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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当时的很长一段时间,虔信主义流行于波美拉尼亚的乡村士绅中。来自特里格拉夫(Trieglaff)的冯·塔登老先生(old Herr von Thadden),他的小叔子——路德维希·冯·格拉赫(Ludwig von Gerlach),还有后者的兄弟,最得皇帝宠爱的大将军——来自赖恩费尔德(Reinfeld)的老普特卡梅尔(old Puttkamer),和曾夫特·冯·皮尔扎赫先生(Herr Senfft von pilsach)——所有人都就读于士官学校,并在解放战争期间依次成为军官——这些人都在柏林皈依,把他们教派信仰的教义带回了波美拉尼亚,并宣布退出自由派教会。于是他们将自己的思考方式灌输给牧师、在家里和田间传教、转变当地的农民劳动力的信仰、以苦修赎罪、开大会,他们也乐于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这个地区被谈及,不论语气是带着气愤或好奇。

玛丽·冯·塔登是一个漂亮、丰满的女孩儿,充满激情、喜爱音乐,人们一看见她就能感受到她内心的虔诚。她阅读让·保罗和布伦塔诺,演奏门德列松。作为青年莫里茨·冯·布兰肯堡(Moritz von Blanckenburg)的未婚妻,她也认识前者的朋友——冯·俾斯麦先生,当时俾斯麦脑子里全是有关于亚洲旅行的计划。后来她爱上了他,虽然她心里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并且每当他把她作为朋友的未婚妻来尊重时,她还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他的马车精良,他本人不论内在还是外在都那么熠熠生辉,这些都越来越吸引我。但是每次和他相处,我都觉得如履薄冰,每分每秒都很煎熬。”在这位小姑娘看来,他是一个天才,但也是最邪恶的魔鬼。从她的坦白我们也能猜出,曾有许许多多来自波美拉尼亚的女性信笺寄给过他,但是均未流传下来。而我刚刚所引用的是我们现在唯一还能看到的这类信件,信中一个出身良好而又充满激情的小女生,遇见三十岁的奥托·冯·俾斯麦后所展现出来的样子,又为我们描绘出俾斯麦当时的形象——在波美拉尼亚人眼中,他是世界知名人士,而之于年轻女性,他又对她们施加着梅菲斯特的诱惑。

作为一名虔信派教徒的女儿,玛丽·冯·塔登在面对俾斯麦时试图表现得像一位修女一般。他和她还有她妈妈曾经在特里格拉夫有过一次长时间的谈话,在这次长谈之后,她写信给她的未婚夫说道:

“在此之前,我从未听到过一个人如此诚恳又如此清晰地阐释他不信上帝的理念,或者说他的泛神论……当然,你知道,奥托这些令人不愉快的观点,他自己对它们也十分不满意。他相当直率,这是一种很有希望的心态。此外,他还很害怕他为自己创造出来的虚无缥缈的上帝的形象……他记得特别清楚他最后一次说祷词的那个夜晚,还有他是如何故意放弃不再祷告的……他认为:虔诚者们说他们自己的观点是唯一正确的,这种宣言太过自大;伟大的上帝,绝不会为了凡人这样像一粒尘土一样的东西去烦扰自己;他完全缺乏信仰;他对想要去相信什么的渴望是模糊的;他对快乐和痛苦都漠不关心;他的空虚感和无聊感都深不见底。‘我怎么才能去相信呢?’他问我们,‘看见我没有任何信仰,上帝要么就要让他自己完全取代我,要么就应该在我没有任何努力,没有任何愿景的时候朝我灌输信仰!’他十分激动,好几次脸都变得深红,却仍然不愿意离开。虽然他当时还应该去邻居家赴宴,但是他一直待在这里,激动地争辩着……不难看出,奥托被感动了,爱找到了去往他灵魂的道路……你了解他,你知道他有多么友善,而现在他变得如此……无数次我将要脱口而出:‘噢,奥托,奥托,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吧,放弃现在这条混乱的道路!’”

现在可以看到,我们的朋友接受了盘问。他仍然在用他十六岁时的理性主义武装自己;但是他也展现了他全部的骄傲,这种骄傲是与生俱来且激昂的,这种骄傲也令他(就像他的职员生涯一样)拒绝承受任何麻烦,拒绝为了追求升职而去做任何努力。他认为带领他信仰上帝是上帝本身的职责,就像在他内心深处,他认为征召他是皇帝的职责一样。于是突然之间,他变得平和了。我们得知,当他回到家并且又过了两天以后,他变得安静又体贴、热忱,有些时候甚至显得急切。

他自己与这位漂亮又十分动人的女孩儿统一了立场。为了她,他开始从她未婚夫,布兰肯堡,的来信中寻找乐趣——这位未婚夫也已经转变了信仰。这些来信的作者说,信是“以年轻基督徒的热情写给自己的朋友的,它们像密集的冰雹纷纷打在你生了病的心上,同时都携带着世界上最真挚的情感”。布兰肯堡写给俾斯麦的三封信都没有得到回复。奥托可能有去相信的意愿,可能在研读《圣经》,也可能在尝试洗涤心灵。玛丽总是陪伴在他左右,因为这些举动激起了这位小女生的幻想,她认为自己可“与这位来自东波美拉尼亚的人中龙凤建立友谊。这个人似乎是野蛮与傲慢的绝佳典范,但是却如此具有吸引力”。当她寄给她的莫里茨一束“深蓝色的花,莫里茨开心地把它戴上了”的同时,她又给莫里茨的朋友奥托送去了一束深红色的花,而原因不言而喻。

圣神降临周,在凉亭下,这对未婚夫妇开始一起着手解决俾斯麦的问题。他们把一封来自朋友的信展示给这位不信者,这位朋友是一位爱着俾斯麦的肺病患者,只有看到俾斯麦皈依她才愿意辞世。接下来这封信来自布兰肯堡,言辞异常激动,信中满是誓言。后来那位患肺病的女孩儿去世了,虽然未能等到“你发自内心的保证,保证你的灵魂不会迷失……噢,要是你能知道我这位将死之人是如何在为你日夜祈祷就好了”。俾斯麦的回答没有流传下来,因为布兰肯堡后来带着政治上的愤怒将其销毁了。但是我们看到了布兰肯堡关于此事的回应:“你为什么流泪?为什么当我读到你的来信时我自己也潸然泪下?噢,奥托,奥托,你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情实感的。”日后,俾斯麦也承认,这些事情对他产生了有利的影响。然而,不久之后俾斯麦便中断了通信,因为他的骄傲让他无法长期做到富有同情心。另外,也是因为他感到他被分类了,也被限制了。总而言之,他不想要再听见和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雨打在石头路面上,很快地渗进地下。毫不出乎我们意料,当他得知那位默默爱着他的女孩儿的死讯时,他哭了。这个大块头,他是愤世嫉俗,但他也是极为多愁善感的。他轻易便会落泪,之后我们会不止一次地看见,在做出重大政治决定的时候他的哭泣。他不是那种经历大事件时表现得无动于衷的人。他的天性十分奇怪。在他内心深处,通往信仰的道路上遍布迷信。他的一生是迷信的一生。每次,有意料之外的好运降临,他都倾向于认为是天意在发挥作用。提到上一段婚约时,他是这么写的:“如果我曾经怀疑过是不是有天意,或者怀疑我是不是天意的宠幸者,那么我曾投入那么多无法控制的激情的婚约最终还是被中止了,这件事已经让我肯定了我曾怀疑过的那些东西。”

或多或少,他的怀疑仍然是存在的。在经历海边的一次风暴后,他写信给他的父亲:“一些女士昏了过去,另一些在哭泣。而在男士们的小屋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来自一位不莱梅商人的祈祷,但是在此之前,他看起来更关心的是他的西装马甲而不是他的上帝……即使这样,这位仁兄的祈祷好像真的救了我们的命!”玛丽·冯·塔登婚礼期间,烟火洒落在田间,烧毁了整片区域。当时一些虔信派教徒宣称,比起用水扑灭火苗,更重要的是开始祈祷。于是俾斯麦引用了克伦威尔的一句话:“把信任交给上帝,我的孩子们,同时一定不要弄湿你们的火药。”然后他骑马赶到了事发地点,灭火灭了整晚。第二天,一场关于要不要做一些安全保障措施的争论发生了,俾斯麦觉得这会剥夺上帝用一些自然手段来进行惩戒或奖赏的精神启迪方式,于是他说:“这纯粹是对上帝的亵渎,上帝肯定能够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抓住我们!”

不久之后,东波美拉尼亚谣言四起,说俾斯麦是年轻的冯·布兰肯堡夫人的情人。事实上,其中也没什么误解。他们经常在一起,话语之间浓情蜜意。他喜欢拜伦,而她喜欢奥托并不欣赏的让·保罗。不久她就成了一名母亲。“让我来告诉你,自从你不再方便经常参与我们小圈子的活动,那位十分年轻又十分粗俗的S小姐一直在这里……后天,我将去卡德明(布兰肯堡的庄园)参加一场关于美学的茶会,在那里我们将阅读、祈祷,品尝菠萝味的葡萄酒。”他如此轻易地便在这个社会中站稳了脚跟,因为他在这里觉得很舒适,并且找到了他所追求的两样东西:才智和良好的生活范式——“一种家庭生活,而我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确实,即使在这个圈子里他的神经也十分紧张。外出散步时,悲伤会突然袭来。最微不足道的词语也会让他觉得万分悲伤。“你应该知道,”玛丽在信中写道,“他很容易受到周围朋友们的影响。”玛丽嘲笑他,并且时不时碰撞两只玻璃杯,让它们发出低沉阴郁的碰撞声。这时他会要求她停止这个动作,并且说:“这个碰撞声也太悲伤了。它让我想到霍夫曼关于灵魂被囚禁在小提琴中的那个故事。”

有一天,在布兰肯堡的房子里,他遇见了约翰纳·冯·普特卡默。她毫无玛丽所拥有的那种魅力:她矮小、黢黑、瘦弱。典型意大利人的外貌特征。她热情洋溢,心底的热情从她灰色的眼睛中喷薄而出,也从她的个性表现中散播开来。把她和玛丽区分开的,是她的优雅、她举止中的自然,还有她激烈的情感。她从不做太多的考虑,但是极易受到激情的驱使,从而引导着她那纤弱的少女躯体的行动。她一旦做出选择,便会一直坚定地履行。她会毫无保留地对待她的心上人,没有任何索取,满足于自己的奉献。她需要的只是一位可以引导她的男士,而她可以提供的则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停泊的港湾。

这位屡屡受到大家殷勤招待的怪物,似乎就是她在寻找的那个向导,并且他缺乏信仰这件事情,她也不在乎。后来她可能有过暂时性的疑虑,因为我们可以看到玛丽写信给她说:“你心里的矛盾一定不会让他不快,因为他欣赏那份坦诚;至于你说他以后会改变他的观点——实际上他已经自己这么想过了。但是以他的性格,让他走向光明、做出完全改变,肯定不会是一件很迅速或者很轻易的事情,但是长久以来,这件事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

从上述文字可以看出,玛丽的形容是十分贴切的。她把他描绘成一条被冻住的溪流,在其中,融化只会缓慢地、借助外力作用才有可能发生。她已经认识到了他的天性是像谜一样极其不可捉摸的。极具代表性的还有,这也是让他决定去堤坝边任职的原因。他想要去倾听易水河在开春时节的颤抖,去观赏巨大的水流倾泻而过时的澎湃。他想要去疏导这些水流,就像他将来领导政治运动,也像他以后引领他自己那样。

俾斯麦离开波美拉尼亚去易北河,这不仅仅是居住地发生了变化。老费尔迪南尽管有雪利酒和波特酒的陪伴,最终还是去世了;接着,这位小儿子,现在也已经三十岁了,继承了易北河畔舍恩豪森的庄园。同时他将尼朴甫出租了。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几百年以来,只有俾斯麦一族对此地进行着统治。因此,他打心底对于这个事情感到伤心:“这片草地上所有的邻居、这块水面、光秃秃的橡树,看起来都处在一种轻微的忧郁之中。日落时分,在处理完一系列恼人的事务之后,我去许许多多我带有感情的地方,与它们做了告别。以前我不高兴的时候,经常都是在这些地方度过的。曾经,我计划在某个地点建起一座新房子,而现在出现在这个地点上的是一副马的骨架。从这副骨架的大致形状,我认出这是我忠诚的凯勒布的遗骸。在长达七年的时光里,它载着我,或快或慢,或精神抖擞,或没精打采,一里又一里地踏遍了这个乡村。荒野、田地、湖泊、房屋、家乡的人,和人们一起慢跑的场景,全都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回望过去,我的人生在我面前展开,让我回到了我还是个孩子在田间玩闹的那些日子。”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灌木丛上,我久久凝望着暗红色的日落,我的心满溢着悲伤和后悔,因为我曾经的迟钝和冷漠,也因为我曾经盲目地追求享乐,反而浪费了蕴含在年轻、才智、财产和健康中的种种财富,这种浪费是毫无目的又毫无成果的……当我回到房子里的时候我万分沮丧。我种过的每一棵树,我躺在草丛中时头顶沙沙作响的每一棵橡树,似乎都在因为我要把它们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而责备我。更清楚的是,所有的劳作者们都在怪我,他们聚集在门前,表达着他们对现在处境的沮丧和对未来处境的担忧,不知道未来雇用他们的佃农会是哪样一种人……他们向我念叨着,他们已经长年服务于我的父亲,其中更年长的老人甚至还在哭泣,而我的眼泪也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当我们读到这些发自肺腑的文字——其中不乏诗一般的语句,会让我们想起歌德对他夏季住宅的告别诗——我们只会感到疑惑:为什么俾斯麦要离开尼朴甫?是因为缺钱,还是因为想要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都不是!他的动机来源于他的雄心壮志。

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他与一些前几页提到过的人有了密切往来,进入了他们的圈子——他已经三十岁了,认为自己冒险的青年时光已经结束了。在他心里,一种新的——我们可以称之为破天荒的——愿望油然而生,他想要获得更大的影响力。这个愿望,伴着些许踌躇,主导着他接下来半个世界的行动。根据当时的条件,这份冲动指向了公众生活,而首先指向的就是借助于家世——他得以掌控的范围。他的计划在萨克森(Saxony)容易更快地实现。在这里,河堤监督官的工作提供了一个机会。这个职位唤醒了他内心中沉睡已久的与这条河流的亲近感,他甚至用了滔滔不绝这样雄壮的形容词来描述这条河流的汛期。而那种亲近感,他执意要把它转化为行动。从易北河的堤坝到州议会(Landtag)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同时虔信派教徒的圈子与波茨坦的关系又极为密切。那个时期,当某位虔信派教徒想要帮助他再次进入国家政务服务体系,成为东普鲁士皇家委员会中的一员时,俾斯麦从舍恩豪森写信给他的哥哥,说他要拒绝这一职位。

“毫无疑问,在东普鲁士任职我会升职。但是每一份我有可能获得的工作,等我真正上岗之后,我对它们便失去了兴趣,因为我觉得它们繁重并且无聊。这是我的不幸。而这也将是我接受了东普鲁士那份工作之后会发生的情况。如果我去那儿,我则必须拒绝这里这份河堤监督官的工作,但是政府早已经把这个职位留给我了……然而,这份河堤上的工作,连带着州议会的工作,我是一定会得到的。在这个职位上我大有可为,它还不会妨碍我管理我的庄园……我现在的想法比较坚定,应该首先偿还部分欠款。”同时,他还强调了他成为州议员的大好前景。现在这个职位的在任者,身体每况愈下,看起来活不过三至四年了。他说他对此有一些医学上的见解:“周六,在拉特诺(Rathenow)会有一场球。我应该不会去,因为我没有一副手套是适合给处在丧父之痛之中的人佩戴的。”

于是他精心计算着自己的机会。他得到了许诺,确保他成为下一任河堤监督官,也保证他能获得州议会的选票,他甚至也得知了现任的那位州议员还能存活多长时间。在做好这一系列准备之后,他试着让现任的河堤监督官由于擅离职守而被免职。他一边努力减少个人资产对河流保护委员会应缴的款项,一边又掘地三尺找到一条古老的规章,说只有一个人的土地资产能够对河堤监督官这一职位有直接的好处,这个人才应该担任此职。他还发现,几百年以前,因为这条规章,他的祖先还被迫交换了自己的庄园。这些动作都是在加强他要夺取河堤监督官这一职位的宣言。一切都是完全合法的,一切对他的邻居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因为通过将这一职位从无能者手中取回,他一定会帮助他们。与此同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财产,为了减少他个人的开支,为了让他自己在那个小圈里声名鹊起。而他的终极目标,则当然是成为州议员和地方行政长官。

精力充沛、才智一流、审时度势、坚决的意志——这些都是俾斯麦在他首次的政治活动中展现出的性格特点,由此他迅速并且无懈可击地获得了成功,而成功又回过头来成为他新的活动和更新的活动的行动动机。 LXkSax0oEXM4d37fRxaYEoN5iK6407vxstXM/Q7udOV4Oiwjrc6zZgIr1piRMj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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