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五点半的南方小城,还浸在一层薄薄的雾霭里。青石板路从东头的石桥蜿蜒到西头的巷尾,路面上沾着昨夜落下的露水,踩上去会发出极轻的“咯吱”声,像是古城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苏莞棠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在这条她走了近十年的路上,帆布包带子磨得有些软,里面装着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新鲜茶叶——是昨天傍晚特意去城郊茶农老周家收的春茶,还有一小袋从巷口张婶那里买的新磨面粉,面粉袋口扎着棉线,偶尔会有细碎的粉末从缝隙里漏出来,落在她浅蓝色的棉麻裙摆上,留下一点淡淡的白痕。
她的脚步很轻,膝盖微屈,像是怕脚下的力道太重,惊扰了还裹在雾气里的小城。临河的白墙黛瓦一间挨着一间,墙头上偶尔探出几枝嫩绿的柳枝,枝条上挂着的露珠顺着叶脉往下滑,“嗒”地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小圈湿痕。有早起的人家推开临街的木窗,窗轴发出“吱呀”的旧响,窗后探出一张带着睡意的脸,看到苏莞棠时,会扬起嘴角喊一声:“莞棠早啊,今天的茶该晾好了吧?”
苏莞棠会停下脚步,双手轻轻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头发用一根素色的棉绳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动。她的声音很软,像浸了水的棉花,带着点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吞:“早呢,王伯伯。昨天的雨停了,今天的茶晾得透,等会儿您来喝啊。”
说话时,她的眼睛会轻轻抬一下,眼尾微微下垂,像小鹿的眼睛一样清澈,却又很快垂下去,落在自己的帆布鞋鞋尖上——那是双白色的帆布鞋,鞋头有些磨损,鞋底的纹路还清晰,是她去年秋天买的,一直穿到现在。
走到巷子尽头,一扇斑驳的木门出现在眼前。木门是深褐色的,门框上的雕花已经模糊,只有门楣上挂着的那块木牌还能看清字迹——用隶书写的“小山茶”三个字,木牌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颜色也褪成了浅棕色,只有笔画的凹陷处还留着一点深褐,像是时光没来得及擦去的痕迹。门旁边的墙根下,种着一株半人高的山茶花,墨绿色的叶子油亮光滑,叶尖上挂着的露珠晶莹剔透,仔细看能映出旁边白墙的影子。树枝上缀着几朵粉红色的花苞,花苞顶端微微裂开一点缝,露出里面浅粉的花瓣,再过四五天,等太阳再暖一点,就能开出满枝的花来。
这就是苏莞棠的茶馆,也是她的家。从她十八岁接手这里开始,已经快五年了。
她掏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三把钥匙——一把是茶馆的大门钥匙,一把是阁楼的,还有一把是厨房储物柜的。钥匙串是用红绳编的,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木质茶勺挂坠,是她母亲生前给她做的。她把大门钥匙轻轻插进锁孔,指尖能摸到锁芯里经年累月留下的锈迹,转动钥匙时,锁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老伙计在跟她打招呼。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茶香、点心甜香和木质老家具特有的陈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很复杂,却又异常和谐,是“小山茶”茶馆独有的气息,也是苏莞棠最熟悉的味道——就像她母亲还在时,每天清晨她睁开眼就能闻到的味道。
茶馆的空间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平米左右。进门左手边是一个长长的木质柜台,柜台是用老松木做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深褐色,柜面被无数双手摸得光滑发亮,能隐约映出人的影子。柜台上摆着六个玻璃罐,罐子是圆柱形的,透明的玻璃上贴着白色的纸条,上面用黑色的毛笔字写着茶叶的名字:龙井、碧螺春、普洱、祁门红茶,还有两种本地特有的茶叶:一种是清明前采的“雨前尖”,另一种就是茶馆名字的由来,“小山茶”。小山茶的叶子比普通茶叶小一些,颜色是深绿色的,泡出来的茶汤是浅黄绿色,喝起来带着点淡淡的兰花香,是小城老一辈人最喜欢的茶。
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四幅老旧的字画,画的都是小城的风景:东头的石桥、河边的乌篷船、巷口的老槐树,还有一幅是“小山茶”茶馆的前身,画里的茶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是苏莞棠的外婆。这些画是她母亲年轻时请巷尾的老画家画的,画框已经有些变形,玻璃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苏莞棠每个月都会用软布擦一遍,却还是挡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
右手边摆放着四张老式的八仙桌,桌子都是深色的实木材质,桌腿很粗,看起来很结实。每张桌子旁边都配着四把靠背椅,椅子的扶手和椅面都被磨得光滑,椅背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是以前手工雕的。靠窗边的那张桌子旁,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编篮子,里面装着几本旧杂志和报纸,是给客人等人时看的——大多是去年的旧刊,苏莞棠会定期从废品站里挑一些品相好的买回来,擦干净了放在这里。
苏莞棠放下帆布包,先走到窗边,推开两扇对开的木窗。窗户的合页有些松了,推开时需要用点力气,还会发出“吱呀”的响声。窗外就是小城的母亲河,河水是浅绿色的,清晨的河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随着河水的流动慢慢飘着,远处的石桥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水墨画里晕开的线条。偶尔有早起的船夫撑着乌篷船从桥下划过,船桨划水的声音“哗啦哗啦”的,顺着风飘过来,还夹杂着船夫沙哑的吆喝声:“卖鱼咯——新鲜的河鱼——”
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带着河水的湿润和岸边草木的清香,拂过苏莞棠的脸颊,让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她抬手把垂在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垂上的小痣,那是她母亲也有的痣,在右耳耳垂下方,像一颗小小的墨点。
她走到柜台后面,先打开墙角的煤气灶,放上一把铝制的水壶。水壶是老式的,壶身上印着的“劳动最光荣”的字样已经模糊,壶嘴有些歪,却是她母亲留下的。她往水壶里倒了半壶水,水是从后院的井里打的,井水很凉,倒在壶里时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
打开煤气阀,蓝色的火苗“噗”地冒出来,舔着水壶的底部。苏莞棠坐在柜台后面的小凳子上,看着火苗跳动,然后起身开始擦拭桌椅。她手里拿着一块浅灰色的抹布,是用旧衣服改的,布料很软,不会刮伤桌面。她擦桌子的动作很轻,从桌面的一角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另一角擦,连桌子边缘的缝隙都不放过。那里容易积灰,还会有客人掉落的点心碎屑。擦到桌腿时,她会蹲下来,膝盖贴着地面,仔细地擦干净桌腿上的污渍,直到整个桌子都恢复到深褐色的光泽。
阳光慢慢升起来,透过窗户洒在茶馆里,落在苏莞棠的身上,给她柔软的长发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腰际,发质很软,像黑色的丝绸。她今天穿的浅蓝色棉麻连衣裙,是去年在网上买的,裙摆到膝盖上方三厘米左右,领口是圆领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袖口处缝着一圈浅白色的花边。裙子很宽松,衬得她的身材更纤细了。她本来就瘦,肩膀很窄,腰也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还带着尖锐的哨声。苏莞棠关掉煤气,拎起水壶,壶柄有点烫,她用抹布裹着壶柄,走到柜台前。她从玻璃罐里取出一小撮小山茶,茶叶的量是固定的——每杯茶放五克,不多也不少,是她母亲教她的。她把茶叶放进一个白色的瓷壶里,瓷壶是素雅的白釉,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壶底印着一个小小的“苏”字,是她外婆传下来的。
她提起水壶,把滚烫的开水倒进瓷壶里,水刚没过茶叶就停下来,用盖子盖住壶口,闷了三十秒,这是洗茶,能去掉茶叶表面的浮尘。然后她把洗茶的水倒掉,再重新倒进开水,这次水要倒满,直到茶汤快溢出来为止。茶叶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原本蜷缩的叶子一点点展开,变成嫩绿的样子,漂浮在茶汤里,释放出淡淡的兰花香。很快,整个茶馆都弥漫着这种清新的茶香,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她把帆布包里的面粉拿出来,走到角落里的小厨房。厨房很小,只有四平米左右,里面摆着一个煤气灶、一个水槽和一个老式的储物柜,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空间了。但厨房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煤气灶上没有一点油污,水槽里也没有积水,储物柜的门把手上挂着一块白色的抹布,随时可以用来擦手。
苏莞棠把面粉倒进一个白色的瓷盆里,瓷盆是椭圆形的,边缘有些小缺口,却是她用得最顺手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色勺子,舀了一勺酵母粉放进面粉里,酵母粉的量是根据面粉的多少来定的——今天要做桂花糕,用了五百克面粉,所以放五克酵母粉。她又加了两勺白砂糖,是本地产的蔗糖,比普通的白砂糖更甜一些,还带着点甘蔗的清香。
她往面粉里加温水,水的温度要刚好——不烫也不凉,大概在三十五度左右,是手摸起来感觉温暖的温度。她的手指纤细,指尖很嫩,能准确地感知到水温。她一边加水一边用筷子搅拌面粉,直到面粉变成絮状,然后放下筷子,开始用手揉面。她的手掌很软,却很有力,揉面的动作很熟练,手腕转动着,把面粉团往瓷盆壁上按,再翻过来,反复揉搓。面粉团在她的手里渐渐变得光滑细腻,没有一点颗粒,也不粘手,最后变成一个圆润的面团,她把面团放在瓷盆里,用湿布盖好,让面团发酵。
“莞棠,开门了吗?”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还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很轻,像是怕敲重了会把木门敲坏。
苏莞棠停下揉面的动作,用湿布擦了擦手上的面粉,面粉沾在布上,留下一块白色的痕迹。她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手里拄着一根枣红色的拐杖,拐杖的顶部包着一层黑色的橡胶,是怕滑。老奶奶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尤其是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却笑得十分慈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
“张奶奶,您来了。”苏莞棠侧身让张奶奶进来,声音比刚才跟王伯伯说话时更软了些,还带着点孩子气的依赖——张奶奶是看着她长大的,在她母亲走后,还经常给她送些自己做的咸菜和点心。
张奶奶走进茶馆,脚步有些慢,每走一步都要拄着拐杖,先把重心放在左腿上,再慢慢移动右腿。她径直走到靠窗的那张八仙桌旁坐下,椅子是她平时常坐的,已经被她坐得很舒服了。她放下拐杖,双手放在膝盖上,笑着说:“今天起得早,五点就醒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来你这儿喝杯早茶,顺便跟你唠唠嗑。”
苏莞棠走到柜台前,拿起一个白色的瓷杯——是张奶奶专用的杯子,杯身上画着一朵小小的山茶花,是她去年特意给张奶奶买的。她从瓷壶里倒了一杯小山茶,茶汤是浅黄绿色的,清澈透亮,还冒着热气。她把茶杯放在张奶奶面前的桌子上,小心地推到张奶奶手边,说:“您慢用,小心烫。我还在揉面,等会儿给您做您爱吃的桂花糕,昨天刚从院子里摘的桂花,晒得干干的。”
“好,好,”张奶奶端起茶杯,用双手捧着杯子,先凑到鼻尖闻了闻,眯着眼睛说,“还是你泡的茶好喝,这兰花香真浓,比我家那老头子泡的茶强多了。”她抿了一口茶,茶汤在嘴里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咽下去,然后又说:“你这孩子,就是手巧,做什么都好吃,上次你给我的桂花糕,我孙子来了,一下子吃了三块,还问我在哪儿买的,我说这是莞棠做的,外面买不到。”
苏莞棠听着张奶奶的话,脸颊微微泛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您喜欢就好,我就是按照我妈教我的方法做的,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没特别的?”张奶奶放下茶杯,看着苏莞棠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不知道夸自己。你这茶馆生意这么清淡,天天守着也不是个事儿,你就没想过做点别的?比如去巷口那家餐馆当服务员,一个月也能挣两千多,比你守着这茶馆强。”
苏莞棠揉面的动作顿了一下,面团在她的手里停了一秒,然后她又继续揉着,声音轻轻的:“我觉得挺好的,守着这个茶馆,每天泡点茶,做点点心,就很满足了。而且这是我妈留下的茶馆,我不想让它关掉。”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坚定,像是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张奶奶看着她的侧脸,知道她的脾气——看起来软,骨子里却倔,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张奶奶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念旧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守着这么个小店,也没个人帮衬,以后可怎么办啊?我跟你说,前几天我隔壁家的侄女,就是在邮局上班的那个,她给我介绍了个小伙子,是在学校当老师的,人挺老实的,工资也稳定,要不你跟他见一面?就当是交个朋友也行啊。”
苏莞棠的脸颊更红了,像染上了一层胭脂,她低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颊,小声说:“张奶奶,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谢谢您的好意。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好什么好啊,”张奶奶不赞同地说,“一个人多孤单啊,晚上回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看你,这么大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你妈要是还在,肯定也着急。”
苏莞棠的动作停了一下,指尖微微有些发凉。她母亲走的时候,她才十八岁,那时候她还在念高中,每天放学回家就能闻到茶馆里的茶香和点心香。现在想起来,那些日子像是在梦里一样,模糊却温暖。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酸涩压下去,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张奶奶,我真的不急,等以后有合适的,我会考虑的。您先喝茶,我去看看面团发得怎么样了。”
张奶奶见她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也不再勉强,只是又叹了口气:“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过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每天起这么早,晚上还要收拾到那么晚,身体会熬坏的。”
“我知道,谢谢您,张奶奶。”苏莞棠点点头,转身走回厨房。面团已经发好了,比原来大了一倍,用手按一下,会慢慢弹回来,还带着淡淡的麦香味。她把面团取出来,放在案板上,揉了几下排气,然后用擀面杖把面团擀成薄薄的圆饼,厚度大概在一厘米左右。她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是她去年秋天在院子里摘的,用白糖腌了半年,现在打开罐子,就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
她把桂花均匀地撒在面饼上,然后把面饼卷起来,切成小块,每个小块大概有两厘米见方。她把小块放在蒸笼里,每个之间留一点空隙,防止粘在一起。蒸笼是竹编的,已经用了很多年,竹篾的颜色变成了深黄色,却很干净。她把蒸笼放在煤气灶上,盖上盖子,开始蒸桂花糕,蒸糕的时间要控制在十五分钟,多一分钟会太硬,少一分钟又会太黏,这是她母亲无数次试验后得出的精准时间,苏莞棠记了五年,从来没出过错。
蒸糕的间隙,她又回到柜台前,给张奶奶的茶杯添了些热水。张奶奶正拿着竹篮里的旧报纸翻看,报纸是上个月的,上面报道着小城要修缮老石桥的消息。见苏莞棠过来,张奶奶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你看这石桥,咱们小时候还在桥底下摸鱼呢,现在都要修了,修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原来的样子。”
苏莞棠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照片上的石桥布满青苔,桥洞下停着几艘乌篷船,和她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差别。她轻声说:“修一修也好,免得下雨天漏水,去年夏天不是还有人在桥上滑倒了吗?”
“也是,安全要紧。”张奶奶放下报纸,喝了口热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前几天我去菜市场,看到你王婶了,她说你最近都没去她那儿买鸡蛋,是不是忘了?”
苏莞棠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鸡蛋确实快用完了。她平时习惯在巷口王婶的摊位买鸡蛋,王婶家的鸡是散养的,鸡蛋比超市里的新鲜,蛋黄也更黄。“谢谢您提醒我,张奶奶,下午我关了门就去买。”
“你啊,就是记性不好,”张奶奶笑着摇摇头,“一个人过日子,要多想着点自己,别总是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苏莞棠低下头,小声应着:“我知道了。”
说话间,巷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拐杖敲击青石板的“笃笃”声。苏莞棠抬头看向门口,只见李爷爷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李爷爷比张奶奶大两岁,头发全白了,却精神矍铄,每天都会来茶馆喝一杯茶,有时候还会跟其他老街坊下棋。
“李爷爷,您来了。”苏莞棠赶紧迎上去,想扶他一把。
李爷爷摆摆手,笑着说:“不用扶,我还走得动。今天的桂花糕蒸上了吗?我可是闻着香味来的。”
“刚蒸上,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好。”苏莞棠给李爷爷倒了杯小山茶,“您先喝杯茶等会儿。”
李爷爷接过茶杯,坐在张奶奶旁边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满意地咂咂嘴:“还是你泡的茶地道,比我儿子从城里买回来的那些名牌茶还好喝。”
“您过奖了,就是普通的小山茶,您喜欢就好。”苏莞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爷爷放下茶杯,看着苏莞棠说:“莞棠啊,我听张奶奶说,你不想去见那个老师?”
苏莞棠的脸颊又红了,她点点头:“我现在只想好好守着茶馆,不想考虑那些事情。”
“守着茶馆是好,可你也不能一辈子一个人啊。”李爷爷叹了口气,“你妈走得早,你一个人不容易,要是能有个人帮衬着,我们这些老街坊也能放心些。”
“我真的没事,李爷爷,”苏莞棠轻声说,“我一个人也能把茶馆经营好,也能照顾好自己。”
“你这孩子,就是太犟了。”李爷爷还想再说些什么,张奶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李爷爷看了看苏莞棠的脸色,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对了,昨天我听我孙子说,城里现在流行一种叫‘网红打卡地’的地方,好多年轻人都去拍照,咱们这小城要是也能搞一个,说不定能吸引更多游客来,你这茶馆的生意也能好起来。”
苏莞棠愣了一下,她很少关注城里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是“网红打卡地”。“网红打卡地是什么啊?”
“就是一些装修特别的地方,或者有特色的风景,年轻人喜欢去那里拍照,发到网上,然后就会有更多人来。”李爷爷解释道,“咱们这小城有河有桥,还有这么多老房子,要是好好装修一下,说不定也能成网红打卡地。”
苏莞棠想了想,摇摇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要是来了太多游客,说不定就没有现在这么安静了。”她喜欢小城现在的样子,安静、平和,邻里之间熟悉又亲切,要是变得像城里一样热闹,她可能会不适应。
“也是,安静点好,”李爷爷笑了笑,“咱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婆,就喜欢安静。”
时间慢慢过去,蒸笼里飘出的桂花香越来越浓,整个茶馆都被这香甜的味道笼罩着。苏莞棠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七点半了,桂花糕应该蒸好了。她走到厨房,关掉煤气,掀开蒸笼的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伴随着浓郁的桂花香。蒸笼里的桂花糕雪白雪白的,上面点缀着金黄色的桂花,看起来格外诱人。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在盘子里,先端给张奶奶和李爷爷:“张奶奶,李爷爷,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吃。”
张奶奶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软糯香甜,桂花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她满意地说:“好吃,比上次的还好吃,莞棠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李爷爷也拿起一块,吃得津津有味:“确实好吃,我要是年轻几岁,能吃好几块。”
苏莞棠看着他们吃得开心,自己也觉得很高兴。她又端了几块桂花糕放在柜台上,准备等会儿有客人来的时候卖。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陆续有客人来茶馆喝茶、吃点心。有上班路过的年轻人,买一杯茶和一块桂花糕当早餐;有退休在家的老人,约上三五好友,坐在茶馆里聊天、下棋;还有一些游客,被茶馆古朴的外观吸引,进来歇歇脚,感受一下小城的慢生活。
苏莞棠穿梭在客人之间,给他们添茶、送点心,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虽然客人不多,生意也不算好,但她觉得很充实。每当看到客人因为她泡的茶、做的点心而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中午十二点多,客人渐渐少了。苏莞棠收拾好桌子,把用过的茶杯和盘子拿到厨房清洗。她洗得很仔细,每个杯子都要反复冲洗好几遍,直到上面没有一点茶渍和油渍。洗完碗,她又把厨房打扫了一遍,然后才坐下来,吃了一块桂花糕当午饭。
下午的时候,茶馆里更安静了。苏莞棠坐在柜台后面,拿出一本书翻看。书是她从图书馆借的,是一本关于茶道的书,里面介绍了各种茶叶的历史、产地和冲泡方法。她看得很认真,偶尔会停下来,对着书里的内容琢磨一会儿,然后尝试着用不同的方法冲泡茶叶,看看味道会不会有变化。
有时候,她会想起母亲。母亲生前也是个爱茶的人,经常跟她讲关于茶叶的故事,教她怎么辨别茶叶的好坏,怎么冲泡出最好喝的茶。那时候,她还小,不太懂这些,只是觉得母亲泡茶的样子很温柔、很好看。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母亲对茶的热爱,也继承了母亲的手艺,守着这家小小的茶馆,就像守着母亲留下的念想。
傍晚五点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莞棠开始收拾茶馆,准备打烊。她把柜台上的玻璃罐盖好,把桌椅擦拭干净,把窗户关好,然后关掉了煤气灶和电灯。
就在她准备锁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声音很大,打破了小巷的安静,与小城的氛围格格不入。苏莞棠疑惑地走到门口,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只见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在巷口,车身锃亮,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金属的光泽。轿车的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从车的外观来看,应该价值不菲。
苏莞棠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疑惑。这条小巷平时很少有汽车进来,更别说这么豪华的轿车了。她看了一会儿,只见轿车的引擎熄灭了,却没有人下来。过了几分钟,轿车又重新启动,缓缓驶离了巷口,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苏莞棠摇了摇头,不知道这辆车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没再多想,觉得可能只是路过的游客迷路了,或者是来小城办事的人。她锁好门,背着帆布包,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家走。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安静的巷子里。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看着路边的风景。河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新芽,嫩绿的枝条随风飘动;巷口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远处的石桥上,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悦耳。
这就是她生活的小城,安静、平和,充满了烟火气。她喜欢这里的一切,也愿意一直守着这里,守着母亲留下的茶馆,守着这份简单而平凡的幸福。
只是她不知道,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并不是偶然路过。它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即将在她平静的生活中激起层层涟漪。而那个坐在车里的人,也将在不久之后,走进她的茶馆,走进她的生活,彻底改变她原本的轨迹。
苏莞棠回到家,简单地做了点晚饭,然后洗漱完毕,就早早地睡了。她不知道,在她进入梦乡的时候,巷口的那辆黑色豪华轿车,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里,停在离茶馆不远的地方,车里的人正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小山茶”茶馆的招牌,眼神复杂而深邃。
夜色渐浓,小城彻底陷入了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虫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小山茶”茶馆,就像一个安静的守护者,静静地矗立在巷口,等待着新的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