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条原则是你不应该愚弄自己——你是最容易被愚弄的人。
——理查德·费曼
批判性思维是心理科学的标志。你即将读到的两个故事说明了批判性思维是如何起作用的,以及它为什么如此重要。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位意志坚定的老师,他相信自己可以教一匹普通的马思考。第二个故事关于有沟通障碍的儿童和成人(通常被认为源于自闭症),以及致力于帮助他们的专业人士,这些人相信一种叫做“辅助沟通”的治疗技术。然而,这两个故事实际上都是关乎我们所有人,以及关乎那些我们确信不可能成真的事。这两个故事在历史上和科学史上真实发生过,因此我们有了恰当的视角来观察那些自我欺骗如何悄悄进入生活,并观察清晰、批判性的思维如何让人们恢复理智。
《芝麻街》的一段经典小品讲述了伯特和厄尼的故事,说明了为什么我们对批判性思维的可能性如此热衷:
伯特走近耳朵里插着香蕉的厄尼。
伯特:“为什么香蕉在你耳朵里?”
厄尼:“听着,伯特,我用这根香蕉来驱赶鳄鱼。”
伯特:“鳄鱼吗?厄尼,芝麻街没有短吻鳄。”
厄尼:“没错!香蕉真有效,不是吗,伯特?”
不出所料,伯特大吃一惊,因为两点,第一,可以肯定的是,短吻鳄不怕香蕉;第二,比起发现自己的疯狂信念,发现别人的疯狂信念更容易。厄尼认为自己发现了香蕉起效的证据,但厄尼的证据是心理学家所说的错觉相关(illusory correlation)——相信一种并不存在的联系。
这种错误的信念有时被称为“思维漏洞”(mind bugs),即导致系统性思维错误的小误解。
减少错误信念负面影响的最好方法是练习清晰、批判性的思维。“批判性”这个词经常和挑剔联系在一起,但是一个清晰、批判性的思考者,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挑剔别人的人。事实上,善于批判性思考的人比其他人更不容易对理性充分的想法吹毛求疵。相反,批判性思考者会养成三个习惯:合理的怀疑,承认错误的谦逊,以及面对专家和大众意见时独立思考的勇气。例如,在一个可能性的矩阵中,想象各种可能的结果,伯特可以用它来帮助厄尼看到,他所感知的相关性是一种错觉。
厄尼只注意到矩阵中的阴影框,忽略了其他三种可能性。当然,厄尼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当然,聪明的人类不会这样想——或者,他们会这样想吗?在回答这一问题前,让我们先来思考一下这本书的作者之一苏珊,在飓风逼近的时候所做的准备。
苏珊相信,当狂风吹到窗户的时候用交错的胶带贴满窗棂,可以防止玻璃碎片散落到家里,所以她常常用胶带封窗户。她认为胶带甚至可以使窗户更坚固,更不容易破碎。
这个策略似乎奏效了。每次她在窗户上玩“胶带井字游戏”,玻璃都完好无损地度过了飓风。她的信念得到了证实,胶带对她和她的邻居都起了保护作用,因此,用胶带封住窗户和安全度过飓风之间可能存在着性命攸关的联系。但是,苏珊对胶带预防措施的信心——不像她的窗户——在2011年被粉碎了,当时她在一个新闻节目中看到了反对使用胶带这种方式的警告。
直到那时,她才在美国国家气象局(NWS)的网站上做了一点进一步的知识学习。她了解到,国家气象局警告,用胶带粘住的窗户实际上会增加伤人的风险,因为胶带粘的玻璃碎片往往更大,大风中可能成为危险的弹丸。相应地,国家气象局建议飓风途经地区的人们用胶合板或遮风板保护窗户。
那么,苏珊怎么会始终相信这种既错误又危险的办法呢?那是因为,她总是注意到街区用胶带封住的窗户,而且,所有的窗户都完好无损。问题是,苏珊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所有没用胶布封住的窗户也都完好无损。另外,她也很幸运,自家窗户粘上之后,每次飓风的肆虐都能毫发无损。也就是说,她从未经历过危险的、用胶布粘过的窗户破裂成为杀伤性飞行武器的惊悚情况,也没有经历过不粘胶布的窗户也是相对安全的情况。她只关注了“她的经历”,如下图矩阵中的阴影框。就像相信香蕉有驱逐鳄鱼作用的厄尼一样,苏珊也从未质疑过自己对胶带的信念。
批判性思考者已经养成了一种思维习惯,当他们听到诸如“我认识三个用特殊磁铁减肥的人”或“我父亲通过吃牛肉干治好了抑郁症”这样的说法时,他们会探索所有的四象限区域。想想那些用了特殊磁铁却没有减肥成功的人,还有那些不用磁铁却减肥成功的人,以及那些没有减肥也不使用磁铁的人。想想那些吃了牛肉干却一直抑郁的人,那些没有吃牛肉干就从抑郁中恢复过来的人,还有那些没有吃牛肉干也没有抑郁的人。批判性思考的习惯可以破除各种各样的思维谬误,这些谬误在我们自己和别人身上常常发生。
当你在“聪明的汉斯”或是辅助沟通的故事中了解批判性思维的作用时,你可能会想,“好吧,我才不会相信那些荒谬的想法”。但这种优越感很可能恰是另一种思维谬误,而且它有一个名字,叫做“非我谬误”(not-me fallacy)。
谬误可能发生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包括作者本人。例如,我们可能会认为聪明的汉斯的案例和辅助沟通之间存在一种虚幻的关联,从而成为受害者。我们对过去的看法被我们现在的经历所影响,历史学家称之为“存在主义”(presentism),类似于心理学家所说的“事后偏误”(hindsight bias)。想象一个没有批判性思维的世界:任何人都不会改变他或她的想法。当科学家冒着风险,将方法、工具教给人们,并对人们运用过程中的错误提出疑问时,人们的知识才会增长。
我们需要批判性地思考美德和缺点。例如,本书中两个故事——聪明的汉斯和辅助沟通的故事——最显著的相似之处之一是笃信者的真诚。无论是那匹“特殊的马”的主人,威廉·冯·奥斯滕(Wilhelm von Osten),还是才华横溢、充满激情的残疾人权益倡导者,道格拉斯·比克伦(Douglas Biklen)教授,他们似乎都有着崇高的意图,并被有价值的事业(动物权利和残疾人尊严)所激励。聪明的汉斯和与辅助沟通也有着相似的背景。两个故事的主角在故事开始时都名不见经传,但随着时间的推进,却都在社交领域掀起了一场风暴。在科学界有机会仔细考量故事主角的主张之前,他们都受到了草率又热情的新闻报道,并进行了生动、有趣、鼓舞人心的公众演示。倡导者都渴望得到专家的证实,并寻求科学认可。当科学无法予以认可时,马主人奥斯滕和比克伦教授都发明了越来越牵强的说辞,来解释为什么科学的判断必然是错的。而当他们观点中明显的缺陷被揭露出来时,他们的拥护者却宁愿视而不见。
就连他们的技巧,也有着惊人的相似。聪明的汉斯被训练用蹄子敲打地面;有自闭症和其他残疾的人被指导用手指在字母板上敲击。奥斯滕和追随者都确信,他们在控制实验对象的动作方面没有任何刻意——尽管科学明确地证明事实并非如此。聪明的汉斯和辅助沟通计划都是“哇!”的事件,凭直觉就能令人信服——当真相就在眼前时,谁还需要科学证据?
批判性思维的好处远比伯特、厄尼和香蕉重要;它的社会效益远远超出了在暴风雨中保护人们免受飞来玻璃的伤害。我们需要成为清醒的批判性思考者,因为当我们人类犯思维错误时,它们有时有很大的影响,比如将数十亿美元浪费在错误的想法、虚假的药物、糟糕的商业决策和不起作用的社会干预上面。
聪明的汉斯和辅助沟通的故事,虽然可能会令人感到不安,但证明了心理学如何能帮助我们认识以及对抗类似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们的书是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它告诉我们,科学虽然远非完美,但终究是我们避免被愚弄、避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愚弄他人的最佳保障。我们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让公众能够接触到心理学,并帮助人们将其应用到日常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