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医对脑的认识有源远流长的历史,远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医对脑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黄帝内经》对脑的解剖部位、生理功能、与耳目的联系、部分脑病及针刺中脑的后果均有较为明确的记载,如《灵枢·海论》曰:“脑为髓之海,其输上在于其盖,下在风府。”《灵枢·经脉》曰:“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素问·五脏生成》曰:“诸髓者,皆属于脑。”《素问·脉要精微论》曰:“头者,精明之府。”可以看出,脑的解剖部位上自百会穴(头顶),下至风府穴,为髓汇聚之处,主管“精明”。关于脑与目的联系,《灵枢·大惑论》曰:“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裹撷筋骨血气之精而与脉并为系,上属于脑,后出项中。故邪中于项……则随眼系以入于脑,入于脑则脑转,脑转则引目系急,目系急则目眩以转矣。”关于脑与耳的联系,《灵枢·大惑论》曰:“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此外《黄帝内经》还记载了癫、狂、头痛、偏枯、击仆、脑漏等脑病,并详细记载了针刺中脑(髓)的严重后果,如《素问·刺禁论》指出:“刺中心,一日死。”“刺头,中脑户,入脑立死。”这从针刺禁忌的角度反证了脑为生命之首,针刺伤脑比伤心后果更为严重。
秦汉时期已有医家提出“脑主神明”的思想。《春秋元命》曰:“头者,神所居。”汉代张仲景在《金匮玉函经·卷一·证治总则》中指出:“头者,身之元首,人神所注。”道家著作《黄庭内景经·至道章》云:“泥丸百节皆有神。”“脑神精根字泥丸。”这里的“泥丸”即指脑。隋唐以后,中医对脑及脑病的研究和认识有所发展,尤其对脑主神志、精神方面的认识较前有较大进步。隋·杨上善《黄帝内经太素·厥头痛》曰:“头为心神所居。”谓神虽统于心而宅于脑。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灸法门》曰:“头者,人神所注,气血精明,三百六十五络上归头。头者,诸阳之会也。故头痛必宜审之,灸其穴不得乱,灸过多则伤神。”指出头为人神汇集之处,气血诸阳上奉之,甚为重要,临床辨治须谨慎,免致伤神。宋·陈无择《三因极一病证方论·头痛证治》曰:“头者,诸阳之会,上丹产于泥丸宫,百神所集。”百神指各种神志活动,它们都聚积在脑中(泥丸宫)。《颅囟经·序》亦指出:“太乙元真在头曰泥丸,总众神也。”这些论述进一步阐明了“脑主神明”的思想。
明代进一步强调明确了“脑主神明”的思想,并对“心主神明”提出异议,如朱棣等编著的《普济方》亦云:“头者,诸阳之会,上丹产于泥丸宫,百神所集。”强调脑总统众神。赵献可在《医贯·内经十二官论》中对《黄帝内经》“心为君主之官”“十二官之主”提出了异议,他说:“玩内经注文,即以心为主。愚谓人身别有一主非心也。”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明确提出“脑为元神之府”,他在《本草纲目·辛夷》中指出:“鼻气通于天。天者,头也,肺也。肺开窍于鼻,而阳明胃脉环鼻而上行。脑为元神之府,而鼻为命门之窍。人之中气不足,清阳不升,则头为之倾,九窍为之不利。”《医学入门》中说:“有血肉之心,形如未开莲花,居肺下膈上是也。有神明之心,神者,气血所化,生之本也……主宰万事万物。”此处形如未开莲花的“血肉之心”无疑是指位于胸中、主管血脉的心脏;而主宰万事万物的“神明之心”显然不同于前者,无疑是指脑为神脏而言。王肯堂在《证治准绳》中明确将头痛等定位于脑,如《证治准绳·诸痛门·头痛》云:“天门真痛,上引泥丸……为脑为髓海。”“大寒内至骨髓,髓以脑为主,脑逆故头痛齿亦痛。”
清代开始,西方医学关于脑主记忆、精神的认识传入中国,影响深化了中医学家对脑的认识。许多医家不仅进一步强调了“脑主神明”的思想,而且还把脑与记忆、知觉及五官之功能等联系起来,并开始纠前人“灵机记性在心”之说。喻昌云:“脑之上为天门,身中万神集会之所。泥丸一宫,所谓上八景也。”指出人之精神思维、意识活动来自于脑,脑为万神聚会之所。同时他还指出:目、耳、鼻、口、舌开窍于五官,不过为之户牖,不得而主之也,其所主之脏则为头之外壳包藏的脑髓。汪昂在《本草备要·辛夷》中云:“吾乡金正希先生尝语余曰:人之记性,皆在脑中。小儿善忘者,脑未满也,老人健忘者,脑渐空也。凡人外见一物,必有一形影留于脑中。昂按:今人每记忆往事,必闭目上瞪而思索之,此即凝神于脑之意也,不经先生道破,人皆习焉而不察矣。”王惠源在《医学原始》中曰:“人之一身,五脏藏于内,为生长之具,五官居于身上,为知觉之具,耳、目、口、鼻聚于首,最显最高,便于接物。耳、目、口、鼻之所导入,最近于脑,必以脑先受其像而觉之,而寄之,而存之也。”这些说明当时许多医家已认识到脑与记忆、知觉及五官的密切联系。王清任深受西方有关脑认识的影响,在继承前人学术观点的基础上,改前人之错,提出“灵机记性不在心在脑”。其在《医林改错·脑髓说》中曰:“灵机记性在脑者,因饮食生气血,长肌肉,精汁之清者,化而为髓,由脊骨上行入脑,名曰脑髓。盛脑髓者,名曰髓海。其上之骨,名曰天灵盖。”并以此分析了五官与脑相关病证:“两耳通脑,所听之声归于脑。脑气虚,脑缩小,脑气与耳窍之气不接,故耳虚聋,耳窍通脑之道路中,若有阻滞,故耳实聋。两目即脑汁所生,两目系如线,长于脑,所见之物归于脑,瞳仁白色,是脑汁下注,名曰脑汁入目。鼻通于脑,所闻香臭归于脑,脑受风热,脑汁从鼻流出,涕浊气臭,名曰脑漏。看小儿初生时,脑未全,囟门软,目不灵动,耳不知听,鼻不知闻,舌不言。至周岁,脑渐生,囟门渐长,耳稍知听,目稍有灵动,鼻微知香臭,舌能言一二字。至三四岁,脑髓渐满,囟门长全,耳能听,目有灵动,鼻知香臭,言语成句。所以小儿无记性者,脑髓未满,高年无记性者,脑髓渐空。”这说明王清任已经认识到脑不仅有记性功能,而且还可以对耳、目、口、鼻等感官接受的刺激做出反应,并产生相应的感觉和运动。尤其是王清任根据“气虚”及“血瘀”的理论,创立了治疗脑病的一些著名方剂,如补阳还五汤、通窍活血汤、癫狂梦醒汤等,使脑病的治疗方法及用药更加丰富,为中医脑病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赵彦晖更进一步对脑神经、脊神经的解剖、生理进行了具体的描述,其《存存斋医话稿·卷上》第二十条云:“脑散动觉准之气,厥用在筋,第脑距身远,不乃引筋以达百肢,复得颈节膂髓,连脑为一,因遍及也。……筋自脑出者,六偶。……又从膂髓出筋三十偶,各有细脉傍分,无肤不及。其与肤接处,稍似肤,以肤为始,缘以引气入肤,充满周身,无不达矣。筋之体,瓤其里,皮在表,类于脑,以为脑与周身连接之要约。”赵氏这里所说的“筋”显然是指神经而言,“筋自脑出者,六偶”即指从脑发出的12对脑神经之半数。“又从膂髓出筋三十偶”应指脊神经。这些描述,虽与现代认识稍有出入,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已属难得的关于脑的精彩论述。
近年来,在继承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国内外学者采用多学科、多途径方法对针刺与脑的关系进行了较深入、细致的研究,使针刺-经穴与脑相关研究从基础到临床取得了一定突破,并发表、出版了相关论文和书籍。与此同时,关于“脑主神明”“心主神明”及“心脑共主神明”的争论也愈演愈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在中医特别是针灸临床实践中,无论哪一派医家,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应用“脑主神明”的理论指导脑病的治疗以提高临床疗效。
(张毅敏 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