不起那些投机钻营的人,把稿子丢在一边,看都懒得看。中饭后,有个诗友来找他,看到这首“恋爱的步履”,认为作者应该是个初学写诗的人,但意境还不错。他才认真过了一下眼,抑郁的文字里,让他隐隐感到,作者可能也是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境遇的人。但他发现,稿纸上留下的姓名、地址,与正文的字迹不一样,而且纸张也有些发旧,知道是有人代作者投的稿。这就激发了他想了解作者“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兴趣”,特意找了过来。

“还好,还好。”看到孙潇展示眼前的稿纸,妫楚寅喃喃地念叨。

他也看见了稿纸下端胡宗阳写的两行字,一行是“作者:伪楚寅”,一行是“单位及通讯地址:湘涟县委党校”,完全明白了怎么回事,盯着孙潇,缓缓地说出了同事开玩笑拿走稿纸的经过,然后说:“把它还给我吧。”

“还给你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力。”

太阳早已下山,暮色像黑网一样罩了上来。妫楚寅又把手搭到单车龙头上,盯着孙潇说:“辛苦你专程过来,去我房子里喝杯茶吧。”

孙潇把单车放在办公楼边的车棚里,跟着妫楚寅上楼进了209房。一进门他就“啊”了一声,大声说:“这么大的单间,比我们厂长还要神气嘞。”

妫楚寅心里说,那当然咯,党校是从“爬雪山,过草地”走过来的,是培养精英骨干的地方啊。但他默了一阵神,嘴里却说:“我们单位小,地处又偏僻,别人都不想来嘞。”

孙潇巡看了一眼房间,请都不要请就自己坐到了床上,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哎,你把稿子拿回去,什么意思呀?”

“我就担心你们发出去呢。”

“拿错稿子了吗?”

“从没想过要去哪里出洋相。”

“你这就有点奇怪了。”孙潇说:“别说是诗歌、散文这样的东西,就是一条几十个字的短消息,有人都瓜棚搭柳叶似的托人找关系,甚至不惜重金请客送礼,千方百计也要把自家的名字和文字变成铅字。”

“鸡就是只鸡,鸭就是只鸭。”妫楚寅说:“我还是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哈哈,跟我想象的差不多。自称‘异人’,又自诩‘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就应该是不同常人的人。”孙潇定定地盯了妫楚寅一阵,仰着头说:“你怎么这样对我的口?还真有点不虚此行的味道了。”

“那我就高攀了,”妫楚寅说:“编辑、诗人、社长,哪顶帽子不是红得发紫,吓得人死?”

“还红得发紫,不障别人的眼就好了。”孙潇嘘出一口气,朗朗地说:“对那些沽名钓誉的家伙,我倒也愿意拿这些玩意去逗逗人家。”

“哦,你开头的自我介绍,原来是在逗我的宝呀。”妫楚寅笑了起来。

“也许吧。”孙潇说:“我还以为你是个有什么超能耐的大人物嘞。”

“结果呢?不过是一枚三寸丁的武大郎而已。”妫楚寅自嘲地说。

孙潇不再开玩笑,一字不落地背诵了一遍妫楚寅的诗作。在他看来,每个作者都把自己的“作品”宠成“王子”“公主”,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但是,别说让人承认它是“王子”“公主”,就是让人感觉是个“孩子”,都得看你的东西具不具备“孩子”的特征。从不爱读书的刘老三,一首《大风歌》能成为文学史上开汉唐雄风的先河之作,并不是因为作者贵为“千古人主”,而是它确实有诗意、有诗境、有诗气,能给读者以丰富的想象和享受。妫楚寅写的这个东西,说它是诗,确也算得上诗。从“撑伞”到“收伞”到“抛伞”,从“藏着郁郁的笑”到“露着怯怯的笑”到“挂着朗朗的笑”,既有画面,也有动感。可诗意平庸,诗境肤浅,诗气则显得较为短促。当然,在《湘涟报》这样的小报上登出来也是没问题,说不定某个大刊的编辑一时走了眼,也可能会看上。就像他一样,因有种感同身受的怜惜,就有了结识作者的冲动。他劝妫楚寅再琢磨琢磨,认真改改,说不定还真能成为别人认同的作品。

孙潇的讲解,让妫楚寅脸上露出羞涩,神态很是忸怩,像个做错作业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直到孙潇收住嘴望着他,才摩挲着两手,沉沉地说:“我真的没想要当诗人,那个东西只是搞着好玩。”

“搞着好玩?”孙潇“哈哈”着说:“没泥巴玩得出小泥人?你那好玩的故事,还是好好跟我讲一讲咯。”

妫楚寅说,他真的没有故事,所谓“恋爱的步履”,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臆想。如果写诗的人都有故事,那你孙诗人的故事就该堆满几屋子了。孙潇便说,每个人都是一部书,不管情节生不生动,肯定都会有故事。说他确实是个有故事的人,既然兄弟俩一见如故,不妨相互把自己的事讲给对方听,更能加深彼此的了解。

妫楚寅红着脸说:“你这个人嘛,硬是有意思!”

“嫌我爱揭伤疤?”孙潇说,“揭疤可以敷药,让它好得快。”

妫楚寅只得羞答答地说:“也许暗恋过某个人吧。”

孙潇又大笑起来,说:“我就知道,署名‘异人’,其实就是‘意淫’!”他说,《红楼梦》里警幻仙子对“意淫”的解释是:“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说妫楚寅写出那样的东西,又不敢让它见人,只能说明他对那位女士“情”之“羞”而又“深”。

孙潇的爽朗,让妫楚寅连楼梯上鼓点一样的脚步也没注意,直到房门上发出“嘭嘭”的捶打声,才带着羞色打开门。胡宗阳劈头就是一句:“我就像头打石头狗一样在外面窜了一天,还专程帮你到报社找关系,你倒好,开水都没给我打一瓶。”

“回来好久了?”

“刚才到办公室,想筛杯水喝,热水瓶全是空的。”

妫楚寅赶紧让他进门,说:“还好意思讲我,害得孙大编辑专程过来骂人。”

胡宗阳现出一脸迷惑,妫楚寅将孙潇先前自我介绍的话,故意滤掉“硫酸厂工人”讲给胡宗阳,又把胡宗阳“师专毕业的高才生、我们党校的教……”他突然想到胡宗阳说过党校教师应该称“教官”,顿了一两秒钟,才说出“教官新秀”。

妫楚寅的介绍刚落韵,满脸放光的胡宗阳就“哎哟”一声,双手握住孙潇的手,说:“不得了啊,原来你就是潘总编讲的那个孙大编辑、孙大诗人呀!”

孙潇似笑非笑,哼哼着说:“我就是硫酸厂的一个工贩子,其他都是浪得虚名。”

胡宗阳把妫楚寅递给他的茶放到书桌上,站到坐在床沿边的孙潇面前,就像跟青年学员上课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他是个典型的性情中人,不怕别人好,不怕别人发财,更不怕别人出名。他真的能够为朋友两肋插刀,为了朋友,哪怕把自己的脑壳给人做凳坐,也能做得到。今天早上,他一见妫楚寅的诗,就仿佛看到了湘涟的希望。他虽然不懂诗,但也知道顾城的《一代人》。在他看来,妫楚寅的“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藏着郁郁的笑”,与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几乎有着相同的诗意。因为,顾城寄托的是一代人的理想与志向,而妫楚寅表达了一类人的憧憬与心愿。所以,他才不惜搭上“表叔”潘总编的关系,求孙大编辑一定要把妫楚寅的诗发表出来。没想到孙大编辑这么爱才,当天就来跟作者见面。

孙潇的脸上飘过阴云、刮过冷风,眼睛也望过地面、盯过天花板。静默了好一阵,才“哈哈”着说:“到底是昨日的‘高才生’、今日的‘新秀’,明日一定会成为湘涟政治舞台上的台柱子!”

胡宗阳酒色一样的脸上又添了一层光彩,再次抓住孙潇的手说:“好哥们,真正的好哥们!”

皮笑肉不笑的孙潇,不知是心里又起了什么疙瘩,还是胡宗阳抓他的手用劲猛了些,他站起身,打着“哈哈”挣脱手,走到妫楚寅身边,说:“我哪里当得了您的好哥们?”

湘涟人嘴里的“您”,除非是对长辈或年长、位尊的人,否则,就带有讽刺或调侃的意味。胡宗阳听了这个“您”,红彤的脸上就多了一点苍白,晴朗的笑里也浮出来一片乌云。孙潇却把一只手搭在妫楚寅肩上,眼盯着他说:“我们两个才是一类人呢,一个跛子,一个矮子,半斤八两,烂鞋子配臭鞋子。”

胡宗阳觉察到孙潇特意在他面前砌了一堵墙,早先的兴致,像被一盆凉水冲淡了,便借口“你们继续谈诗”,带着刻意的笑,头也不回开门出去了。

胡宗阳走后,妫楚寅也感到困意上了身,毕竟前天晚上没睡好。他故意问孙潇:“还喝杯茶不?”不料孙潇张口就应了个“好”,嘴里又嘁嘁喳喳讲个不停。他笑胡宗阳讲相声一样,把他妫楚寅与顾城相提并论。说文有文路,诗有诗路,爱好写作的人,只有先找到文眼、诗眼才能理出自己的路。讲胡宗阳具备“认鹿为马”的大才,调侃妫楚寅身边有这么个人,总有一天能变成傍龙得雨的“虾公子”。

妫楚寅手指房门,贴着孙潇的耳朵轻轻说:“人家就住在斜对面,注意给自己留点口德。”孙潇却嬉皮笑脸地说,他满口吐的都是德,心里还存了一百个感谢,感谢胡教官教了他许多做人的技巧,感谢他让自己找到了几辈子的好朋友。妫楚寅只得抬手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硬看得起,下次请他喝杯酒。偏偏孙潇又像耍无赖一样地说:“说好相互讲故事,不如来个通宵夜谈。”

妫楚寅只得赶紧提着桶子和快喝空的热水瓶走进食堂。幸好,住在厨房边的朱师傅还没熄灯,他说了一阵好话,才换了朱师傅的热水瓶,从灶台上的瓮坛里舀了一桶热水。回到宿舍,先倒水让孙潇漱口洗脸,然后自己洗漱完,两人共用剩下的半桶水洗了脚,叫孙潇上床,说过几天就是小雪,坐了这么一阵,脚趾都冰痛了。孙潇来了一句“心有灵犀”,便率先脱了外裤,钻进被窝。妫楚寅也脱了外裤,钻到被子的另一头,正要脱外衣,孙潇却挪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说坐着才有个打讲的样。妫楚寅只得灯也不熄,听他开了讲。 vXIJNvVYKVXdbAaIMRZJIjrfcKzT//ie9m2hMP8nql85JlFfcyPrl9vi2LPGIs1y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