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两年前。
热热闹闹的客套场面结束了,招聘来的“人才们”接到通知,大家暂时休整两天,安顿好居所,收拾行装,在市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自由活动,等待市委、市政府分工。市政府给大家准备了一只文件袋,里面有最新的市党代会、人大会的工作报告,正在实施的春城市五年规划,上一年度全市经济社会发展主要数据。显然,市政府希望大家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市情、熟悉春城。王维泓除了仔细研读这些文件之外,还借了一辆自行车,穿梭在春城大街小巷,观察和感受春城的市容市貌、风土人情、文化习俗。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市政府提供的文件和走街串巷看到的现实,他与春城的干部言谈和交流中,王维泓心头产生了极大的震撼,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离市场有着漫长的距离。距离不只是数据,不只是楼宇的高低,不只是生活与消费的水准,而是观念与习惯,是文化与思想。在旁观者为春城人焦虑的时候,春城人反而习以为常,怡然自乐,表现出令人惊诧的淡定与坦然。
王维泓着实为吴克吉捏着一把汗,他甚至十分疑惑吴克吉当初的选择。在这样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时代不同发展步伐的地方当家,日子该怎么过?在王维泓看来,硬着头皮在这里生活几年,吃点苦,还是可以熬过去。但作为一个当家人,要带领这片土地跟上时代的发展,简直是天方夜谭,异想天开。
就在王维泓替吴克吉操心的时候,吴克吉的秘书来电话,约他晚上十点半在寓所见面。王维泓说不知道市长住的地方,秘书告诉他:十点一刻的时候,市长司机会开车接他。
司机提前了十分钟到了市政府招待所楼下,王维泓在春城街道上七拐八弯转了几分钟,朝一处没有标牌的大门开过去,门口一名解放军战士持枪站岗,一块“军事禁区”的牌子十分醒目。战士扫了一眼由远而近的小车,行了一个军礼,门口的栅栏自动开启,小车缓缓驶入一座大院。王维泓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十点十五分。
院内十分静谧,与外面的喧嚣仿若两个世界。只有车轮与道路摩擦发出的“唦唦”。视线几乎见不到什么建筑,像是走进了一片森林,道路两旁的树木把头顶的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模糊不清的凉亭、假山、水榭从车窗外掠过。王维泓此时的心情已不在车外的风光,记忆的空间叠印着吴克吉一张张久违的照片,掠过前天见面时的一个个场景,胸中难掩激动的波澜。
汽车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前停稳。
“吴市长就住在二楼,亮着灯的那家就是。”司机告诉王维泓。
王维泓上楼的时候,听见楼上开门声,一片亮光从屋里喷出,楼梯上亮堂起来。
“你告诉秘书长,把后天的活动调整一下:早上去招待所陪厅长吃早餐,经贸工作座谈改在八点半,十点半去医院看老红军,请财政局长十一到我办公室来谈,审计局长汇报就改期安排。”
“明天去乌铁集团的时间?”
“不变!市直部门领导不要去那么多,除了土管、经贸委、矿业局外,其他都不要去了。”
“好的,我马上去落实。”听声音是吴克吉与秘书在走廊上说话。
“哎呀,老王,来来来。”看见王维泓从楼梯口上来,吴克吉给他打招呼,王维泓和秘书微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就朝吴克吉走过去,两人握着手,进了吴克吉的客厅,吴克吉随手关门。
“这么晚了,市长还在工作?”
“进到这里,就不用客套了!”
显然,吴克吉不喜欢在这样的场合称呼他市长。
王维泓在吴克吉的办公桌前坐下,吴克吉给他倒水、泡茶。
“在春城遇见你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么晚你找我,也是个意外。”
“意外才有戏啊!”
“不瞒你说,秦建峥第一次把你的简历从纽约传过来,我就怀疑是你,只是名字不对。后来再看简历,我有些喜出望外,咋就这么巧?”
“哦?第六感觉?”
“简历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还要第六感觉?”
“我可是进了机场贵宾室才认出吴市长就是吴克吉啊!”
“是啊,缘分、命运硬是要把咱们绑在一起,好事!”
“来来来,喝茶。今晚的时间是咱们的,快二十年了,好好聊聊。”
“呃,你别看春城落后,也有好东西是大城市享受不了的,比如这茶,正宗的春城绿,清明前的,不施化肥不用农药,真正原生态茶,市场价在两千左右,你在美国肯定喝不到。”
吴克吉的表情,洋溢着兴奋,透露着自信。那张脸,除了消失了年少的稚嫩,添了些鱼尾纹,其他什么都没变。
“看来你喜欢上这里了。”
“不但我喜欢,我还要让你也喜欢上这里。不过今天不谈工作。都分开二十年了,叙旧、叙旧。”
王维泓内心有些吃惊。毕竟分开多年,儿时的生活早已远去,现在眼前的同学,不再是无忧无虑的青春少年,而是主政一方的官员,他只能按照吴克吉的思路开始两人的对话。
王维泓和吴克吉同一年考取开南大学经济学系,住一个寝室上下铺。八十年代后期的中国,各项改革风起云涌,各种探索花样翻新,农民和城镇居民收入差距开始显现,开南的学生家长,不乏腰缠万贯和日进斗金的阔佬。家庭收入差别,自然反映在学生的衣着打扮和日常消费中,不介意地把学生分成了不同的群体。吴克吉来自农村,父母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微薄的收入供一家五口的生活,日子与农民没有太大的差别,过得紧巴巴的。孤儿王维泓,没有生活保障,靠亲友接济过日子。惺惺相惜,他们很自然走在一起。
钱,那是一张搅动心思、支配手脚、调动欲望的纸。口袋有这张纸的学生,在改革大潮的裹挟中,变得不安分起来,忙碌起来,他们追赶着时髦,逛商城包装自己,跳流行的舞步,看最新的电影。没有了这张纸,倒也断了许多念想,省去很多纷扰。王维泓与吴克吉所能做的就是读书、读书、读书,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无论是上课还是假期,无论是老师布置的还是没有布置的,聚精会神,心无旁骛,读书钻研,研究问题。寝室、教室、图书馆。买不起的书就借,借不到的就上新华书店看。甚至带上馒头咸菜,上图上馆。有一次两人看书入迷,竟然忘记了闭馆时间,等他们准备离开时,管理员已经锁门下班了。只好在阅览室的长条桌上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图书管理员开门见桌上睡了两个人,大吃一惊。
贫穷有时是个好东西,劳动者贫穷会激发创业的欲望,穷则思变;读书人贫穷,则会发奋励志,勤学苦读。同样的家庭背景,同样的家境状况,不仅因同处一室距离而相亲,更因经济上的窘态归为一类。吴克吉和他结成了非同一般的同窗之谊。他们在价值取向、生活爱好、甚至思想观念有很多相似之处。当然也有个性的差别。吴克吉语言不多,长于思考,举手投足,体现了家庭教养,张口常常有很多精辟的观点;王维泓虽然内敛,思维跳跃,目光中充满躁动与激情,也许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的思想深处富于冒险精神。二十年过去,两人除了岁月磨砺而流失的青涩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我是一个对生活差不多失去信心的人,要我爱上春城这块地方,不容易啊!”
“我知道你在国外吃了不少苦,经历了些挫折。别搞错了,那是阅历、是经验、是成功的垫脚石,是买不到的财富啊!现在的年轻人最缺的就是这个!”
“话是这么说,但对于当事者,劫后余生,说起来心里都凉飕飕的。”
“我们阴差阳错走到一起来了,如果不弄出点响声,那不是枉费人生这几十年吗?”
“当然,你现在有这样一个平台,又正是干事的年龄,又赶上了这样一个好时代,正是艳阳高照,前景不可估量。”
“你虽然在国外这么多年,我相信你对国内的情况也很清楚,从政嘛,都是暂时的,身后留下一些痕迹,给老百姓办点有益的事,留下一个不算太差的名声,这就是我的追求,你要帮我!”
吴克吉这番话,虽然也算实在,但在王维泓听来,依然充满职场的客套。一个重要部委的司长,千里迢迢来到这穷乡僻壤,除了干一番事业,就没有一点个人的想法?不想在这里镀镀金,为今后混个内阁部长或封疆大吏什么的积累点政治资本?
他感觉当年同学身上那种淳清,在吴克吉身上已经不多了,代之的是职场那种职场的娴熟和老到。这一刻,他感到,眼前的吴克吉虽然是同学,更是一个在政界熏陶了二十多年的市长。
“既然市政府花这样的代价把我们从国外聘过来,理所当然要尽力而为,何况是老同学?”
“我来春城虽然时间不长,但看见能在自己手里干成的一些事,老百姓能从中收益,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你在这里待了一段,一定也能找到感觉的。”
王维泓知道,吴克吉在给他洗脑,坚定他留下来的决心。
“春城穷是穷了点,但有后发优势。这就像中国和发达国家的发展速度一样,中国社会生产总值每年以两位数的进程增长,而发达国家有个百分之二、三的增长就了不起啦!”
“民调的支持率就会迅速上升。”王维泓补充说。但他心里认为:吴克吉的自信,忽视了两个重要前提:发达国家的经济总量和人均占有率。而且产业在全球分工始终处于高端,实体经济的技术装备水平和产业素质与中国不可同日而语。
“滴铃铃——滴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刺耳。
吴克吉拿起听筒,里面一个和蔼的男中音传出了:“吴市长,没打搅你休息吧?我是国税局——”
“啊,是老许!”
“吴市长,省局催着上半年的税收入库进度,我们市里的情况不是太理想,有几个问题急着要向你汇报,你看——”
“明后天都排不出时间啦,看看周六上午吧!”
“啊,可是——”
“就这么定啦,周六。”吴克吉挂了电话。
王维泓看了看手机,已经晚上十点四十。
“我的意思是,你要干一番事业,要找成就感,在春城这样的地方反而——”
“滴铃铃——”电话再度响起,打断了吴克吉的话。他盯着话机停顿了几秒,再拿起听筒。
“喂,吴市长吧,我是建设局老李,有个急事要向你报告。”
“啊,老李,你说。”
“市第二自来水厂扩建工程在你的重视下进展很顺利,我们想按照你在政府工作报告中的要求,力争年内竣工——”
“老李,你就说要解决什么问题吧?”
“是这样,财政年初预算一点三个亿,现在到账只有四千万,民工工资欠了两个多月,现在他们拒绝上班了——-”
“我知道了,我明天抽时间给财政说说,你主动去一下财政局,找他们商量一下。”刚放下了电话。
“叮叮叮——”吴克吉桌上的红色电话骤然响起,他麻利地拿起听筒,主动发声:“你好!”
“吴市长吗?我是省政府齐省长秘书小张啊。”
“张秘书,你好。”
“齐省长要我给你打电话,你那份春城乌铁产业发展调研报告省长看了很高兴,作了很长一段批示,说这是他期待多年的、有分量的报告。”
“省长过奖!”
“齐省长看后觉得意犹未尽,要你明天下午四点之前赶到他办公室,要和你详细谈谈乌铁发展问题。”
“哎呀,省长百忙之中还在关注春城的发展,我们工作没做好啊!我明天一定准时赶到。”
吴克吉放下电话,定了一会神,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十五。对王维泓说:“你稍等,喝点茶,我还要打个电话。”
吴克吉再次拿起红色电话:“请接邬书记家里。”
吴克吉把刚才接到省长办公室电话的事向邬书记作了汇报,并且把春城乌铁产业发展需要省政府支持的想法征求邬书记的意见,邬书记好像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意见,只是强调要省给一些政策支持。
放下电话,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四十了。
“要不咋们改时间再聊?”王维泓说。
“不行!再等,我只有十天后才有时间。过了十二点就没有电话了。”
“你看,我晚上接了这么多的电话,就两件事,一是钱,二是乌铁。春城的乌铁是我最想办的一件事,这件事办好了,就大大缓解了钱对我的压力。”
“我能帮上你吗?”
“能!之所以让秦建峥去华尔街引进人才,正是为了乌铁发展,我想在这个产业上下一盘大棋。”
“哦?可是我们这些人不懂乌铁啊?”
“不,你们懂金融,熟悉资本市场。乌铁在春城就是矿,上市了就是金啊!”
王维泓点了点头,似乎知道一点吴克吉的用心。
“我们前不久设立了个市金融办,你来当顾问,怎么样?”
“我当金融办顾问?”
“对!我考虑顾问这个身份可进可退,像是政府身份,又不完全是,可以负责,也可以不负责。这与当今资本市场现状很吻合。”
“你得明确我干些什么?”王维泓在华尔街的公司浸淫十多年,无论跟着哪个老板,第一件事就是明白干什么事、干多少事、负多大责、拿多少薪酬。
“你放心,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利用这个界定不清的身份,既帮助政府,又不影响你自己在春城的发展。”
“你是说,我还可以干些自己的事?”
“当然。把你们这些人捆在公务员体制上,那是浪费。你们完全可以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既为政府服务,又在春城选准一个产业、一个项目、创办一个甚至几个企业,这样,你们的作用就大了。”
“你为我们想得很周到。”
“我是为你们,也是为春城。你想,二十万年薪对政府来说,是咬紧了牙根,对你们而言,与在国外的收入相比,微不足道。通过自己创办企业,既弥补了你们事业上的损失,又带动了市里的经济发展。”
“在你们这批人中,我看了一下,市金融办顾问,非你莫属。你是中国改革开放时期最早的弄潮人。”
“别忘了,是我们。”
“哈哈哈”提到那段往事,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你离开国内多年,资本市场发展很快。当然,这是一块新开垦的土地,庄稼与杂草长得同样快。”
“我离开国内多年,情况不熟,很想听听你的高见。”
“你谦虚了吧?你在华尔街这些金融大鳄身边混,不研究中国资本市场,不可能!”
吴克吉离开办公桌,拿来开水瓶,给王维泓添水,也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
“专家以‘新型加转轨’来定义当今的中国股市。在我看来,目前中国股市需要加快完善。眼下的景象有时看着很别扭。宏观上看,它不反映经济的基本面,在微观上也不遵循投资的基本规律。你按经济学家给你讲的投资技巧买卖股票,必死无疑。最能体现中国特色的就是一个字‘炒’!”
王维泓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壁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四十。吴克吉关于中国股市的理论谈兴正浓,王维泓不忍心打断他。
“当前的股市,上市靠指标。管理层给你指标,你就可以上市。这个市场有太多的操纵空间,说得不好听,投机的成分很大。政府、企业、投资者三者,同床异梦,各有盘算:政府为了甩包袱,鼓励那些困难、甚至要破产的企业上市,到市场圈钱自救,这些企业的资产质量都很糟糕;政府、银行不输血,企业要脱困,把眼睛盯着投资者口袋。没有业绩,就找中介机构包装,公开叫‘包装上市’;投资者也不成熟,机构投资者、长期投资者少,散户多、投机者多,不叫投资叫炒股,很形象,捞一把就走。击鼓传花,花落谁家谁就倾家荡产。这不就是当年靠‘批文’暴富一样吗?”
“这样的市场没有持续性,不能长期下去啊!”
“对!上面也看到了这个问题,并在下功夫解决,现在是窗口期了。我想抓住这个尾巴,把春城的乌铁产业推到资本市场。如果成了,春城发展的资金瓶颈就打开了,春城这辆破车或许能够弯道超车。”
吴克吉的话,让王维泓有些震动。原来这就是他正在酝酿一盘很大的棋。
“我今天在这里向你交个底,在春城我没跟任何人透露过,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能说。”
“我明白。你的具体想法——”
“你听我讲,第一步是整顿现有的矿山企业,通过环评、安监、安全等手段,逼退那些外地的、民营的小企业,把那些隐蔽的股权关系盘出来,通过兼并、收购、控股等方式,把乌铁探矿权、采矿权证抓在政府手里。”
“这一步很艰难,牵扯各方面利益关系,特别是一些干部的利益,必须打破了原有的利益格局。”王维泓插话。
“是的,很难,有风险,但必须做!”
“在掌握和控制了乌铁资源和骨干企业之后,把它打造成乌铁采矿、冶炼、加工、销售、研发完整配套的产业链,形成企业聚群,再选择一家或几家有素质、有效益的企业,借壳上市。”
“借壳有成本,IPO不是更好吗?”
“当然IPO更好,以春城革命老区的名义要争取个上市指标也不难。问题是时间,按证监会的规定,再顺利的IPO也得三年,我等不及。我一届任期只有五年,现在快过去两年,还有三年,时不我待呀!”
“第三步,通过上市企业筹集资金,不断开发乌铁产品,改变目前卖原料、卖初级产品的格局。这样,整个产业发展了,带动其他产业就不是问题了。那个时候,春城的经济社会就会有一个新的飞跃。”
讲到这里,吴克吉满面潮红。看得出他内心十分亢奋。
停了一会,吴克吉有自言自语:“不过,这是一着险棋。”
“再险,也不至于像咱们90年南下深圳那样吧?”
“国内资本市场,我们算是第一批淘金者。那次深圳之行是我们一辈子经历的财富,或许正是那一次决定了你一生的选择,而我一直在后悔离开了这一行。”
吴克吉的话有些言不由衷。
“回想起来像昨天的事一样。”
吴克吉的话把王维泓带进了二十多年那段生死翻盘的冒险经历,正是在这样的生死面前,升华了两人之间的友谊和情感。也许正是对这趟冒险经历的总结,吴克吉和他毅然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在吴克吉看来,王维泓后来的生活变得更加冒险,更加不安于现状。而在王维泓看来,吴克吉从此变得更加谨慎,甚至放弃了高收入的金融行业,选择在波澜不惊又清闲安逸的政府机关谋生。但刚才吴克吉的一席话,他似乎看到他内心的波澜,他当年的冒险精神并未泯灭,机会成熟随时可能喷发泛滥。这让他心里有些震撼。作为一方大权在握的诸侯,如果把官场的资源与权谋,和一个荒蛮资本市场的疯狂混合在一起,所演绎的故事一定会惊天动地、泣鬼神。
王维泓也觉得刺激,又有些可怕。尽管两人谈到凌晨三点,他还是久久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