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贡井这片被岁月磨砺得斑驳陆离的老工业区里,翠芳所在的电磁厂静静地伫立着,像是一台永不停歇的老机器,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轰鸣。这是一家区属单位,承载着无数人的汗水与梦想。翠芳,一个难得的中专生,在厂里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劳,逐渐适应新单位的节奏,技术过硬的她深得同事们的喜爱。
翠芳的家,位于电磁厂集体宿舍的一楼,那是一个简陋却温馨的小窝。翠芳独自带着小女儿雨霏生活,周六才能回大安区一家人团聚。同在集体宿舍的张二娘特别关心翠芳母女俩。
张二娘,一位面容温婉、眉眼间总带着柔和笑意的女子,比翠芳大十岁,她的长发常以一根朴素的木簪轻轻挽起,透露出一种不加雕饰的自然美。尽管自己也是两地分居,孩子不在身边,她却总能以一颗宽广善良的心去理解他人的难处。
翠芳母女俩的生活时常捉襟见肘,张二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当她精心烹制出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时,总不忘分一半给同寝室的翠芳母女。那画面温馨而感人。
张二娘手捧热气腾腾的菜肴,轻轻放在翠芳床前的小桌上,霏霏总是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张阿姨,您做的菜真好吃!”翠芳的眼中常含感激之泪,她知道,在这异乡的日子里,张二娘给予她们的不仅仅是饭菜的温暖,更是心灵的慰藉。
雨霏,一个瘦弱而机灵的小女孩,总是带着一副好奇的眼神,探索着这个世界。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眉目之间像极了妈妈,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在翠芳宿舍的楼上,住着一家上海人——魏工程师的一家人。魏工,一个身材瘦削、面容严峻的中年男子,总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的妻子徐医生,则是一个温柔而善良的女人,她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总能给人带来安慰。他们的独生女儿魏星,比雨霏大半岁,是一个文静而内向的小女孩。魏星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像个俏皮的假小子,但雨霏和魏星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她们在幼儿园和回家的路上总是形影不离,仿佛彼此的影子。
魏工程师一家是因为三线建设而来到内地的。他们的家,宽敞而明亮,条件基本上是厂里面最好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特别是那些小人书和玩具,总是吸引着雨霏的目光。每当雨霏因为体弱多病而前往医务室打针时,魏星总会陪在她身边,在魏星家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而短暂,仿佛一瞬间就过去了。
然而,翠芳的心中却藏着一个难以言说的秘密。她想把大女儿晴岚从大安区转学到电磁厂附近的小学,这样大女儿就不会天天喊着要和妈妈在一起。可是,苦于没有房子,这个愿望一直无法实现。每当夜深人静时,翠芳总会望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
一天傍晚,翠芳和徐医生在楼下偶遇。她们聊着家常,翠芳不经意间提及了转学的事情和住房的困难。徐医生听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安慰着翠芳,并告诉她魏工或许能帮上忙。原来,食堂楼上的库房有一间小屋子最近空了出来,或许可以作为翠芳一家的临时住所。
第二天,翠芳找到了魏工。魏工听后,沉思片刻,然后给翠芳出了一个主意:“你去找工会主席反映一下家里的困难,看看能不能把那间小屋子暂时让给你们住。”翠芳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她感激地看着魏工,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缕曙光。
翠芳找到了工会主席王建国。王建国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和善的男子。他听着翠芳的诉说,眉头紧锁。翠芳把家里的困难一一向他道来:夫妻俩相隔二十多里路,交通不便;二女儿体弱多病;大女儿在爸爸那边也不方便,还曾在澡堂洗澡时烫伤了脚……王建国听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答应翠芳会去跟厂长说说看。
然而,几天过去了,翠芳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再次找到了王建国,得到的却是冰冷的回复:“厂长说不行。”翠芳听后,如遭雷击。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无色。她默默地离开了工会办公室,心中充满了无助和迷茫。
徐医生得知消息后,立刻前来安慰翠芳。她握着翠芳的手,温柔地说道:“翠芳,别灰心。至少现在厂里领导知道了你们的特殊困难,过一段时间,实在不行,你悄悄去暂住仓库,这样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在那个年代,生活总是充满了无奈与艰辛,翠芳一家便是这万千家庭中的一个缩影。翠芳和丈夫令超无奈地商量起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占据厂里一间闲置的二十平米仓库,权当临时安身之所。
盛夏的一个周末夜晚,月色朦胧,四周一片寂静。翠芳和令超带着紧张而又坚定的心情,悄悄来到仓库前。令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小铁撬,翠芳的弟弟宗贤,从荣县匆匆赶来,宗贤在农村是木匠,这些撬锁的事情对他来说很简单。而翠芳则在一旁紧张地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咔嚓”一声轻响,锁终于被撬开了。三人迅速行动起来,宗贤力气大,负责搬运从宿舍带来的简单家具;令超则忙着整理仓库,腾出空间;翠芳则小心翼翼地抱着两个孩子,生怕她们受到一丝惊吓。仓库内昏暗无光,只有手电筒微弱的光芒照亮着他们的忙碌身影。
经过一番折腾,这个简陋的仓库终于有了家的模样。一张旧木床,两张小板凳,还有一些从家里带来的锅碗瓢盆,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虽然条件艰苦,但岚岚和霏霏却异常兴奋,姐妹俩终于可以和妈妈天天在一起了。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工会主席和厂长的耳朵里。他们严厉地批评了翠芳的行为,但看到翠芳作为业务骨干,每天辛勤工作,夫妻两地分居又照顾两个孩子,小女儿体弱多病,心中的怒火也渐渐平息。最终,这件事情在翠芳的诚恳态度下不了了之。
暑假结束后,岚岚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妈妈厂矿附近的盐店巷小学。每天放学后,她都会迫不及待地跑回仓库里的新家,和妹妹一起玩耍、学习。虽然仓库简陋,但姐妹俩的笑声却常常回荡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魏星也跑过来玩,仓库出来是一个天桥,在天桥上可以眺望釜溪河盐都的母亲河——釜溪河,日出时分,金辉洒满河面,波光粼粼,仿佛诉说着盐都的辉煌;日落之际,余晖映照两岸,静谧而悠长,见证了岁月的流转。河畔风光,如诗如画。
天桥之下,有一座花园。夏日里,喇叭花攀上栏杆,吹响蓝紫色的小喇叭;玫瑰丛丛,火红热烈,如霞似锦。绿叶间,花朵争艳,微风拂过,香气袭人,仿佛一幅绚烂生动的画卷。翠芳两年来忙碌颠沛的生活,既没注意到河畔美景也没有看见花园繁花似锦。看着姐妹俩在天桥上嬉戏,这是一幅多美的画卷,让翠芳的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满足。
新的学校环境岚岚很快适应了,每天放学后岚岚喜欢在天桥上写作业看书,还有她最喜欢的雕刻——在玻璃板上铺上蜡纸用美工刀雕刻出各种小动物,为属鸡的妹妹雕刻一只雄鸡,为属狗的魏星雕刻一只小狗,天桥上传来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岚岚仿佛从爸爸的三味书屋到了妈妈的百草园,每天特别开心。
举家从山城搬迁到盐都一晃就两年了,翠芳和令超终于把雨霏生病欠山城电磁厂的钱还清了,夫妻俩如释重负。
而令超也在积极着手调动工作,希望能从大安区调到贡井区,离家更近一些。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望着窗外的星空,默默期待着全家真正团聚的那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