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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明德大学还浸在夏末的余温里，美术学院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教学楼里，松节油的味道混着阳光晒热的木头香气，在三楼最角落的画室里打了个旋。
林晚星坐在靠窗的画架前，手里攥着一支扁头油画笔，笔尖悬在画布上方两厘米的地方，迟迟没有落下。画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老教学楼的午后》，光影已经铺得差不多了，但右侧那面爬满爬山虎的墙根下，本该有一丛开得细碎的蓝色野花她需要一种足够清透又带点灰度的钴蓝色颜料，来表现花瓣被阳光晒得半透明的质感。
“晚星，还没找到颜料？”隔壁画架的张萌探过头来，她的画布上是一组夸张的抽象人像，“我记得系里器材室上周刚进了一批新颜料，你去问问王老师？”
林晚星摇摇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问过了，钴蓝刚被高年级的学长借走了。”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布边缘，那里已经被她蹭得有些起毛。从小她就这样，画不到满意的效果就会陷入莫名的焦虑，连带着说话都变得更小声。
张萌“哦”了一声，又埋头调色：“那你要不试试用群青加一点白调一调？虽然差点意思，但对付画展应该够了。”
“不行的。”林晚星轻声反驳，“群青太艳了，调不出来那种雾蒙蒙的蓝。”
秋季校园画展是明德大学每年最热闹的文艺活动之一，也是美术学院学生展示作品的重要机会。林晚星从暑假就开始准备这幅《老教学楼的午后》，为了捕捉不同时段的光影，她几乎每天都泡在这个老画室里这里的窗户朝西，下午三点到五点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会在地板上投下爬山虎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她小时候在南方老家见过的、外婆家院墙上的光影。
她收拾好画具，把画布用防尘布盖好，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侧面缝着一个小小的布制画笔图案，是妈妈去年亲手给她做的。“我再去图书馆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相关的色彩理论书，想想别的办法。”她对张萌说了一声，便低着头走出了画室。
老教学楼的楼梯间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她沿着扶手慢慢走下去，路过一楼公告栏时，瞥见上面贴着社团招新的海报，五颜六色的气球图案旁边，写着“9月15日体育馆前广场”的字样。宋佳琪昨天还在宿舍里嚷嚷着要拉她一起去报名绘画社，说能认识更多“画友”，但林晚星光是想想那种人多的场合，就觉得手心发紧。
图书馆在学校的中心位置，是一栋由红砖和玻璃建成的建筑，据说已经有六十年的历史了。林晚星很少来这里，美术学院有自己的专业图书室，她平时查资料都在那边。今天实在没办法，她记得之前在一本艺术杂志上看到过，说图书馆的旧书区里藏着一些上世纪的绘画技法书，或许能找到关于色彩调和的冷门技巧。
走进图书馆大门，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的燥热。大厅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学生坐在沙发上翻书。林晚星走到服务台，小声问值班的阿姨：“请问……旧的绘画技法书在哪个区域？”
阿姨推了推眼镜，指着二楼：“艺术区在二楼东侧，不过旧书可能和新书混在一起了，你自己找找看。”
“谢谢阿姨。”林晚星点点头，转身走向楼梯。她没注意到，服务台阿姨在她走后，对着旁边的同事小声说：“这姑娘真文静，说话跟蚊子似的。”
二楼的艺术区比她想象的要小，书架上大多是近几年的艺术理论书和画册，她翻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找到那本杂志上提到的旧书。她有些沮丧地靠在书架上，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画本刚才在画室没画完，她习惯性地把画本带在身上，想趁空画几笔速写。
或许……再往上找找？她想起刚才上楼时，看到三楼的指示牌上写着“理科参考书区”，虽然和绘画没关系，但图书馆的布局有时很奇怪，说不定旧书被挪到楼上了。抱着一丝侥幸，她攥紧画本，沿着楼梯走到了三楼。
三楼的氛围和二楼完全不同。如果说二楼的艺术区是安静的，那三楼就是“沉寂”的几乎没有人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书架比二楼的更高，上面摆满了厚重的理科书籍，封面上全是她看不懂的公式和图表。
她放轻脚步，沿着书架之间的过道慢慢走，眼睛扫过每一层书架的标签。走到底端的拐角处时，她忽然看到最里面的靠窗位置坐着一个人，桌子上摊着厚厚的笔记本和一叠打印纸，旁边还放着一个银色的保温杯。
林晚星没多想，只想赶紧找到旧书就离开。她转身想往另一个过道走，却没注意到身后的书架伸出了一小截书脊她的帆布包挂到了书脊上，身体一歪，手里的画本和几支画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更糟的是，她撞向的方向，正好是那个靠窗的男生的桌子。
“哗啦”
一叠装订好的实验报告册被她撞得散落在桌面上，几张纸甚至飘到了地上。蓝色的墨水笔滚到桌角，差点掉下去。
林晚星瞬间僵住了。血液一下子涌到脸上，耳朵烫得像要着火。她蹲下身，慌乱地去捡地上的画笔和纸张，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好几次都没抓住滑溜溜的画纸。
“没关系，我来捡。”
一个清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林晚星抬头，看到那个男生已经站起身，正弯腰捡地上的实验报告。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头发是黑色的短发，额前的碎发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初秋的阳光，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一种温和的平静。
顾屿把散落的报告册一张张捡起来，叠整齐放回桌上，又捡起那支滚到桌角的钢笔。他注意到地上还有几支画笔和一个素描本，便弯腰捡了起来素描本的封面上画着一朵小小的蒲公英，笔触很轻，旁边写着两个小字：晚星。
“你的画本。”他把画本和画笔递给林晚星，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摊开在膝盖上的画板那是一块小小的速写板，上面夹着一张未完成的速写，画的是图书馆窗外的梧桐树。树枝的线条很细腻，阴影部分用交叉线排得很整齐，但靠近树干的地方，线条有些犹豫，带着明显的局促感。
“谢、谢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晚星接过画本和画笔，把它们紧紧抱在怀里，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胸口，“你的报告没弄脏吧？我刚才不小心……”
“没弄脏，别担心。”顾屿指了指那叠报告册，封面上写着“大学物理实验报告顾屿”，“只是散了而已，不碍事。”他看到她帆布包上的画笔图案，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速写板，猜到她大概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你是来查资料的？”
“嗯……我想找一本关于绘画技法的旧书，但是没找到。”林晚星的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她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我马上就走，不打扰你了。”
她说完，抱着画具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帆布包上的画笔图案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顾屿看着她匆匆消失在过道尽头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桌上的实验报告刚才被她撞散时，有一张纸掉在了她的速写板旁边，他捡起来时，看到速写板上那棵梧桐树的枝桠间，隐约画了半个窗户的轮廓，和他此刻窗外的风景一模一样。
他拿起那本封面上画着蒲公英的素描本，刚才捡的时候不小心翻开了一页，上面画着老教学楼的走廊，光影处理得很巧妙。他轻轻合上画本，放回自己桌角她走得太急，忘了拿。
“林晚星……”他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像是夏末傍晚落在窗台上的星星，很软，也很安静。他坐回座位，重新拿起钢笔，但笔尖悬在纸上，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女生红着脸、低着头的样子，还有她速写板上那棵带着局促感的梧桐树。
他翻开自己的实验报告，第一页的标题是“光的偏振现象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忽然，他想起刚才那幅速写里的光影梧桐叶的阴影在窗台上形成了不规则的光斑，那其实就是光的衍射现象。
顾屿忍不住笑了笑，摇了摇头，把注意力重新拉回报告上。他还有半个月就要交这份实验报告了，不能在这种小事上分心。只是，桌角那本画着蒲公英的素描本，他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轻轻推到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