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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舍恩豪森的祖产是一栋庞大而庄严的建筑物,矗立在壮观的菩提树和橡树中间。它不是一座城堡,但是这个建筑物仍然宏伟。当一个人从它的窗户往外看,一定会感慨自己投了个好胎。俾斯麦曾经给他的朋友写信描述过这个地方,信中使用了印象派素描的描述方式:“我左手燃着雪茄,透过它升起的袅袅烟雾向窗外看去。正北方向,不论举目向左还是向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古老的菩提树,然后是一个树篱、被精心修剪过的古典样式的花园、用砂岩凿刻的神灵像、黄杨树、低矮的果树;在这些景象后面是一大片的麦田(可惜它不是我的);接着,差不多一里格(league) 远的地方,在易北河的高岸上,是阿尔内堡(Arneburg)的一个小镇……从南侧的窗户向外看,我能看见坦格尔明德(Tangerm ü nde)的塔楼;向西,在一片雾蒙蒙中,看见的是施滕达尔(Stendal)大教堂。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三层楼的房子,它的墙壁历史悠久,但仍然厚重;屋内悬挂着皮革和亚麻织物编织成的帷幔,上面全是东方特色的纹样和景观;洛可可式的家具上都盖着已经褪色的丝绸。可以看出来,这个地方的老主人所拥有的财富,要比现在主人从他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多得多。”

在这个老房子里,我们这位新主人首先想要的就是一个妻子。在他父亲生命最后的那些日子里,这都成了尼朴甫谈话的永恒话题。在那里,也从奥托的旅程中,可疑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地传到父亲耳朵里。“我认识了露易丝·C。她偶尔看起来很漂亮,但是不久气色就会变差,脸也发红。我曾经真真切切地爱过她二十四个小时。如果她和梅尔结婚并且来塞洛生活,我应该会很高兴。”当在挪威旅行时,他曾惹怒雷文特洛伯爵夫人(Countess Reventlow)——说她“有着好牙口和古铜色肌肤,将来某一天会成为一名端庄的女牧师”,冯·赖岑斯坦(von Reitzenstein)女士说“她亭亭玉立的女儿是当地的美人儿,会成为一名可以一起散步的绝佳妻子。她很高挑,又很‘善解人意’——这个姑娘就像是一瓶不寻常的产自摩泽尔(Mosel)的好葡萄酒,既不冷冰冰,也没有什么坏脾气”。

他使用的每一个形容词都表明他只是在品评女人。他打量她们,就像打量一匹在潜在买家面前进行展示的马儿一样。相比起她们的财富,他对她们出身的兴趣大得多得多,因为俾斯麦从来也没想要和钱结婚。现在,在舍恩豪森,这个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他写信给他的妹妹说:“魔鬼抓住了我,我真的必须结婚。这个需求对于我来说再清楚不过了。父亲走后,我感到特别孤单。当天气潮湿,我就变得忧郁,便更觉得已经准备好坠入爱河了。没办法了,我最终可能会迎娶H.E.。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我……的确,她对我十分冷淡,但是其他人对我也一样……我必须承认,我对车匠的老婆还残存着一丝喜爱(那个不忠的贱妇)——因为这个缺陷,我都开始钦佩我自己了。人不能像换衣服一样轻易改变自己的心意,这是一件好事,虽然对前者人们干的次数也不多!”

在做出上述直白供述的日子里(这就是容克一贯的风格),也是在上面提到的风流韵事发生的日子里,他已经在虔信派教徒的群体里混迹了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了。实际上,在他父亲去世的一年前,他就已经认识了乔安娜·冯·普特卡默尔。当时,他看起来不愿意让内心的那些冲突对他的生活方式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布兰肯堡就从未停止过关心那对在自己婚礼上被故意撮合相处的那一对人儿。于是这对新婚夫妇邀请俾斯麦和乔安娜一起去哈尔茨山进行一次夏日远足。毫无疑问,他们仍然想要通过让他与一位虔诚的女生结婚的方式来拯救奥托的灵魂,同时也期望看到她能与一位没有信仰的贵族人士融洽相处。其实,在介绍这两位认识之前,布兰肯堡就已经给他的这位朋友介绍过这位年轻的女士。“她非常聪明,尤其喜欢音乐……还特别可爱。她是一位极有才干的学生,非常有创造力,还有一颗严肃而虔诚的心灵……她跳华尔兹的舞步极为美妙,还带有孩童般的纯真,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人都跳得好。你快过来和她认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她,我就把她娶回家,当我第二个老婆。”

这段描述是为了俘获俾斯麦特意编排过的,因为其中刻意回避掉了这位作者想要引导他信教那份过度的热忱。玛丽的描述看起来则更为激动,充满了不可告人的骄傲:“一朵惹人喜爱的花正在烂漫地盛开……她的眼睛和一头黑发是她最美丽的地方,她看起来很成熟,说起话来又无拘无束,她的诙谐感染着每一个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而且她可以说没有无聊的时候……她内心深处就是一个女孩儿……那么纯洁、无忧无虑又清澈——她就像湛蓝的海水。”

乔安娜和她虔诚的朋友的区别在于她有着某种辛辣的尖刻,这份尖刻过分了就成了冷嘲热讽。正是这种过分了的冷嘲热讽,让我们这位坚定的无神论者向她靠近。如果她没有创造力,也不喜爱音乐,如果她不能跳华尔兹,也从不无拘无束地说话,如果她不能与每个人友好相处,单凭她的纯洁,他一定不会被她吸引。最终让他决定迎娶乔安娜的,既不是她的宗教信仰,也不是她的聪明才智,而是她平静但像金子般未经打磨的心。这颗心拥有着可以让她奉献自我的力量,而这也正是他内心所缺乏的东西。吸引他的还有她对曾经做过的事情能再次全情投入的能力。虽然在生理年龄上她比他年轻九岁,而在心理年龄上他比她更多地历经了无数沧桑,但是对于他来说,她也不是一个像女儿一样的人物。她是一位伙伴:她对他的领导地位从无质疑;接受他的外表;总是愿意分担他的忧虑和麻烦,也愿意参与他对其他人的嘲讽和鄙夷;她没有他那么自我,但对他人的蔑视却不比他少;她像他一样,满怀着激情要去对付敌人,但同时,又拥有他从来未曾有过的平和。

在这趟哈尔茨山的短途旅行中,他们俩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彼此相识的时候都感到惊异”。同时,俾斯麦仍在和玛丽——比乔安娜更成熟、更有才干,也更赏心悦目的女性——做着无声的交流。他还在她的日记里留下了这些交流的回响:“一生孤独、寻求着平静、想要尝试一切事物却徒劳。”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放弃。他明知道他的选择会带领他走向幸福,但是也必须断绝这段关系。也正是带着这种感情,俾斯麦进入了婚姻。

余下的便是月光下的快活之事。猫头鹰在峡谷中鸣叫,他总是给他的同伴们喝香槟,支付一切费用,并安排好一切。回到家,又收到了布兰肯堡的几封来信,受其影响,他开始阅读《圣经》,客气地谈论着上帝,还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对乔安娜的事情还并不十分确定。这封信使用的是拉丁文,后来被其他人销毁了,以防它不慎落入这位女士的手中。

流行性感冒突然在波美拉尼亚爆发,夺去了玛丽哥哥的生命,接着她母亲也病倒了。玛丽承担起护士的责任。趁着夜间看护的工夫,她给俾斯麦写了一些私人信件。她求他快点儿来到她身边;后来她母亲也去世了;而后他来了。他们谈很长时间的话,也做夜间祈祷。他仍然不会和其他人一起跪拜,但是情绪上却和其他人感同身受。接着玛丽自己也感染了疾病,几度昏厥。她派人去找他,告诉他现在真的到了他转变信仰的时候了。这已经是第二位在病榻之上为他祈祷的女人了。他被深深地触动,这还不足以使他做出最终的决定吗?他终于放弃了他的固执,屈服了。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开始祈祷,“没有再思索悼词的合理性”,只是祈求他朋友的生命得到赦免。

他感受到了这位濒死的女性和她丈夫的平静,他们认为死亡不过是提早踏上了某段旅程,并且十分确定它们会再次相遇,这使他大为震撼。玛丽去世了,这对曾爱过她的朋友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他的痛苦纯粹是发自内心的。“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悲伤,我又一次强烈地意识到我已经失去的东西……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感受到死亡把我身边的人带走了。失去父母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孩子和父母的关系并没有这么亲密……这种空虚感,这种我再也不会和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对我那么重要,我和这个人见面永远也不嫌多——有如此亲密的关系的想法,对于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我很难相信这个事情真的发生了,而这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感受对于我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等到下次再见到他的鳏夫朋友时,他语气沉痛,对他朋友说:“这是我第一次失去这样的朋友,我很确定她的心还在为我温暖地跳动着……现在我相信永生了——而如果这种事情不存在,那么这个世界就不是由上帝创造的。”

以最自然的方式,他的痛苦促使他开始祈祷,就像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事情一样。而这种祈祷和他的信仰无关。他开始“在火车上”认真地说悼词,布兰肯堡则在一旁满意地观察着。以最自然的方式,在感受到这些深沉的情感和厚重的悲伤之后,在那位濒死女性的要求和存亡者的友谊的感染下,俾斯麦真的皈依了上帝。即使是这样,他的转变也是典型的俾斯麦式的。这位怀疑论者留了一条后路。十六岁时,他曾经为自己放弃祈祷的做法而做过冰冷的论证来辩白,这仍然没有完全消失于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且仍旧善于思考的俾斯麦的脑海中。在与他朋友对谈中,他仍然提出了一个疑问,那就是上帝到底有没有创造这个世界。尽管斯宾诺莎给出了论证,但他仍然对这个问题心怀疑虑。

在他离开的前夜,当时他仍然住在他朋友的府上。俾斯麦写了一封信,想要总结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同时也说明这些事件对他的心灵产生了多么深远的影响。据说,布兰肯堡当时激动得哭了,不停拥抱他并且惊叹道:“你今天太让我高兴了!”鉴于弥漫在这个房子里的情绪和前几周的经历,我们可以相信俾斯麦的这些声明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考虑到他令人印象深刻的性情)。但是这些宣言的背后也透露出他的处境,即他渴望征服一位少女,而这位少女那位极为虔诚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位虔信派教徒,更是一位寂静主义者。因此他对上帝的信仰宣言算不上一种诡计,至多只是一种自我欺骗。俾斯麦通过这段婚姻并不能获得物质上的增长,但同时也不是激情驱使他去占有这位女孩儿。他想要通过她成为特定圈子里的一员,而这个圈子已经成为他第二个家了。她的信仰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只是在特定情况下变得可以接受。虽然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然在为他深爱的女人祈祷,一个他曾经爱过但从未拥有过的女人。但是他的情感已经转向了另一个女人,他觉得她会是一位好的伙伴,因此想和她结婚。

几周以后,他在布兰肯堡的府上又一次和她见了面,表示了他的意愿,然后立即便被接受了。回家的路上,在斯德丁的一个小旅馆中,他给乔安娜的父亲写了封信,征求他对这段婚姻的首肯。

使用他生来就有的外交手段,这封信写得十分贴合收信人的虔诚心境,俾斯麦还从来没有在一封信中如此频繁地呼唤过上帝的名字。第二封信他写给了冯·普特卡默尔先生。他甚至引用了一些完全有别于他日常风格的教会用语。他知道,如果要让大家相信他现在的信仰,他就必须公开承认他的错误和他之前的无信仰状态。并且虽然他所说的有可能都是真的,那他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精心编排过。由此看来,这就像他为了挤走他的前任河堤监督官发出的那些控告一样。当他说到上帝,他的语气十分谦逊:“当时,上帝没有听到我的祈祷,但是他也没有拒绝我,因为从那之后我也没有失去向他祈祷的能力,如果说我还没有获得心灵的宁静,那我至少感觉到了我长久以来未曾体验过的信心和勇气……我确定,因为我有不可战胜的诚恳和我一心对自己的忠诚,上帝终将会把成功赐予如我这样正直的人。”

当他说到他自己,他的语气则变得更为骄傲:“我不会沉湎于我的感觉和您女儿的计划,因为我现在正在采取的行动比我的言语更为响亮,也更能说明我的心意。我不会用承诺加强我的请求,因为您比我更知道不值得托付的人的心灵是什么样的。而我对您女儿幸福的唯一保证,将会存在于我祈祷获得上帝恩典的祷文之中。”

要将女儿交到这位男性手中,这位虔诚的父亲是极为不情愿的,因为他“听说过太多关于这位男士的坏话,但好话却很少耳闻”。收到这封不置可否的回信,俾斯麦采取了攻势,立马在赖恩费尔德现身,发现了“这位父亲倾向于无限期地延迟讨论这门婚事……如果这样,那没人知道他们会让事情朝着哪个方向发展。我刚一找到我未婚妻便马上转向了她,并且通过一个坚定的拥抱让她的父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样,我便立即从根本上改变了这件事情的走向。于是五分钟之内,一切就都安排妥当了”。这就是真正的俾斯麦。借由机敏的行动和个人的勇气,他能够迅速完成已经长期在他脑海中预演过的事情。出其不意一直都是这位政治家的手法。

现在他调动起他全部的友善,立马征服了这个家庭。与老头子喝香槟和葡萄酒、与他的未婚妻在冯·普特卡默尔的钢琴伴奏下跳华尔兹。甚至那位极难相处、拥有极高修养的母亲,不久也都“深深关切着这位蓄胡须的异教徒”——他也是刚蓄起的胡须。的确,他曾就宗教话题与他的未婚妻进行过一些长谈,但是幸亏她本性比较简单,所以他得以免受在布兰肯堡家感受到过的那种压迫。她也曾带着微笑对他说:“如果不是上帝向你显示了他的恩典,或者至少让你从钥匙孔中窥探到一点儿,我早就拒绝你的求婚了。”而他听到这些会觉得高兴。因为对于他来说,“从钥匙孔中窥探”这个比喻,比她想要表达的更为真切。奥托在写给他哥哥的信中说得很清楚,只是她并不知情。

信中说:“有关信仰的问题上,我们之间存在着分歧,这让她遭受了比我更多的痛苦。其实,这种分歧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因为最近许多外部和内部发生的事情都使我发生了改变,因此现在(你知道的,新的我),我觉得完全有理由将我列入这些信仰基督教的人之中。基督徒们可能把某些教条视为规则,因此十分重视,而我——到目前为止我自己所持有的观点还是十分清晰的——无法和基督徒保有完全的一致。然而,我和乔安娜之间还心领神会地签订了某种‘帕绍条约’。另外,我喜欢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虔信主义,但厌恶那些喜欢炫耀自己有多么开明的女人。”他还需要说得更直白吗?在他的陈述中,我们仍然能感受到那种鉴赏女人的意味和应付女人心的丰富经验的回响,还有面对他母亲的那股长久以来的敌意。如果说他已经去到了约旦河的另一岸,那连接两岸的桥梁也是脆弱的。他将他自己的整个“皈依”历程定义为签订了帕绍条约(A Treaty of Passau),这也就是说,这只是两个持有不同宗教立场的人的相互容忍。如果说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虔信主义符合他的口味,那他必然也会因为他自己的妻子怀有这种信仰而高兴。

他对他婚约大体上的态度完全是一个世俗之人的态度。写给哥哥和妹妹的信中,他很少谈论上帝,但是有大段篇幅在谈论一个准备在家里的火炉边安顿下来的游侠骑士:“其余的事情上,我觉得我很幸运,远比我期望的还要幸运。不带感情地说,我要结婚了。对方是一位极其聪慧、具有罕见的贵族精神的女人。同时她又比我知道的任何女人在生活中都更为友善、更为温和……一言以蔽之,我十分满意。希望你也会觉得满意。”说到钱财,她能带给他的确实不多,所以他也必须看到财务方面的问题。“另外的一些小细节,比如当地人巨大的震惊、老妇人们的讨人厌……我都会当面再告诉你。现在,我只想请求你和奥斯卡对我未来妻子的态度友善一些。赖恩费尔德紧挨着波兰的边境,你整晚都可以听见狼的嚎叫和当地人的咆哮。在这个地方和与之相邻的六个生活圈,人口都十分密集,一平方里格上有八百人。这里说的是波兰语,是一个惹人喜爱的村庄。”他自己的庄园离这里也仅有几里格之遥。

他十分在意他未婚妻数不清的亲戚们的诧异之情,他们所有人都因为自己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觉得被冒犯。因为他曾经上过一两次朝堂,现在又成了闲云野鹤,所以他们异口同声:“我们宁愿这门婚事有别的人选,但是好歹他是一个有名望的人。”他自己的朋友,对于他有可能成为一名“虔信”者这件事则深感惊恐,虽然他自己没受到什么困扰。第一周(也就是他感情上愿意去信仰,但还是总被原有的怀疑主义影响的那段时间,他狂热地研读着《圣经》),他与布兰肯堡(他也是经历过转变信仰过程的信徒)交流了以下一些问题:他不明白,基督到底是上帝的儿子,还是仅仅是一个神圣的人;他对堕落学说将信将疑;他在《圣经》中发现了太多在他看来相互矛盾的地方;他的想法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在他的一封信中,他谈论魔鬼时带着明显的欣赏,而这种写作方式令乔安娜十分恐惧。 R7+9O8M4JElYYIac+wzCiNQ0AKjwzsyMFB++tCQFSpvX5w+ub0lKfbC1ETWLuT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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