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问我,课堂从什么地方开始?我的回答很简单:从设计开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关注起了设计。最初在我眼里,“设计”只是一种职业,活跃在建筑、时装、机械制造等各种领域,通过设计环境、服饰、装置等来装饰、点缀并影响人们的生活,我们也一直在享受并且从事各种设计。既短暂又漫长的一生中,除了命运的眷顾宠幸,命定的艰辛劫难之外,还有自我设计的天地……但这一切,与我的教师职业无关,因而与课堂无关。后来,我发现,有人把“教案”改成了“教学设计”,对于语词异常敏感的我,似乎在一瞬间领悟到了设计的意蕴:它首先是一种眼光,然后才是一种职业才能。以“设计”之眼,观照万千世界,人人、事事、时时、处处皆有设计和需要设计。有了这种来自设计的眼光之后,原先只是从时装发布会、商店橱窗,房屋装修中才看到设计,如今,我在课堂里也看到了设计。
人类赋予了“教师”很多角色,如果不假思索,我的头脑里直接冒出的还不是“灵魂的工程师”“精神宇宙的建构者”,而是“课堂的设计师”。工程师也好,建构者也罢,都需要有设计的基础本领,教师就是学生生命成长的总设计师,课堂就是教师的设计室,所有课堂都从设计开始。无设计,不人生;无设计,不教育;无设计,不课堂。
课堂设计,既是教师对课堂的想象和预设,也是对课堂的实施与反思。
作为一种预设性计划、蓝图性方案,课堂设计的初衷是为学生的生命成长而设计,为教师的生命成长而设计,在这个意义上,课堂设计来自于对生命成长的期待与召唤。设计属于学生的课堂,就是设计学生的人生,设计属于教师的课堂,同时也是设计教师的人生。总是需要集聚成长中最艰难的事物,最诚挚的情感,设计它们,导引它们,通向各种人生目标……所以,课堂设计也是生涯规划的一部分,既属于学生,也属于教师自身。
明了“为什么设计”,即“设计人生”或“设计生命成长”之后,接下来的关键问题,是你一直操心的操作性问题:“设计什么”和“如何设计”。
价值设计回答“为什么教”的问题。没有做过教师,没有上过课的人,往往觉得上课很简单,不过是照本宣科般的“教书”甚至“念书”而已。真正进入课堂的人,才会知晓“小课堂”有“大学问”。课堂之大,大在“复杂”,要设计好一堂课,首先需要的是“读懂”教学对象。除了读懂课标、读懂教材之外,还要读懂学生,读出学生的已有、未有,以及困难、障碍,还要读出学生的发展需要,但最重要的,还在于读出“关联”:课堂与学生的关联。读出本堂课与学生、本堂课的教学内容与学生的具体关联,关联点在于“育人价值”,它需要回答的是:什么是只有这堂课才能够为学生带来的生命成长?如思想品德的成长、情感的成长、思维的成长、审美的成长或者各种素养的成长等。这是课堂设计最重要的发力点。
环境设计解决“在哪里教”的问题。课堂是一种环境,是学生的学习环境和教师的教学环境。作为设计师的教师,理所当然要设计好课堂环境,主要是教室环境。这个环境是师生共存共有、共创共护的环境。不仅教师要亲自设计,也需要学生参与,让学生也成为课堂环境的设计师。理想的课堂环境设计,能够从学生当下及未来的生活、需求和欲望出发,在每一间教室里,都有学生的具体建议化在设计方案里,有学生每天更新的问题贴在墙壁上,有学生稚嫩的声音和多彩的面容回荡和闪耀在教室空间里,有学生署名的作品陈列其中,让教室熠熠生辉……
不止如此,学生立场下的课堂环境设计,教师需要追问一个根本问题:什么样的课堂环境,是最能够促进学生主动、健康和全面发展的课堂环境?
如同有人所言,这样的课堂环境,或者“教室文化”,一定是“满足学生发展需要的文化,是满足学生大脑发育、生理和身体发展、认知和情感发展、道德和公民性发展、个性和社会性发展、健康和安全发展、艺术和审美发展需要的文化”,因而是能够给学生提供丰富育人资源的教室环境。构成这些理想课堂环境的每一个方面,都需要有专门的设计思考与方案,不同维度之间的关联更需要提供融合性的设计思路。
课堂环境设计,存在两个层面的设计理念或设计思路,一是表层设计,关注的是教室的装饰性、张贴性、口号性、牌匾性;一是深层设计,注重的是生活性、学习性、互动性和成长性。后者更为贴近课堂环境是“育人环境”这一本质特性,这表明课堂环境具有丰富的育人内涵:它是学生日常的生活环境,是在师生、生生互动中生成的学习环境,是通过在教室里的学习生活而获得生命成长的环境。
内容设计回答“教什么”的问题。它涉及三个具体问题。
一是“我为什么要教”。为什么“我”要在此时此地此堂课,针对这些学生,教这些内容?给自己找几个教的理由。
二是“学生为什么要学”。学生为什么要在本堂课上学这个内容?“我”来帮学生找几个学的理由。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来自于我对课标的理解、对教材的理解,最终汇聚为对“育人价值”的理解和表达,无论教的理由,还是学的理由,都是育人的理由。
三是“什么已经不需要教了”。如同人生一样,教学最难的地方之一,就是“取舍”之难。做加法容易,做减法难。所谓的教学机智,很多时候,不是“教什么的机智”,而是“不教什么的机智”。
决定“什么不用教”的依据,都来自于学生。如果学生课前已经有了、懂了、会了,自然就不用教了,看似这是“正确的废话”,然而,确实有一些老师对此不了解、不清楚,还把它们当作没有、不会和不懂来教,由此彰显出“读懂学生”的重要性。如果学生自主学习能够理解、掌握的内容,我们就不用教了,以此培养学生自主学习的习惯与能力。
这是回答“教到什么程度”的问题。教学目标设计中的常见问题,一是抽象,如“正确、流利和有感情地朗读课文”,由于每一篇文本的作者、人物和角色的感情都是丰富多样和个性化的,到底在这篇课文中读出什么感情,培养学生哪种情感朗读的方法、技巧和能力,在这个目标里都是空洞、含糊的,因而是抽象的,会让学生无所适从;二是面面俱到,一节课,知识、情感、态度、价值观、能力、方法、习惯……什么都要放进去,变成了一种无所不包、十全大补式的目标。这种理想化的目标设计,是很难在40分钟左右的一堂课里完全实现的。所以,我心目中理想的教学目标,是孤军深入、单刀直入和精准打击的目标,所谓的“孤”“单”和“打击点”,表现为学生的“学习难点”“学习障碍点”和“学习提升点”。难点的寻找,可以采用“排除法”,针对本堂课的教学内容,先追问的不是“什么是难的”,而是问“什么是不难的”,是学生一听就懂、一学就会的,剩下的才是教师最需要教的。障碍点的探寻,实际上就是找到学生达成目标的“绊脚石”,是对“什么妨碍学生学习”的具体回答。提升点的寻找,需要回答的具体问题则是“今天这堂课,我要带着学生从哪里提升到哪里去”。
这是回答“怎么教”的问题。我曾经在《教育常识》里表达了有关“教学方法”的常识:世界上从来没有最好的方法,只有最适合的方法。为此,在方法设计中要追问四个问题。
其一,是不是适合学科特性?目的是找到方法的学科特性。在跨学科教学的时代,无论是“跨”的前提,还是“跨”的结果,都不能忽视每个学科独特、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及其学科逻辑,包括知识逻辑和教学逻辑等,不能因为“跨”而把每个学科的独特给“跨没了”。毕竟,没有“学科教学”,就没有“跨学科教学”。
其二,是不是适合教学内容?目的是找到方法的内容特性。以语文为例,教散文、议论文、说明文、小说等不同文体的文本,教学方法势必要有针对性和区分度,不能以说明文的方式教小说。这要求教师心中要有一个针对不同类型知识的方法库,这不能只靠“自然积累”,更需要有意识地依据每种类型的知识,主动寻找与之匹配的方法,进而进行有目的的梳理、总结与归纳。
其三,是不是适合学生基础?目的是找到方法的学生特性。针对不同基础水平的学生,必然要求具有针对性的教学方法,这是所谓的“学生立场”或“把学生放在心中”最基础、最基本的体现。
其四,是不是适合教师个性?目的是找到方法的教师特性。我和你一样,都很欣赏甚至迷恋名师及其教学方法,但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别的老师好的教学经验,在我这里不一定适合,因为个性、禀赋与习惯不同。每个教师的教学方法都是从他的生命中长出来的,是从自己的长期生命实践中生出来的。典型代表如语文名师王崧舟,他倡导的“诗意语文”,来自于骨子里的文学气质,来自于自身生命中流淌的诗意,因此,“诗意语文”的教学理念和方法,特别适合他“这个生命”和“这个教师”,但并不是所有的语文教师都有他的这种“诗意个性”,如果硬要去借鉴和套用,难免会变成“东施效颦”。对名师可以模仿和借鉴,但最终教师的教学方法,只能依靠“私人订制”。
这是回答“教学过程应该如何展开”的问题,具体涉及“先教什么,再教什么”和“先怎么教,再怎么教”。在环节设计上,通常的毛病在于“割裂”:环节之间没有关联,各干各的活,互不相干;也在于“平面”:不同环节都在同一个层面上滑行;还在于“空转”:所有环节都陷在某一个“原点”或“焦点”上转圈。所谓的“滑冰课”“漫游课”“转圈课”都与这些缺失有关。要上出“刨坑课”“攀岩课”和“拔节课”等理想课堂,就需要强化不同环节之间的关联,清晰后一个环节相对于前面环节的推进点和提升点。
这是回答“如何实现协同教学”的问题。它需要将协同意识贯穿渗透在教学设计中,例如,如何体现家校社协同育人?就一个具体内容的教学而言,如何将家长和社区资源引入教学,他们各自发挥什么作用?再如,能否在一堂课中实现跨学科协同?如何将相关学科的知识、思维与方法与本学科教学融合起来?又如,在智能时代,当机师进入课堂,怎么让人师与机师在协同中教学,在协同中育人?协同的具体路径和方式是什么?这些不同维度的协同思考和协同设计,为佐藤学倡导的“学习共同体”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让课堂上的学习共同体成为了利益共同体、职业共同体和专业共同体。
这是回答“用什么语言来教”的问题。语言功夫,是教师的基本功夫,更是这个职业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教师的课堂语言功夫,不是看书看明白、听报告听出来的,而是练出来的。“语言设计”是首要的训练路径和训练方式。训练秘诀就是找到学习对象和典型范例,用心揣摩。当年,我在训练写作能力之时,尝试了不同类型的写作训练:在“随笔写作”上,以里尔克和沈从文为揣摩对象,在“学术写作”上,揣摩过海德格尔的“诗思融合性”的语言方式,他们的语言风格和表达个性,在训练中刻入我的语言表达风格与个性之中;同样,在“课堂语言”上,我揣摩过于漪、叶澜等名家那种情智交融性的语言艺术……这里的揣摩,不仅是针对学习对象的聚焦细读,还要回归自身,进行对比,并加以重建。例如,对比:同样是“课堂导入”,这位名师是怎么导入的,我是如何导入的,差别在哪里?同样是评价学生的良好表现、同样遭遇学生的质疑和反对,他是怎么评价和回应的,我习惯性的评价与回应方式是什么?又如,重建:我需要改一个词语,换一种什么句式,才能学会像他那样评价和反馈?如此长期坚持,我们的语言功夫一定会不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