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王维泓怎么也没想到,他在人间最后的时刻,又犯下了一个滔天罪行——砸死了警官袁镇江。

春城市民震惊了,沸腾了。

当晚九点钟前后,竟然在市区不同地点发生了三起自杀事件,更加离奇的是,三人自杀,竟然死了四个人。自杀就自杀,还稍带上了个公安局副局长。这就增加了更多的神秘色彩。副局长是管刑侦的,是个全省闻名的破案专家,破获过很多疑难案、无头案。死在战场、死在同罪犯决斗的现场,血染疆场,英勇悲壮,那本是袁镇江的当然归宿。可他却意外地死在花团锦簇、灯红酒绿的都市街上,而且是被一个跳楼自杀者砸死的,是巧合?是预谋?还是意外?给这起自杀事件平添了许多疑点,给社会各界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一切似乎都是天意,都是上帝早就安排好了的,老袁竟然是个陪葬的命。

春城市前天晚上发生了一起入室杀人案,被害人是中院的审判委员、民庭庭长,一家三口被杀,遭灭门之祸。案件震动了全城,上报到省政法委、最高院,公安部列为督办案件。各级领导批示,要限期破案。省厅派来了最强的专家组来春城指导,帮助指导市公安局尽快破案。专家下午刚到,老袁去和他们见面,陪同吃晚饭。他让市局刑侦队长陪省厅的同志去宾馆住下,晚上九点在局会议室汇报案情。自己先去办公室准备一下,刚走到复兴大厦门口,看见对面过来的一群女孩仰起脸,张着嘴,一幅被冻结了的恐惧表情。

他没反应过来。

“唉,唉——。”街对面有人大声叫唤。

待袁镇江循声望去,一个沉重的、软软的东西已经从他头顶砸下,他倒地了,没有知觉了。

最先到达现场的是街上的巡警。他们看见一具从天而降人体,转眼间成了血肉模糊、脑浆四溅的尸体,一个身着警服的人倒在血泊中,两只眼球暴凸,像蜻蜓眼一样,口腔喷血,在地上极其痛苦地扭动几下身子,不动了。

正在这时,穿警服死者兜里的手机响了。

巡警很快从车上拿出隔离胶带、架起支架,把现场隔离起来,街上的人群潮水般地涌了过来。

老袁口袋里的手机依然不停地响,一阵紧似一阵。

手忙脚乱的巡警,有的电话报告巡警支队,有的在呼叫120,有的在支撑隔离栏,有的蹲在死者身边,看看地上的人是否有救。

死者老袁口袋里的电话还在响。

巡警示意另一个警察掏出老袁的电话接话。

“老袁吗,你在干吗?急死我啦!”

“他已经不行了!”

“什么?怎么不行了?”

“他摔死了!”

“胡说八道!你是谁?”

“我是三大队当班的巡警。你是谁,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你说老袁死了?开什么玩笑?”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市公安局局长戴相杰。”

“哦哦哦,戴局长,戴局长。”年轻巡警把老袁的电话交给了身边的老民警。老民警向戴相杰报告刚才复兴大厦门口发生的一幕,请求市局火速派人出现场,现在他们巡警已经初步控制了现场。

袁镇江是江苏镇江人,父亲14岁参加渡江战役,是个小号兵,全国解放后就在春城市兵役局参加工作。文革后期,他在市“群运组”“三支两军”。“群运组”上有市革委会政治部管着,下管着文革前的妇联、团委、体育局、总工会等。闲得无聊,就天天看武术学校的学生练武。发现这些学生一个个健壮、精神,而自己的小儿子袁镇江病怏怏的,一天到晚打不起精神,吃饭数饭粒,走路怕踩着蚂蚁。当老子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军人的种,见着他这副德性就窝火。和体校革委会主任一合计,老袁把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送进了武术班。老婆心痛得要和他拼命,孩子杀猪似的嚎叫着,老袁不在意,提着孩子的右胳膊走了半里路,扔给了武术班的老师。扔下一句话:我每天下午都来看你们上课。

老袁这招还真管用,在武术学校待了五年,袁镇江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初中没毕业就当兵去了,第二年部队上前线,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袁镇江一身功夫派上了用场。越军在老山前线处心积虑,多年经营,修筑了数不清的明碉暗堡,加上地形复杂,先期派侦察兵往越军阵营抓两个“舌头”,证实我军已经掌握的情报,十分必要,不打无把握之仗。团长命令:侦查连必须在今晚给我抓来两个俘虏,从他们口里找到敌军的防御布局和兵力、火力部署情况。班长带着他和另一个战士,擦黑就出发,在和越军阵地隔着几千米就匍匐前进。

云高月夜,林深坡陡。天刚下过一阵暴雨,在密林中穿行了一个多小时,雨水汗水,把军装湿得无一根干纱。离敌人阵地越来越近了,班长示意他们停下了,做了个三人撒开的动作。然后从裤腿上“嗖”的一声抽出匕首,做好随时格斗的准备。三人成网兜式队形前进,班长在兜底。爬过了山脊,他们停下了,看看远处敌人的阵地。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知了和夜鸣的昆虫不时在独唱。显然,敌人都在猫耳洞里睡觉。突然,班长用手一指,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个萤火虫般的亮点时隐时现。班长示意他们两个集合。

“那里有人抽烟,做好战斗准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开枪。”班长小声命令,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喷射出来的。

目标已经出现,三个人屏住呼吸,摸索着前行,来到一处陡坡下。袁镇江用劲煽动鼻翼,一股尿骚臭扑面而来。他思考了片刻,示意班长过了,不能再前进了。就蹲在这里守株待兔。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动静;

两个小时也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三个小时快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还有三小时就天亮了,回到自己阵地还要两个多小时,班长沉不住气了。

袁镇江扯住班长的衣服,把他按住:“班长,再等等!”

两人正争执的时候,陡坡上面的树枝传来了响声,三个人把眼睛睁得像乒乓球一样大。两个越军东张西望地朝他们迎面走来,在他们头顶的悬崖边上停下,把挂在面前的冲锋枪往身后一甩,朝裤裆里掏。几乎是同一时间,两条尿柱劈头盖面撒在袁镇江和班长的头上。袁镇江纵身一跳,两只手抓住了两个越军的左右脚,往下一扯,还没来得及叫唤,班长和另一名战友就胳膊锁住了他们的喉咙,给他们嘴巴贴上了胶带,五花大绑,带上回营地的路。十几分钟后,敌军发现少了人,派出队伍搜索,无目标地朝密林中扫射,在离团部不到两公里的路上,飞弹朝班长的额头穿过,又进入了袁镇江的下颌骨,断了他一颗智齿后就再也走不动了。袁镇江扯下水壶上的白毛巾,咬进嘴里,从后脑勒紧。又用匕首宰了一个越军,用绳子把另一个越军捆粽子似的捆得严严实实,往肩上一甩,扛起就走,让战友背上班长的遗体回到了部队。

那一次,本该给班长陪葬的袁镇江没有死,他立功了,他转业了,他成家了,他到地方又不停地从副股长、股长、科长副科长直至副局长。他没有不满足的事,没有不开心的事,没有吃不了的苦。父母、老婆、家人、亲戚、朋友看他分管刑侦工作,风风火火,舞刀弄枪,冲冲杀杀,面对各种日益严峻的刑事犯罪,都劝他悠着点。老袁总是一乐:“早就死过一回,已经赚了二十一年了,还不够?”

谁也没想到,老袁以这种方式完成自己的人生。是巧合、意外?还是谋害、他杀?

王维泓的幽灵在春城市的上空飘荡,他像一片云,像一口气,像一缕烟,风裹挟着他,在空中荡来荡去。风停了,他在努力寻找复兴大厦,他要再回到自己遗体的现场。空中俯瞰,啊!复兴大厦门前人山人海,警戒线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争相观看躺在人行道上的王维泓和袁镇江。王维泓的幽灵飞临自己的遗体,发源于脑后的一大滩白中带黄的脑浆,发出浓烈的腥臭,脑浆绘出的不规则图形,掺杂着殷红的鲜血,很像一副着色炫目的油画作品。自己的后脑破裂,脸部有些变形,但轮廓没有变,身体基本是四脚朝天,一只脚从裤腿里长出了许多,浸在血水之中,或许是自膝盖以下断了。西装扯开了,领带飘在肩头上,和白衬衫露在外面。就是说,这个形象,对于自杀者来说,是个比较理想的结果。王维泓对自己的遗体总体满意。他再看看垂直于自己的身边的袁镇江,老袁缺少自杀的修养,死相不太好看。侧趴在花岗岩块石砌成的路面,下巴磕在路牙石上,上下颚完全错位,脸型严重扭曲,两个眼球像蜻蜓眼一样外凸,垂挂在眼袋外面,鲜血喷过鼻梁,浸过了胡须,染红了半张脸,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个见过无数生死离别的英雄,临死落下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态,为王维泓所不齿。

现场人声鼎沸,什么声音、什么表情、什么心境的人都有。

“我亲眼看见那人从二十一楼窗口飞出来!”

“干嘛这样,好死不如赖活。”

“好惨、好惨!啧啧。”

“怎么没看见家里的人?”

“怎么还有警察自杀?”

“那个警察是路过被砸死的!”

“自杀还带上警察,什么人这么牛?”

“人间这么乱,阴间的社会秩序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带个警察怎么办?没有安全感哪!”有人调侃。

“请大家让开点,让开点,谢谢合作,谢谢合作!”一个警察开路,分开围观的人群,他身后面跟着一队人马,带了一股气流,王维泓被气流驱出了现场。但他看得清楚,走在前面的是市公安局长戴相杰,王维泓在吴克吉的办公室见过他。别看他此刻满脸萧杀,冷眉倒竖,可那天在与吴克吉握手的时候,脸上硬是笑起了一朵花。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公安局民警,还有一些看上去面熟又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有穿制服的,有穿便服的。一行人到达现场之后,原来在现场拍照的、拉尺丈量的、寻找物证的、检验尸体的民警、法医都停下了手脚,等待领导们指示。王维泓知道,戴相杰赶到现场,并不是因为他的自杀,而是因为他的自杀带上了袁镇江,而袁镇江的死本来也不必大惊小怪,而是因为袁镇江的身份——公安局副局长,又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又正在负责侦破市法院民事庭长灭门惨案。这就给袁镇江意外死亡披上了更多扑朔迷离的想象空间。当然,戴相杰的出场,并不表示别的什么,按工作的套路,表示重视而已,向上级汇报的材料可以写上“如何重视案件的侦破”、如何“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如何“亲自指挥破案工作”云云。

戴相杰在袁镇江身边蹲下来,仔细盯着他的脸,伸出白嫩墩厚的手,在袁镇江的额头上抚摸一下,捡起甩在他身边的警帽,掸掸泥土,给袁镇江戴在头上,站起来,给袁镇江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在场的警察看得出,戴杰相的眼角汨汨地流出两行热泪,加重了现场的肃穆气氛。之后,戴相杰开始询问现场情况。

“跳楼者坠楼的准确时间是几点?”

“我们巡警在街对面巡逻,听到喊声有人跳楼,就赶过来了。我看了一下时间,正好八点五十一分。”

“死者什么身份?”

“死者是从复兴大厦二十一楼跳下来的。二十一楼是环宇投资咨询公司的办公室,有人见过,死者像是环宇投资咨询公司的法人代表王维泓。”

“立即找到环宇投资公司的领导,通知死者家属。”

“是!”

王维泓此时正附在戴相杰的头发中,他怕被风吹走,听见戴相杰的指示,很是觉得搞笑。

环宇公司名称无限大,规模却无限小。除了自己任董事长外,就没有经理层,一共才十几个员工,今天晚上有两个和他一同自杀的,现在在世上的只有九人,一个在欧洲旅游,一个在医院生孩子,还有七个去年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昨天,王维泓已经给他们各发了三万元的补偿金,让他们离开春城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有一个条件,一年内不要接春城市的电话,不要接春城任何客户的电话,把所有客户忘掉。

“袁局长离开红樱桃酒店是什么时间?”戴相杰问随行的身边工作人员。

“八点半左右。”

“还有谁知道老袁离开酒店的时间?”身边没人回应。显然,戴相杰把袁镇江的死与谋杀联系在一起。

“老袁为什么不让司机送?”

“老袁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不让司机送他。”

“报告,市一一零指挥中心刚才接到报告,在今晚八点五十五分前后,春城市的罗山区的紫竹苑也发生了跳楼自杀事件,另外,还有市民看见有人在桃江吉祥桥二号桥墩上跳河,死者分别是一男一女,具体情况还在调查。”

“哦!”戴相杰和现场的警察几乎同时发出惊诧的感叹。

王维泓从戴相杰对话中知道,与他一同在自杀者联盟相约今晚自杀的朋友也实现了自己的计划。

王维泓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老同学吴克吉在干什么?他对今晚春城市发生的三起看来正常又不正常的自杀事件会怎么看?作为一个幽灵,王维泓现在与活着的时候有不可比拟的自由,他像风、像雾、像空气一样自由走动,他不必受市委门口那个小武警战士的盘问,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入他想进入的一切地方。

所以,他现在想去看看吴克吉。 7J+2QU6EiWfC4G3PiOkGGDCz0GYepKD6TzZNloQgNDbGvE8fQ7Dieq6ZQscbE/qa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