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人类的基本需要。在冷冰冰的技术和机器日渐占据和主导人类生活的年代,对爱的渴望和追求,从未像今天这样迫切,只是,爱,很好,但很艰难。以人去爱人:这也许是给予我们的最艰难、最重大的事,是最后的实验与考试,是智能时代的人类最高的工作,别的工作都不过是为此而做的准备。
当爱与教师关联在一起,将会发生什么?我们期待发生什么?
如同父母对孩子的爱一样,在教师“爱的世界”里,对学生的爱处在核心位置。但与父母之爱的纯天然或先天性不同,教师对学生的爱,更多是一种心中的“道德法则”,它转化为课堂上的终极命令:必须爱你的学生!它秉持着如下信念:教育即生长,生长离不开爱。教育之爱,教师之爱,即生长之爱,生长即爱,爱即生长。
这样的爱,同样是艰难和沉重的,站在课堂上的我,和你一样,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困惑、犹疑和委屈,也摸索出了一些“爱学生”的经验。
课堂上的师生互动,从师生之间“爱的互动”开始。我和很多老师一样,都有过类似的委屈:付出了如此多的爱,学生毫无感觉、毫无反应,似乎毫不在乎,甚至适得其反,教师越爱,学生越烦,教师越爱,学生越远……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会习惯性把矛头指向学生:都是学生的错,进而煞费苦心、千万百计在学生身上找出各种病症,从中获得些许安慰……这个时候,恰恰忘记了反躬自省:“我”出了什么问题?
问题的根源之一,在于把爱学生片面理解为“我”对“他”的爱,恰恰忘记了爱从来都是双向的:“决定师生关系的并不是教师是否应该爱学生,而是教师对学生付出的爱,能够换回学生对教师的爱的比率。”关键在于“换回”之“回”,它蕴含了爱的艺术的核心:教师对学生的爱,是双向互动式的爱,是在师生之间流动的爱,只有可流动、可互动的爱,才能在师生之间擦出爱的火花,才能用教师对学生的爱,来激发学生对教师的爱,这才是具有生长性的爱。
拥有这一爱的艺术的要义,在于教师走出自我,站在学生的立场上揣摩:“我”给予的爱,是学生需要的爱吗?“我”给予的爱,学生感受到了吗?怎么才能让学生感受到?如何从教师孜孜以求爱学生,转向想方设法让学生爱教师,让学生对教师“动之以情”?
不是所有的人类之爱,都能带来欢喜和甜蜜,很多时候,反而引发悲伤和苦痛,其根源与施爱者不切实际地期望收到爱的回报有关,由此导致因迟迟收不到回报的操心、忧心,甚至痛心。虽然这种需要情有可原,理所当然,我对此也感同身受,无论是过去之我,还是现在之我,也有对回报之爱的冲动、渴望或憧憬……但以理性观之,严格来说,任何以回报作为施爱前提条件的爱,都实质上把爱变成了一种交易。没有收到等价性的爱的回报,就将其视为“交易失败”和“亏本买卖”,从而长吁短叹、捶胸顿足。更进一步而言,一旦把回报作为施爱的动机,被爱者就成为施爱者满足自我爱的需要的工具。由于掺杂了“私心”,导致爱的对象被物化和工具化,这样的爱势必成为“不纯粹的爱”。
这可能就是很多教师所体验的“爱之无奈”“爱之苦痛”,并且承受“爱之折磨”的源头了:以对“回报”的追求,作为爱学生的动机。
当然,我深知,这是人之常情式的动机,而所谓“不计回报的爱”,是不近人情的“理想之爱”,是“爱的奢望”。但要彻底摆脱教师之爱学生的迷茫和无助,惟有在此根源处扭转,才有可能。如果施爱之后能有回报,可以视为“意外之喜”,最终变成“皆大欢喜”。
没有比遭遇如下“爱的窘境”更让教师难堪的了:对学生越是施之以爱、晓之以情、诱之以利,学生离教师就越远。这是爱带来的远离:远离学习、远离课堂、远离教育者。
之所以如此,至少有三个原因:
一是把对学生的爱工具化,结果是学生没有感受到教师的爱,但却感受到自己成为教师的工具,从而产生排斥感、厌烦感,甚至恐惧感。
二是教师误读了学生的需要,没有真正走入学生的内心,从而被学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进而被学生拒之门外。
三是教师高估了自己“爱的力量”和“爱的影响”,既没有意识到任何爱都是一把双刃剑,有意无意之间,只看到了爱的正面意义,忽略了爱的负面作用,及其可能带来的反噬效应……也没有将对学生的爱,作为反思和重建的对象,“爱”成为教师反思的盲区。
教育不能没有爱,但爱不等于教育,爱只是教育的一部分,但不是教育的全部,不能用爱替代教育本身,更不能用爱替代教育的责任。虽然爱学生,是一种课堂的终极命令,但爱不是万能的,所有的爱,最终都需要通过责任来担当和实现。没有教育责任感、缺乏承担责任能力的教师,即使对学生有满腔的热爱,也无济于事。这里的责任意味着:无论教师心中有没有荡漾着爱的激情,依然全身心地灌注自己的时间、精力和心血,用坚持不懈的教育行动来达成育人的使命。
与此同时,爱与责任完全可以融为一体:惟有把爱的命令,变为爱的责任,实现爱与责任的结合,才能真正发挥教育的力量。
教师爱学生的第一要务,是给学生安全感,让学生感到安心和舒心。大量研究表明,幼童之所以喜欢父母的怀抱和抚摸,会因此马上安静下来,就在于他从中产生了安全感、可靠感和信任感。当孩子随着年龄渐长,与父母的冲突、矛盾增多,因而愈发疏离,把更多时间转向同伴,这实际上表明父母不再是自身安全感的源头,同伴成为新的宁静的港湾……这个时候,不代表父母的爱不在了,他们的爱始终在线,只是此时的爱被各种絮叨、强制和逼迫所消磨,已经无法带给孩子需要的安全感了,反而带来厌烦和惧怕。
与家长类似,教师给学生的爱,可以分成两类:带来安全感的爱和带来恐惧感的爱。后者也是导致教师越爱、学生越远的根由之一。即使这样的爱,在教师那里,仍然出自爱的冲动和激情,但这种“从爱开始,以恐惧结束”的爱,将演变为以爱之名,对学生加以叨扰、威胁或恐吓,它或许会一时有效,但却可能带给学生长久的心理阴影。活在恐惧阴影中的学生,不可能感受到教师的爱,也无法反馈给教师自己的爱,最终势必沦为“单向度的爱”,这种爱,是典型的“一厢情愿”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