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政府的政变和内战,给红军以发展的好机会。红军的内讧和与非红军的混战,又给后起的红军领袖朱元璋以发展的好机会。朱元璋在称帝后三年发表一道文件,说明他取天下于群雄之手,而不是从元取得的。他说:
当元之季,君晏安于上,臣跋扈于下,国用不经,征敛日促,水早灾荒,频年不绝,天怒人怨,盗贼蜂起,群雄角逐,窃据州郡。朕不得已,起兵欲图自全。及兵力日盛,乃东征西讨,削除渠魁,开拓疆宇。当是时,天下已非元氏有矣。向使元君克畏天命,不自逸豫;其臣各尽乃职,罔敢骄横,天下豪杰曷得乘隙而起。朕取天下于群雄之手,不在元氏之手。
他是起义于濠州的红军领袖郭子兴的部下,郭子兴死后,代为领袖,直隶于韩林儿,受宋的官爵,用龙凤年号,是红军中后起的一支有力的部队。可是一到红军领袖因内讧而军力锐减,韩林儿失去根据地来投奔以后,就立刻抛去红军的宗教意味的宣传,严厉地加以指示。在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讨张士诚的檄文中,公开地抨击红军:
致使愚民误中妖术,不解偈言之妄诞,酷信弥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苏其苦,聚为烧香之党,根据汝、颍,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谋遂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无端万状。
前一部分斥红军为妖言为妖术,后一部分以采恐怖手段,屠杀地主——有产阶级为红军的罪状。接着他说:
元以天下钱粮兵马大势而讨之,略无功效,愈见猖獗,终不能济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旁观熟虑,乘势而起。或假元氏为名,或托香军为号,或以孤军独立,皆欲自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余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至提兵,灼见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运难与立功,遂引兵渡江。
指斥元政府无力济世安民,最后把自己的立场和红军分开,不愿分担红军所负的责任。可是这时候在名义上他还是韩林儿的臣下,在这文件的开首还不能不用“皇帝圣旨,吴王令旨”,末后也不能不用龙凤十二年(1366年)的年号。同年十二月他采取更进一步的手段,彻底消灭了红军的残余势力,授意部下大将廖永忠沉韩林儿于瓜步。
宋亡后,他听取了幕中儒生的劝告,把这次革命解释为民族解放运动,喊出驱逐蒙古人的口号。原来韩林儿在起事时虽假托宋后,国号也用宋的旧称,以图收拾民心,可是这时离南宋亡国已久,实际作用不大。后来就索性不提宋后的话,专意于弥勒救世的宣传,虽然吸引了大量穷苦农民,对地主阶级和知识分子来说,不但没有作用还招致强烈的抗拒。为了发展和扩大革命力量,这时候就不得不放弃宗教性的弥勒佛出世的口号,代替以能为农民和地主阶级都能接受的新口号。鲜明地指出这次革命是被压迫民族争取解放的战争,集合汉族和各族人民的力量。同时也给予知识分子及旧地主官吏以安全的保障,取得他们的合作。至元二十七年(1367年)十月丙寅檄谕齐、鲁、河、洛、燕、苏、秦、晋之人以北伐之意曰: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治天下者也……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方今河、洛、关、陕虽有数雄,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以为美称,假元号以济私,恃有众以要君,……阻兵据险,……互相吞噬,反为生民之巨害,皆非华夏之主也……予恭天承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这是一个创时代的转变,是朱元璋之所以成功的条件之一。
红军诸领袖之所以失败,第一是地主阶级的顽强抵抗,第二是红军内部的分裂。红军之发动地为河南、湖北一带,起事后诸领袖人自为战,不相统属,并各自称帝称王,互相攻略。至正十五年(1355年)刘福通等立韩林儿为帝,国号宋,年号龙凤(1355—1366),建都于亳。至正十八年(1358年)迁都汴梁。至正十九年(1359年)察罕帖木儿破汴梁,韩林儿退据安丰。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吴张士诚将吕珍破安丰,韩林儿奔滁州依朱元璋。宋势力最盛时,四出略地,所至无不摧破,至正十七年(1357年)分兵三道,关先生、破头潘、冯长舅、沙刘二、王士诚趋晋、冀,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喜趋关中,毛贵出山东,刘福通则率众出没河南北。白不信一支被察罕帖木儿、李思齐所破,走入蜀。毛贵一支则陷济南、蓟州,略柳林,直逼大都,元政府至议迁都以避之。关先生一支则分军为二,一出绛州,一出沁州,逾太行,破辽、潞,陷冀宁,掠大同、兴和塞外诸郡,至陷上都,毁诸宫殿,转掠辽阳,抵高丽,复折回陷大宁,犯上都。李喜喜余部则陷宁夏,掠灵武诸边地。红军出没于黄河以北,东至高丽,北至和林,西至宁夏的广大地区。可是初建国时,红军上层领袖就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丞相杜遵道用事,平章政事刘福通阴令甲士擿杀之,自为丞相,国事均决于刘福通,其他诸将俱与刘福通同起事,率不肯遵约束,刘福通不能制,兵虽盛,威令不行。所攻城邑,亦不能守,随得随失。接着在山东最得民心的毛贵为赵均用所杀,赵均用又被续继祖所杀,所部自相攻击。远征诸大将李喜喜、关先生等转战万里,亦多走死。于是在北为蒙古军队所围剿,在南又受张士诚的攻击,安丰破后,势力就完全消灭。
起自湖北的徐寿辉(1351—1360)于至正十一年(1351年)称帝,国号天完,建元治平,都蕲水。后迁都汉阳。分兵四出,陷饶、信,连陷湖、广、江西诸郡,东南发展至杭州、太平诸路。天完和宋一样,同样地陷于内讧的局面。至正十七年(1357年)丞相倪文俊谋杀徐寿辉自立,不克,奔黄州。其将陈友谅杀倪文俊代其位。至正二十年(1360年)弑徐寿辉自立为帝,国号汉,改元大义(1360—1362),尽有江西、湖、广之地。
徐寿辉别部明玉珍略地四川,闻徐寿辉被杀,自立为陇蜀王,以兵塞瞿塘,绝不与陈友谅通。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即皇帝位于重庆,国号夏,建元天统(1362—1366)。
陈友谅势力方盛时,朱元璋起兵据集庆路,取太平,和陈友谅接界。陈友谅陷池州,朱元璋遣将击取之,由是结仇,连兵不解。陈友谅大将赵普胜守安庆,最骁勇,为朱元璋所间,陈友谅杀普胜,并其军。恃其兵强,欲东取应天,约张士诚从东面夹攻,朱元璋惧两面受敌,以计促陈友谅先发兵,大败之于龙湾。陈友谅部下诸将因赵普胜被杀,多不安,于光、欧普祥、吴宏、王溥、胡廷瑞等纷纷以所守地来降,陈友谅疆土日蹙。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大发兵来围洪都,与朱元璋军遇于鄱阳湖,大战三日,陈友谅兵败中矢死,大将张定边挟其次子陈理奔还武昌,立为帝。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二月朱元璋亲督师围武昌,陈理出降,汉亡。
明玉珍在位五年死,子明昇嗣位方十岁。诸大臣皆粗暴不肯相下,大将万胜以私憾杀知院张文炳,内府舍人明昭复矫皇后旨杀万胜。胜为玉珍开国大将,功最高,人心多不平,保宁镇守平章吴友仁举兵杀明昭,入执国政,朝事大坏。洪武四年(1371年)明将汤和、廖永忠、傅友德等伐蜀,昇出降,夏亡。
在非红军的集团中,张士诚以被地主凌侮起事:
以操舟运盐为业,缘私作奸利。……常鬻盐诸富家,富家多陵侮之,或负其值不酬。而弓手丘义尤窘辱士诚甚。士诚愤,即帅诸弟及壮士李伯升等十八人杀义,并灭诸富家,纵火焚其居。入旁郡场招少年起兵,盐丁方苦重役,遂共推为主。
陷泰州、高邮。至正十四年(1354年)自称诚王,国号大周,建元天祐。至正十六年(1356年)陷平江、湖州、松江、常州诸路,改平江为隆平府,自高邮来都之。时朱元璋亦下集庆,境遂相接。士诚遣将攻镇江,徐达败之于龙潭。朱元璋亦遣将来攻常州,士诚大败,由此交兵不已。士诚所据要塞长兴、常州、江阳相继失,兵不得四出,不得已请降于元。乘间袭取杭州,所据地南抵绍兴,北逾徐州,达于济宁之金沟,西距汝、颍、濠、泗,东至海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九月复自立为吴王。士诚无远图,自据吴后,渐奢纵怠于政事,诸将帅日夜歌舞自娱,偃蹇不用命,不以军务为意,及丧师失地还,亦概置不问,已复用为将。陈友谅约士诚夹攻应天,士诚欲守境观变,虽许而兵不出。及陈友谅既平,朱元璋遂大发兵取吴,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九月破平江,擒张士诚,吴亡。
浙东的方国珍的起事,和张士诚很相像,其对元政府的态度,也和张士诚同样的反复不定。《明史》记:
元至正八年,有蔡乱头者行剽海上,有司发兵捕之。国珍怨家告其通寇,国珍杀怨家,遂与兄国璋,弟国瑛、国珉亡入海,聚众数千人,劫运艘,梗海道。
地方官往讨为所败,胁使请于朝,授定海尉。未几复叛,再又降元为海道漕运万户,进行省参政,据有温、台、庆元之地。以兵和张士诚相攻,至士诚亦降元,始罢兵。朱元璋取婺州,与国珍接境,国珍惧不敌,自请纳土,未几又反复不受命。张士诚被擒后,朱元璋将朱亮祖、汤和取浙东,国珍不能抗,奉表降。
非红军领袖中始终效忠于元政府的是陈友定。友定以乡农立功为黄土寨巡检,十年中以军力镇压农民起义,扩充地盘,西拒陈友谅,北拒朱元璋,累官至平章,尽有福建八郡之地。方国珍败降后,朱元璋即发兵由海陆两道入闽,洪武元年(1368年)明兵取建宁、延平二路,友定被执死。
在这样一个混战局面之下,红军出身的朱元璋竟能推翻元政府,统一全国,解放汉人、南人和各族人民,建立大明帝国。成功的基本原因是及时提出民族革命的口号,取得全民支持。他出自贫农之家,很懂得农民的心理。青年时代过的是漂流乞食的生活:
年十七父、母、兄相继殁,贫不克葬,里人刘继祖与之地乃克葬,即凤阳陵也。太祖孤无所依,乃入皇觉寺为僧。逾月游食合肥,……凡历光、固、汝、颍诸州,三年复还寺。
起兵后极力团结知识分子,学习过去历史经验和儒家的政治理论。至正十三年(1353年)破滁州后即得名儒范常,留置幕下。范常首先劝他整饬兵纪:
诸将克和州,兵不戢。常言于太祖曰:得一城而使人肝脑涂地,何以成大事?太祖乃切责诸将,搜军中所掠妇女还其家,民大悦。
至正十五年(1355年)渡江取太平后,又得耆儒李习、陶安。陶安批评当时诸领袖的行为,独推重他的不乱杀人:
海内鼎沸,豪杰并争,然其意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救民安天下心。明公渡江,神武不杀,人心悦服,应天顺人,以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
至正十六年(1356年)克集庆,立即宣布政纲,他说:
元政渎扰,干戈蜂起,我来为民除乱耳。其各安堵如故。贤士吾礼用之,旧政不便者除之,吏毋贪暴殃吾民。
这正是农民所渴望的政治。地主阶级因为地方治安得以保持,也对新政权表示好感。至正十七年(1357年)克徽州后,耆儒朱升劝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至正十八年(1358年)克婺州后,得学者范祖干、叶仪、许元等十三人,至正二十年(1360年)复征学者刘基、宋濂、叶琛、章溢,为其定策安民,及取天下大计。农民、地主和知识分子参加了起义,并且拥护这个政权,是他之所以成功的最大原因。其次,不乱杀人,节俭朴素,和军事指挥上争取主动。在天下平定后,他曾自述成功的原因:
朕遭时丧乱,初起乡土,本图自全。及渡江以来,观群雄所为,徒为生民之患,而张士诚、陈友谅尤为巨蠹,士诚恃富,友谅恃强,朕独无所恃,惟不嗜杀人,布信义,行节俭,与卿等同心共济。初与二寇相持,士诚尤逼近,或谓宜先击之,朕以友谅志骄,士诚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图。故先攻友谅。鄱阳之役,士诚卒不能出姑苏一步,以为之援。向使先攻士诚,浙西负固坚守,友谅必空国而来,吾腹背受敌矣。二寇既除,北定中原。所以先山东,次河洛,止潼关之兵,不遽取秦陇者,盖扩廓帖木儿、李思齐、张思道皆百战之余,未肯遽下,急之则并力一隅,猝未易定。故出其不意,反旆而北。燕都既举,然后西征,张、李望绝势穷,不战而克,然扩廓犹力战不屈,向令未下燕都,骤与角力,胜负未可知也。
这是一个公正的自白。
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冬天的时候,红军势力除僻处四川的夏国以外,已全部消灭,非红军方面,张士诚已被扑灭,方国珍来降。北面则已派徐达、常遇春乘元军内战北伐,南面则汤和、廖永忠已逼福州,两路大军均势如破竹,天下指日可定。朱元璋遂以至正二十八年为洪武元年(1368年),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明,是为明太祖(1368—1398)。
洪武元年(1368年)陈友定平后,即命廖永忠率舟师取广东,广东行省左丞何真迎降。广西亦继定。北征军方面以次定山东、河南,八月入大都,元帝北走。十二月扩廓帖木儿走甘肃,山西平。洪武二年(1369年)八月徐达克庆阳,斩张良臣,陕西平。洪武四年(1371年)元平章刘益以辽东降。明昇降,四川平。时元后梁王把匝剌瓦尔密犹据云南,纳哈出据辽东。洪武十四年(1381年)遣傅友德、沐英定云南。洪武二十年(1387年)复大举讨纳哈出,时大宁已为明所取,纳哈出和蒙古政府的呼应断绝,势竭来降,始成大一统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