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二节
文本解读的规范

一、避免解读随意性的规则

按照文本的本来面目去描述或解释文本,这是文本解读的基本原则。为了避免文本解读的随意性,应确定几条规则:

实证性要求:解读必须得到文本支持,即文本构成解读结论的证据。

逻辑性要求:解读必须符合文本内在的思路或逻辑。

充分性要求:解读必须恰如其分,不增不减,即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

圆融性要求:解读所得出的任何结论,都不得与文本中任一内容发生冲突。

对文本的解读应严格依循文本,任何解读结论都应严格匹配文本。这样,获得相对客观可信的、尽可能免于偏见的解读结果,就是可能的。

二、解读和“误读”

如果从阐释学的观点看,“误读”是一种带有创造性和破坏性的文化行为。创造和破坏往往结伴而行——创造本身就意味着对旧有事物的某种颠覆。

但是,误读并不代表文本语句的语义是随意的,更不代表文本没有相对稳定的意义。语言是约定俗成的,它是使用这种语言者共有的话语工具,其词义、语法都具有该语言的使用者共同认同的规定性。用这种语言书写的文本,它所传达出来的意义,当然具有能被其读者共同理解或获得相似的理解的特质。简言之,文本具有能被其读者理解的、相对稳定的意义。文本解读,就是要寻求一种“公共的理解”,或读者的理解的“公约数”;这种理解,能够通过文本,得到合理的说明。

下面举一个“误读”的经典范例。这个例子是王国维创造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论述“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的三种境界时,用了宋代的三位词人的三首词中的句子: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第一境中的高楼远望者,是晏殊的《鹊踏枝》中一个相思心切的人,所望的是天长水阔的远方的情侣,并非“成大事业、大学问”者追寻的目标。第二境中爱得憔悴的那个人,是欧阳修的《蝶恋花》中一个为爱而苦的人,并非对学问事业追求得形销骨立的人。第三境中的情境,是辛弃疾在《青玉案·元夕》中描写的情人难寻而终于偶得,并不是表现事业的突然成功或学问的顿然开悟。通过类比,王国维把原来的爱情追求偏转到事业与学问的追求,这个构想是奇妙的,属于创造性的误读。但是,王国维显然是懂得这些词句在文本中的原意的——他最后声明这并非正常的文本解读:“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由此可见,真正的误读,并不是由于不懂文本语义而胡乱解读,而是一种刻意的创造性发挥。事实上,王国维的误读,并未破坏这些句子原来的语义,他只是通过类比,重组这些句子以阐发新的论题。

真正的误读,是以准确的解读为基础的。而一般人所谓“误读”,多半并非文化性的创造,而是对文本的误解,流于知识错误或事实讹误。

例如,陆游的《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人教版教材注解说:“气”,是“悲愤”的意思。这就是没有读懂文本,是对语义的误解。这个“气”,并非悲愤,而是豪气。何以这样说?

第一,“气”在文本中出现在首联。这时是陆游的“早岁”,即他年轻的时候。首联的意思是,年轻时还不懂世事艰难,北望中原,豪气冲天,以为收复沦陷的中原是可以期待的。“气”,不是“悲愤”,而是如山一样雄壮的“豪气”。

于是第二联,回顾起自己当年在这种豪情催动下参与战斗的场景。把第一联中的“气”理解为豪气,前两联在语义和情感上就是一脉相承的。这是第二。

第三,就文本结构而言,一二两联是过去时态,三四两联才是现在时态。现在已经老了,揽镜自悲,此时才有悲愤可言。“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是对朝廷不欲坚定北伐的悲愤的感叹(《出师表》表明了诸葛亮坚定北伐的态度,此联是暗讽当今无人志在北伐)。

第四,综观全诗,前两联是一个意义单元,回顾“早岁”的报国雄心;后两联是一个意义单元,悲叹当今报国无门。“书愤”之“愤”,在后两联。前两联与后两联在结构上形成一个对比性关系,表现曾经满怀报国豪情而最终却无路报国的悲愤。

同一个“画中之竹”被不同观画者看见,成为他们各自的“眼中之竹”。各自的“眼中之竹”,由于观念和经验的差异,会变成互有差异的“心中之竹”。在这个意义上说,一切解读都是误读。然而,每个人的“心中之竹”不尽相同,并不能证明同一个“画中之竹”并不存在。作为一个客体,“画中之竹”是一个不以任何观画者的主观意志而转移的客观对象,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文本的客观性,也是同样的道理。词有词义,句有句法,篇有篇旨,就文本解读而言,这是丝毫含糊不得的。

打着“误读”的理论旗号而任意地甚至错误地解释文本,这是无可救药的沉疴。以为解读就是“误读”,这不是文本的过错,而是解读的悲哀。

三、文本与文本解读的几条常识

1.基于人类理性的原则

人类有意识的活动都遵循下列理性原则,写作活动也不例外。

(1)认知理性:人们对事物的具体认识千差万别,但人类的认知模式是一致的。

古希腊有一种观点,知识就是回忆。这就是说,一切知识都是符合人类先天的认知模式的,这是知识能够被传授、被接受的基础。

由于作者与读者同属人类,认知模式的一致性决定了作者的作品(文本)可被理解。即使文本中存在着大量的非理性内容,由于同为人类的读者也具备非理性的体验,因此这些内容也是能够被有效地感知到或理解到的。

(2)行动理性:所有行动都有原因;除了意识混乱时刻,人类行动都是有目的的。

任何人的任何有意识的行动,都存在着目的或动机。

写作是一个理性的行动。写作者总是在有企图言说时,他才会展开言说。写作的时候,作者也通常会评估潜在的读者能否体察和理解他所说的,他一定会构想出某种方式来传递他想要传递的信息。对于一个文本,总会有表达的动机;而这种动机,应该能够经由文本分析而被观察到。

(3)功利理性:趋利避害是生命本能,任何人类行动都依循有利的原则。

任何人采取任何行动,都会在主观上认为如此行动对他自身是有利的。哪怕在我们看来最愚蠢的行动,也是如此。

特别是在解读涉及人类行动的文本(历史传记、小说等叙事类文本)时,要充分认识到功利理性对人物行动的支配性作用。传记和小说中的人物,他们的行动逻辑,就是功利理性的逻辑。例如,《烛之武退秦师》中,每个人物都是依循这样的逻辑在行动;《归去来兮辞》中,陶渊明之所以回归田园,是因为在他看来回归田园比留守官场更为有利。即使文天祥舍生取义也是遵循着这样的逻辑——在他看来,“义”的价值高于“生”的价值,因而舍生取义对他而言是更为“有利”的。

2.基于写作行为的原则

写作是一种有意识的人类活动,它要遵循上述理性原则。在写作这一特定行为中,下面两个原则表现得尤为鲜明:

(1)目的性原则:一个文本写什么、怎么写,必然基于特定的表达动机。

这是行动理性的推演。一个叙事性文本要讲怎样的故事,一首诗要选择哪些意象,作者必然会作出理性的规划或考虑。一个意识流的或荒诞派的文本,要让意识怎么流动,表现出怎样的荒诞感,都经过作者的理性计算。怎么来写才能表现自己的意图,才能达成预期的效果,这些作者都是有所考虑的。

(2)精简性原则:省力是天然的行动原则,因此任何作者在主观上都不愿写哪怕一句废话,除非存在着写作之外的动机或压力。

这与几条理性原则都存在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人类思维的基本趋势是简化,人总是希望用最经济的方式来思考和表达客观世界。从本质上说,因果性是思维的一种节约方式,物理学的公式也是这种经济性的具体实现,都是企图以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去把握复杂的对象和纷繁的现象。为什么我们如此渴望掌握规律?因为规律能够帮助我们以最简化的方式把握世界。

文本也是如此。作者在创制文本的过程中,会避免他自己觉得不必要的一切东西,排除他觉得是干扰的一切东西。因此,一个理想文本中,每个部分都一定具有其表达功能。即使看起来是重复的那些内容,作者也认为是具有特定的表达价值的。例如鲁迅《祝福》中阿毛的故事被重复,这种重复一定具有特定的意义。

3.基于文本联结的原则

文本是根据一定的语言规则组成的语句系统。它由一系列语言符号联结而成。这种联结,遵循以下原则:

(1)关联性原则:文本内的各种信息是存在着关联的;信息之间的关联是符合事理(逻辑)和情理的。

鲁迅的《雪》,文章不长,却写了江南的雪、北方的雪。为什么要把不同空间的雪写到一起呢?这就要研究江南的雪与朔方的雪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是一首词。这首词中不仅有俯临古今、踌躇满志的豪迈之情,更流露出不但要有“武”、更要有“文”的抱负。这首词的手法还是很传统的,里面存在着一个“景”与“情”的关系。它上阕的写景与下阕的抒情,究竟是怎样关联的?联结点在哪里?这些都需要研究,需要分析。如果只是简单地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上阕的写景是为下阕的抒情作准备,这显然不够。

(2)一致性原则:文本具有内部的一致性;对文本中任一部分的解释,不得与对文本中别的部分的解释构成矛盾。(上一原则的延伸)

对文本各个部分的阐释,不能彼此矛盾,这个道理易懂,不多说。

(3)结构性原则:文本中不同意义单元的组合,形成可理解的结构;对文本中各个信息之间的关系的合理解读,同样存在着可理解的结构。

语义信息在文本结构中被关联起来。无论是什么文本,其结构都具有“粘着性”和“突出性”。

“粘着性”,是指文本中各个意义单元之间存在着逻辑性关联,这使得文本不至于断裂,从而形成一个粘合在一起的意义链。

“突出性”,是指文本中各个意义单元间必定存在着一个突出的主要意义。由于主要意义的存在,而使得整个文本具有主旨;主要意义强化了结构的一致性,而结构的一致性使我们得以稳定地理解文本。

文本的结构,在整体结构中各个意义单元的搭配和排列关系,不止是形式的问题,也决定着文本的整体意义,是分析理解文本的一个重要方面。

雨果的《纪念伏尔泰逝世一百周年的演说》这个文本看似繁杂,其实结构井然,激情洋溢的情感背后是严密的理性思维。从文本信息来看,存在着三个伏尔泰:战斗的伏尔泰、微笑的伏尔泰、思想的伏尔泰。战斗的伏尔泰和微笑的伏尔泰,是伏尔泰人生表现出来的两个侧面。战斗代表着恨,微笑代表着爱。恨与爱是矛盾的。如何解决这个矛盾,使文本达成统一?于是文本中出现了第三个伏尔泰:思想的伏尔泰。

三个伏尔泰之间的结构关系是:思想的伏尔泰是内在的伏尔泰,战斗的伏尔泰、微笑的伏尔泰是外显的伏尔泰。伏尔泰的内在思想,决定了他外显的人生行动。因此,前面两个伏尔泰,是“表”;思想的伏尔泰,是“里”。这就是这个文本的意义结构。

文本的宏观结构是在文本内各个意义单元的综合过程中被发现的。综合与分析,在组合意义、寻找结构的过程中,是交互为用、不断循环的。结构的整合,有赖于对各个意义单元的意义的准确分析;而一个意义单元的意义,只有放到更大的结构中,才能被客观、准确地解释。

四、文本构成与解读标准

要解读文本,首先要了解文本的构成要素。

一般说来,一个文本至少需要包括下列要素,分别定义如下:

(1)意义单元:文本中连续出现的若干语句存在着语义关联,其语义的重点或交集(亦即连续的相关语句中所能提取出来的主要语义)。

(2)结构:文本中各个意义单元的组合关系。

(3)主题:整个文本结构中的意义重心,或文本中所有意义单元的交集,亦即整个文本的“意义焦点”(核心的意义),也称为“主旨”或“中心”。

所有的文本,都包含着上面几个要素。(某些文本具有特殊性,例如一些后现代主义文本追求消解主旨,但既有这样的追求,也就存在着某种文本意图,这里不多讨论。)存在上面这几个要素,还不能代表该文本具有“艺术性”。只有运用了艺术技巧的文本,才可能是一个艺术性的文本。

文本为实现其主旨而采用的、在特定语境中超出了日常性表达的话语策略,叫作“艺术技巧”。

日常性表达,是指运用中性的、自然形态的日常语言所进行的表达。实用类文本大多属于中性的日常性表达,其明显特征是,情感是中性的,语言是“去修辞化”的。当然,有了“艺术技巧”的使用,不见得一定是文学文本;但一个文本能够成为文学文本,“艺术技巧”的运用是必要的前提。“艺术技巧”并不是指语言文字的华美,更非指技巧的滥用。海明威的语言似乎没有多么复杂的“艺术技巧”,但他刻意追求简练,而这种处处显示出来的简练非普通的日常性表达所能达到,“简练”就是他的修辞技巧,这种技巧或话语策略带着明显的个人风格。

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特定语境中”这一限制。事实上,文学文本中存在着日常性言语,或者至少含有日常性言语的成分。这种言语看似极为平常,但只要用在适当语境中,就有可能成为带有文学性的言语,因为在该特定语境中,这种日常性言语显示出了一种超越日常性表达的话语策略。例如,“云破月来花弄影”,“弄”是寻常字眼,而在这特定语境中,花本无意于“弄”,而用“弄”字,寻常字眼也就焕发出不寻常的表现力。又如,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中,看着光屁股的皇帝在大街上游行,人们由于担心自己被别人认为愚蠢而保持沉默,在这一特定语境下,一个孩子“他什么也没有穿”这句十分寻常的话,就成为一个突破僵局的富于表现力的表达。

文本解读的任务,是解释文本的意义(这里的“意义”是指文本中包含着的思想情感内容)。解释文本的意义,固然不能完全抛开文本的艺术技巧,但解读的目的,只是揭开技巧的外皮,去探明背后所隐藏的意义。对技巧的欣赏,则是文本鉴赏的任务。鉴赏与评价,是文本解读之后的事情,是文本解读完成之后的进一步延伸。

解释文本的意义,必须接受文本的制约。这种制约,集中表现为文本对解读的定向导引。这就规定了阅读者的解读必然有一定的范围、方向和途径。任何文本的意义,都是有边界的;而文本结构的重心,决定了意义焦点(中心)的存在。

文本各个意义单元的并集,形成一个意义覆盖区域,该区域的边界,叫作“意义边界”。

一个完善的文本,就像是一个大圆。意义的焦点,就是这个大圆的圆心;意义的边界,就是这个大圆的圆周;大圆内的若干个相切的小圆,就是意义单元;各个小圆相切的点,就是层次的划分点。大圆内的每一个小圆,都能通过其圆心与大圆的圆心的位置关系,而得到清晰的定位。所有合理的理解,都必须落在意义边界(大圆的圆周)之内,且能通过其与意义焦点(圆心)的关系,得到符合逻辑的说明。据此,存在下列解读标准:

如果某个解读,不能指出文本意义的焦点(准确定位大圆的圆心),那就未能整体把握文意。

如果某个解读,落在文本的意义边界之外(落在大圆的圆周之外),那必然是错误的解读。

如果某个解读,落在文本的意义边界之内,但它与意义焦点的关系不明,这种解读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未逸出文本),但必然是含混的。

如果某个解读,落在文本的意义边界之内,但它不能覆盖整个文本(不能填满整个大圆),就是具有合理性但不完整的解读;如果它与文本中别的内容发生无法解释的冲突,就是肢解文意的片面的解读。

如果不能确定文本意义的焦点与边界,文本解读就成了随意性被无限放大的胡说。任何合理的解读,必然遵循下面的要求:解读必须严格基于文本,必须遵循文本内部的逻辑性,必须有所能允许的限度,不得与文本相违逆。

脱离文本的任意发挥,不是解读,而是个人的感想,甚至是胡说。所有具有合理性的文本解读,都必须是可验证的。

要防止“过度解读”。要对无规范、无边际的“多元解读”,保持警惕。文本解读,必须为文本确定一个意义的边界;而寻找文本意义的焦点(主题),通常构成文本解读的核心。

如果没有基本的规则,文本解读就仅仅剩下相对主义和不可知论了。如果一切解读都可以成立,唯一的结果就是无是无非。

不顾解读的尺度必将导致解读的失控,无限的衍义只会扰乱文本的解读。因此,对于文本的合理诠释,不可能是无限的。解读的对象是文本,解读的依据也应该是文本,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

五、文本结构在解读中的重要性

从某种意义上说,结构就是文本的“形状”。有“形状”的事物都是有边界的。结构决定了文本意义的边界。即使文本内部的界限比较模糊,层次之间的边界不够清晰,但哪怕只有模糊的“形状”,那“形状”也是可以被描述的。文本“形状”的构成要件,就是“意义单元”。

在文本解读中,结构是决定能否整体把握文意的关键,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解读是否合理。

任何文本都有其特定的结构,这种结构使文本内部形成条理或秩序,从而使读者依据它来理解文本所要展现的情节、情境或意义。如果缺乏结构,文本就会陷入混乱,读者就无从理解文本的意义和它所要传递的信息。

文本结构本质上就是各个意义单元之间的逻辑关系。这种逻辑关系,通常表现为线性的。这种线性,通常被我们称为“思路”。文本有始有终,有线性的发展脉络,这样的文本被称为“线性文本”。所有书籍上的文本都是线性文本(所谓“非连续性文本”实际上是多个文本的组合)。我们所说的文本解读的文本,都是这类文本。

由于文本存在特定的起讫点,亦即情节、情境或思想情感的起点与终点,读者就能以其有始有终而感受到文本的完整性。完整性的感受背后,隐含着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就是“主旨”或“中心”。如果一个文本不存在一个中心,文本意义支离破碎、不能统一,那么整个结构就不能建立起来。中心犹如重心,使结构得以稳定。中心是结构的焦点,是凝聚结构的要素。文本中所有意义单元的布局,都是围绕中心来进行的。因此,这个中心就是决定线性文本获得完整的、准确的解读的一个关键。

就叙述性文本而言,它当然蕴含着中心的概念。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表面上是按照线性叙事结构发展,实质上是依照着中心的意念沿着线性结构逐步铺展。若是没有中心,整个叙事结构就会失去情节发展和意义呈现的依据和途径。

就描写性文本而言,中心也是结构的核心。主旨或中心决定了景物的选择,决定了景物描写的重点;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意思就是景物总是为表达思想情感服务的。如果没有中心,那么景物的描写就失去了指向,就不能召唤出意义。表面上看来,景物描写是遵循着移步换景或定景换点等观察顺序,而实际上也是围绕着中心的意念来取舍和布局的。

议论性文本,更是以中心为整个结构的核心。思维的展开,总是具有鲜明的逻辑性。无论横向串联的并列式结构、纵向推进的层进式结构,还是反向连接的对照式结构,显然都是围绕着中心论点来布局和展开的,也是以阐释中心论点为目的来安排的。中心论点才是整个结构的核心。

因此,结构的分析与中心或主旨的分析,是密不可分的。如果文意焦点不明,很难确定其结构;反过来,如果对结构的观察不清晰,也很难准确地看到居于结构核心位置的文本主旨。在文本解读过程中,有必要把结构分析和主旨把握这两个任务结合起来。

对于作者来说,文本表达意图或中心的设定,应该是明确的。对于读者来说,对文本意义的解读,却可能存在差异。但无论如何,任何合理的解读都必须能够全面地、符合逻辑地阐释文本,不得与文本内在的逻辑脱离。而捕捉文本的内在逻辑,依赖于把握文本结构。

龚自珍的《病梅馆记》,一般的理解是,此文托梅议政,形象地揭露和抨击了统治者束缚思想、摧残人才的罪行,表达了打破严酷的思想统治、追求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但有人对此文作出了新的意义解读:

对任何一个具有生命力的个体,都不应该用强制力去束缚和抑制它的发展,它们需要能自由生长的深厚土壤和广阔空间。人为的干预和摧残,会窒息天才的灵性甚至生命。

还有人作出了更有新意的解读。这种意见认为,《病梅馆记》是中国美学发展史上代表一种美学思想的重要学术文献,它表达了一种正确的美学观,即:只有健康的事物才会具有美感,畸形的东西绝不会给人以审美的享受。

《病梅馆记》的原文是: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

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如果我们观察本文文本结构,就可对上述解读的合理性作出判断。

文本三个语段大致可以概括为三点意思:

(1)描述文人画士压制与摧残梅之祸之烈。

(2)叙述“予”辟病梅之馆以疗梅贮梅。

(3)表达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的愿望。

先有摧残梅的现象,后有挽救梅的行动,最后有为疗梅竭力的愿望。“予”(我)是整个现象的观察者,也是疗治病梅的行动者,更是情感的抒发者。因此,上述三点意思组合起来,文本结构的焦点,聚焦于“予”对摧残人才现象的愤恨与抗争。

上述两种新的解读,均能在原文中找到一定的依据。但很明显,它们基本上无视了原文第二、第三两个语段的存在。这些解读,没有尊重原文文意的完整性,没有尊重文本结构,忽略了“予”(我)在整个文本中的重要地位。我们可以说,龚自珍的这个文本中,确实蕴含着尊重生命自由、健康才有美的这些思想;但我们不能说,这就是这个文本的“主旨”。

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文本,都可以从不同的维度、不同的细节来生发出新的意义,这种意义是开放的和难以穷尽的。但这并不是我们所说的文本解读;通过这种“解读”,无法实现忠实于文本的还原性理解。 cx9ag1x7fxviFR51cmCPdp16BzOYzD4zYkxo0AuKdbu4Q25APmYVAwVqHz9XEqac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