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三年前，秦建峥制止了王维泓金门大桥上一跳，把他从死神面前拉了回来。当时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世？什么职业？那么宽敞、壮观的金门大桥，通向的是无限辉煌的前程，而王维泓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出于基本的伦理道德，出于同一民族子孙的血脉情缘，他毫不犹豫地在他生命陨落之际，伸出橄榄枝。

秦建峥与彼得-亨利一道，把王维泓带到桥头，在设计师约瑟夫·斯特劳斯的塑像基座下坐下来。

深秋，午间的太阳倾泻在大地。此时的王维泓，面如灰死，魂不附体，目光黯淡，与斯特劳斯的塑像一样冰冷、毫无生气。人虽然回来了，灵魂似乎早就坠入了旧金山海湾。

秦建峥和彼得-亨利陪着他坐了一会，当地时间已是上午十一点多。他犹豫不决，是离他而去，还是继续守候着他。看着王维泓的样子，他担心自己离开后，王维泓很可能继续从桥上跳下去，那刚才所做的努力就前功尽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稳定一下他的情绪，好事做到底。可自己来美国的任务还远没有完成，他原本趁着周末，来旧金山看看，明天就要返回纽约。周一有两个应聘者见面。没想到一上金门大桥，遇上了这样一个中国人跳海。同宗同根，他不能不出手相救。因为吴克吉的交代，让他带队来美国招聘人才，他近期特别留意了各方面关于赴美留学生的生存状态。实际上，远涉重洋，留学美国，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风光无限。要学有所成，要在美国这样的社会有立足之地，没有一番艰苦奋斗，没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挫折和痛苦，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丛林法则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社会。对移民人口的偏见更是如影随形，要跻身上流社会更是没门。所以，秦建峥在金门大桥上遇上王维泓的情景，无论什么原因都使他寄予极大的同情，他本能地伸手相救。可是眼下怎么办？他觉得，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打开他的心结，帮助他从死亡的念头中解脱出来。否则，这条鲜活的生命，有可能随时幻灭。招不到人才，救人一命，也不是坏事。

出于这样的心理，秦建峥把王维泓带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在最角落的卡坐坐下了。彼得——亨利，很配合他，自见面开始，一直想办法开导王维泓，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语。服务员过来了，秦建峥不懂英语，拿起面前的菜单，指指上面的咖啡、面包图案，又伸出两根手指，做一个V字形。服务员朝他笑笑，点点头，走了。

王维泓木讷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感激地端详面前的两个中国人。不知是咖啡的刺激，还是情感的融化，王维泓的脸上开始有一丝血色。眼珠子也开始转动。他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老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我估计你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吧。”秦建峥把面包推向他面前。

王维泓短暂地犹豫一下后，熟练地拿起餐刀，把面包切开，仔细、均匀地涂上黄油，又放下。看着秦建峥，开口了：“先生，你这番好意，真不知是救了我还是害了我。”

“父母把你养大不容易，把你送到美国来就更不容易了。你在这样如花似锦的年龄就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懦夫的表现！”

“我实在没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再大的事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这句话，王维泓好像有所触动。

“能跟我说说你的打击吗？”

“一言难尽！”

王维泓简单地把自己来美国工作，含辛茹苦打工挣钱、准备回国干一番事业的计划说了一遍。

“十几年的辛苦不说，关键是毁了我报答桑梓的一片情怀。”王维泓强调。

秦建峥听了有些感动，也十分同情。于是安慰他说：“报答父老乡亲，方法多种多样，也不一定非要金钱不可，也不在一时一日。只要有这份心，父老乡亲一定会理解的。”

王维泓点点头，三个人的谈话开始慢慢轻松起来。

“先生，你是住旧金山的？”王维泓看秦建峥有些像国内来美国的亲属，他们大多是退休后来美国给儿女带小孩的，或是来投靠子女养老的。

秦建峥摇摇头。

“来美国讲学？”秦建峥也有些学者、教授的派头。

秦建峥还是摇头。

“那——？”

“我来这里是执行一项任务。我们市政府组织了一个人才招聘小组，专门来美国招聘人才。”

“哦？来美国招商引资的团我见过不少，来这里招聘人才的还真不多见。你们领导有眼光！”

“我们新来的市长，是个很有学问的专家型领导，他从大机关到地方工作。认为我们市最缺的人才是熟悉资本市场的金融人才。他说美国正在遭遇金融危机，不少金融企业裁员，正是我们引进人才的大好时机。”

“那你们招到了想要的人才吗？”

“嗨，别提啦！我们来之前找过省外侨办，他们给我们介绍了一个联系人，说找到了他，一定会找到需要的人才。结果我找遍了纽约也没联系上，有人说他来旧金山了。也许是天意，我在这里遇上了赵先生，哦——哦——彼得-亨利。”

“缘分，缘分。”彼得-亨利微笑着，接过话茬。

“这人在纽约工作？”

“在华尔街一家大投行。”

“哦？”

“说说，也许我认识。”

“叫王——王什么泓？”

“王维泓！”

“你认识？”

“你们是春城市来的。”

“对呀！”

“哎呀，恩人！”

这下轮到王维泓吃惊了。激动得站起来，把秦建峥的手抓在自己手里。

“你认识王维泓？”

王维泓眼角流下了滚烫的泪珠。

王维泓带着秦建峥，回到自己在旧金山的住过的宾馆，房间还没有打扫。他翻开枕边留下的遗书，三下五下撕得粉碎。又打开了壁柜里的背包，找出里面的银行卡，装在兜里。他原本给清理自己遗物的人写下一封遗书，表示感谢，同时告诉他们自己的银行账上还有二十万美金，让他们交给旧金山的养老院。自己没有父母，一生没能尽过孝道，在人世上最后一件事就帮助一下老人吧。

因为言语沟通的困难，彼得-亨利对秦建峥说，“我们相遇旧金山，很难得。还做了一件善事，就是救了王维泓一命。你来美国一趟也不容易，招聘人才的事有什么困难，就交给我们办。我难得有这样一个为祖国服务的机会。”

就这样，秦建峥在美国又跑了几个城市，招聘的事就全权委托给彼得-亨利和王维泓。当秦建峥在拉斯维加斯赌场赢钱的时候，彼得——亨利给他电话，说做通了王维泓的工作，让他也应聘去春城工作，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建设美好家园出一份力量，秦建峥满心高兴，当即给市长吴克吉报告。

从旧金山返回纽约。秦建峥告诉他，市里新来了市长，十分重视金融工作，提出要用三五年的时间，打造一两个有实力的上市公司。但这方面的人才奇缺，想引进一些懂金融、熟悉资本运作，又有管理上市公司经营的人才。能招聘到在企业重组、兼并、上市有实践经验、有操作能力的更好。如果没有，哪怕是学金融的研究生也可以。

王维泓与彼得-亨利一番张罗，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招聘了四个在美国读书的研究生，一个在华尔街银行做投资的经理。他问秦建峥够不够。

秦建峥老半天没吭声。心里在算了一笔账：按市政府常务会上的决定，引进人才由市财政给予每人每年20万元生活补贴，他们就业岗位的薪酬照发，等于每人每年的薪酬水平在三十万以上。可是春城公务员的平均工资水平不到五万，市长年薪也不过十万，再引进更多的人才，财政负担不说，那些“五加二、白加黑”的公务员心里能接受得了吗？这次市政府决定到美国引进人才，在省市新闻媒体上已经炒作了一番，甚至中央媒体上也有涉及。社会上就有很多说法，说是新来的市长作秀。一个在本省、在中国找不到位置的地方，用得上华尔街的人才吗？春城发展缺的不是高深的理论，而是接地气的解决方案。有的甚至扬言：他们拿了我们几十倍的工资，也该干我们几十倍的活吧，让他们干好了！正等着看笑话。说实在的，秦建峥带队这次来美国，心理是有压力的。没招聘到人才，不好向市长交代，招到了人才，不好向社会交代。在彼得-亨利和王维泓的帮助下，他一气签署了五个人的意向聘用合同，也算是可以回去复命了。

聘用意向确定后，秦建峥给吴克吉打电话作了口头汇报。把聘用对象的情况、他们的要求、回国的日期大致说了一遍。看看市长还有什么指示。

“招聘工作基本完成，只是这些聘用对象不能全部和他一同去春城。因为他们还有些善后需要处理，有的涉及小孩读书、家属工作、原聘用单位工作上的交接等，全部到市里报到，可能还要半个月的时间。”

“那这样，你就不必先行回来。趁着他们处理善后的时间，你就在美国多走走，到处看看，去一次不容易，就等着他们一起回春城吧，到时候我到机场去迎接你们！”吴克吉说，话语中流露着兴奋、感激和体贴，秦建峥心底涌过一股暖流。

吴克吉言而有信，当秦建峥带着从美国招聘的人才在机场降落的那一刻，他感到的气氛是温馨、热烈、祥和的，春城人首次在欢迎的气氛中减少了生硬的口号，勾兑了温情体贴的人文元素。吴克吉带着市政府在家的领导和有关部门负责人在机场出口迎接他们，接待办的同志给每人一束鲜花。出口两旁，工作人员手拉着两幅标语：“您的加盟，我们的创业平添了理性和智慧”，“人才强市，春城加油！”

一支手捧鲜花的队伍，从市政府领导面前走过，一一握手。秦建峥站在他们与市领导之间，给领导们一一介绍。在吴克吉与王维泓两手相握时，两人的目光似乎有些异样。王维泓正要向吴克吉说什么，但吴克吉的手已经伸给等待接见的下一位。

短暂的欢迎仪式结束，王维泓一行被接到市政府招待所，安置在一栋单独的小楼。秦建峥在美国就给他们开过会，市里对他们的到来极为重视，专门从招待所拨出一栋小楼，作为他们临时的家。请了家政为他们做饭洗衣，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只要他们在春城工作，这里就是他们的家。每人一个套间，算是他们没有房产证的私人住宅。按秦建峥的话说“你们就是在春城买了房子，这个套间的门仍给你们开着。”表达的就是“春城人对人才的渴望和尊重。”

这种渴望和尊重尤其表现在吴克吉的安排上。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接待这批从大洋彼岸引进的人才。除了亲自去机场迎接外，中午把市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请来，一起宴请各位。下午又安排一个小时座谈。市政府秘书长说，自从吴市长来春城半年多的时间，还没有一次接待花费过如此多的时间。

吴市长求贤若渴的情感还表现座谈会上的一番话：“这是一片干旱的土地，需要雨露；这里有一双双期待的目光，等待着一批创业人才。组织上把春城市长的担子交给了我，我忐忑不安。我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啊！所以我诚心邀请大家加盟。你们想想，一个连五万元办公经费都要市长开会研究的财政，却拿出每年200万补贴给引进人才的地级市，对人才的渴望到了何等地步？当然，在外人看来，这不过你们在国外一年、甚至一个月、或是一个小项目的收益。但在这里，足可以养活几百万人啊！”

“的确，春城现在是落后，是很穷。可是别忘了，落后才说明进步的空间很大，购买力低下才蕴藏商机。我希望看到大家在春城如鱼得水，大展宏图，既为春城人民造福，也分享春城发展的成果。”

会场响起了热烈掌声。

“最后还有一点要求：大家在春城不仅要干好自己分内的工作，更期望大家就春城全局的改革发展出主意。旁观者清啊！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直接找我。我的手机、电子邮箱都发给大家了。市政府办公室的同志在这里，在座的有事找我，不能挡驾，白天不空就安排晚上。” Ls6qOJtId/jEXuWPLeg7NGYBck3rNpH1KL2mNhcPgPGIQIZ72RIMSJLa4o2Mgc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