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郝家昏暗的客厅里,郝思嘉坐在餐桌前,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对着桌上的蛋糕许愿。
烛光在她的脸上摇曳。
她秀气的五官,看起来更迷人了。
郝父郝母坐在郝思嘉的两边,两人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眼神宠溺而自豪。
郝思嘉睁开眼睛,冲父母甜甜地笑。
“好啦,从今天开始,我就是26岁的大美女啦!”
说完,她一口气将插在蛋糕上的彩色蜡烛全给吹灭了。
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郝母连忙站起来去开灯。
在明亮的灯光下,郝思嘉拿起蛋糕刀,将切下的第一块蛋糕放在母亲的盘子里。
“谢谢亲爱的爸爸妈妈,谢谢你们26年前生下我,还有,谢谢你们给我买的生日礼物,我真的是太惊喜太喜欢了!做你们的女儿,真是太太太幸福了!”
郝思嘉的这一顿彩虹屁,将郝父郝母哄得心花怒放。
郝思嘉的这次生日,郝母给她买了一只棋盘格的LV手袋。因为郝母好几次注意到郝思嘉在LV官网上看这款手袋。
虽说买这款手袋时,郝母也觉得肉疼,但想着闺女已经工作了,而且人嘛,多少有点虚荣心,偶尔用一下奢侈品,也是能理解的。
2
郝思嘉又切了一块蛋糕放进父亲的盘子里。
郝母笑意盈盈地望着郝思嘉。
“思嘉啊,爸爸妈妈也感谢你,谢谢你选我们做你的父母,这些年来,因为有你,爸爸妈妈也觉得很幸福呢。”
在这种温馨时刻,养育孩子的艰辛,都神奇地自动消失了。郝母的心里,明明清楚得很,在培养郝思嘉的过程中,她和她老公也曾崩溃过,但此时此刻,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郝思嘉嘿嘿直笑,若有所思地吃着蛋糕。
郝母叉起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她一边吃,一边朝郝父瞅去,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下。
郝母将目光移到郝思嘉的脸上。
“思嘉啊,你的生日,爸爸妈妈也有一个愿望呢,希望你能满足我们的心愿。”郝母温柔地说。
郝父笑而不语,悄悄地观察郝思嘉的表情变化。
郝思嘉抬起头,眼神有些小紧张。
“什么愿望?”
“答应爸爸妈妈,以后好好恋爱,也不要拒绝相亲,好吗?你已经26岁了,年纪不小了。”郝母的声音透着一股讨好和小心翼翼。
郝思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3
郝母的心猛地一沉。
“思嘉啊,失恋一次不算什么,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唯一能说明的,就是那个姓毛的压根不适合你。不是妈妈说你,孩子,都三年了,你还为了那个姓毛的不恋爱不结婚,这不是犯傻吗?为了那样一个人,值得吗?”
郝母越说越激动。
郝父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是啊,思嘉,小毛一看就很精明,属于那种特会钻营的男人。这类人,对谁都不会付出真心的,他看到的,只有你身上的利用价值。你跟他分手,是你的幸运。”
郝父郝母嘴里的小毛,是郝思嘉的前男友。
他比郝思嘉大两岁。郝思嘉读大三时,两人相恋,一直谈到郝思嘉读研一。
郝思嘉对这段感情很认真,跟小毛恋爱,她是奔着一辈子去的。谁想到她还没嫌弃来自黑龙江普通家庭的小毛,小毛倒是嫌弃上她了。
小毛在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主动跟郝思嘉提出分手,说他这种家境一般的外地生,毕业留在北京,生活压力太大了,他还是想回老家,所以也就不耽误郝思嘉了。
结果与郝思嘉分手不到一个月,小毛转身就跟别的系一个来自上海的富二代好上了。等到毕业,与那个富二代女生很甜蜜地去了上海。
似乎上海的生活成本很低,压力不大似的。
郝思嘉很快明白过来,她很珍惜的三年恋情,在小毛眼里,其实是不值钱的。
认识到这一点,郝思嘉很崩溃,也很痛苦。
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恋爱过。
她对恋爱结婚生子这些事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
研究生毕业后,在学校工作的这一年,也不是没有男同事向她示好,但都被她拒绝了。
见她这个样子,郝父郝母看着也着急,便劝她:哪有不恋爱不结婚的?又不是条件不好找不到对象。
但每次都被郝思嘉给冷冷地怼了回来:廉价的爱情,不值得浪费生命!
4
望着郝思嘉一声不吭的样子,郝父郝母心想这次的思想工作估计又得以失败告终。
当他俩正准备偃旗息鼓转换话题时,谁料想郝思嘉突然冲他们莞尔一笑。
“好,我答应你们!你们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好好恋爱的……如果你们有合适的相亲对象,也帮我留意一下。”
郝父郝母相视一眼,眼神充满狐疑。
郝思嘉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的,我想通了,都26岁了,真的应该好好谈一次恋爱了。”郝思嘉笑着说。
看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郝母立马喜笑颜开:“好,就应该这样!说心里话,我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你说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嘛!年轻的时候身体好,自己一个人怎么玩都没关系,老了还是需要有个伴有个孩子的,不然晚年多凄凉啊,孤寡老人一个。”
郝父点头表示很赞同:“婚姻制度持续了几千年,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刚才餐桌上凝重的气氛,立马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5
过了一会儿。
郝思嘉盯着蛋糕上的一颗草莓,微笑地问:“我已经答应你们一个愿望了,现在你们能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郝母的脸笑得像朵花:“什么愿望?只要爸爸妈妈有能力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郝母以为郝思嘉想换车。
郝思嘉抬头静静地望着母亲:“我想辞职。”
郝父郝母的脸猛地一沉。两人难以置信地瞪着郝思嘉。
“你说什么?”郝母大声问。
“我想辞职,当老师太没意思了!”郝思嘉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决。
郝母先是一愣,随即将手里的蛋糕叉往餐桌上用力地一摔。
“不行,绝对不行!当音乐老师有什么不好?工作稳定不说,还很体面。再说了,现在老师待遇也不低,一年十几二十万的,还有寒暑假,你一个女孩子,将来又不需要你养家,我和你爸也不需要你养,这样的工作多好!”
一向情绪稳定的郝父也冷着一张脸。
“是啊,思嘉,你妈说得对,现在工作不好找,好多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呢!在学校当音乐老师不好吗?你喜欢音乐,你现在的工作又跟音乐有关,自己的工作恰好是自己的爱好,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郝思嘉当年其实成绩很不错,但她更喜欢音乐。
对于她想考央音这件事,郝母是有些犹豫的,觉得投入大回报率还低,梦想这东西,能当饭吃?!
但郝父很支持,他认为人活一辈子,是要有点追求的,毕竟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再说了,学音乐的费用是昂贵,但他们咬咬牙,也是供得起的。
郝思嘉也算争气,从普高考入央音。去年从央音研究生毕业,又很顺利地应聘到海淀区一所不错的小学当音乐老师。
6
郝思嘉苦笑。
“教一群小屁孩音乐,算什么自己的工作恰好是自己的爱好!我喜欢的是作曲,每天学校杂事屁事一堆,太消耗我的精力了。本来我还想白天好好上班,下班后再好好写曲子,结果下班回到家后,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如果只是音乐教学,课时确实不算多,这个工作强度,郝思嘉还能接受。
可学校有些形式主义,这个活动那个活动,这个会那个会的,让郝思嘉感到特别崩溃。
她觉得这些杂事太消耗她的创作灵感了。
郝父耐着性子给郝思嘉做思想工作。
“只要是工作,就不可能随心所欲。你看我工作这么多年了,以世俗的眼光看,混得也还可以,不算差。”
他眼神温和地望着郝思嘉:“你以为我就多喜欢这份工作多喜欢那些同事吗?不是的,为了生活,为了让老婆孩子过得稍微好一些,很多事情只能忍下来,再复杂的环境,也只能去适应它。”
郝父在一家央企上班,目前做到正处级。
郝思嘉低头不说话。
郝父又说:“就算换到新单位,还是免不了跟同事相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心都很累。客观地说,学校的环境,可能还会简单一点。”
7
郝思嘉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望着父亲。
“我不想过这种生活,也不能再过这种生活了,我就想待在家里好好写曲子。”
郝母气得脸涨得通红。
她颤声说:“平时上班忙,还有周末、暑假寒假,这些时间还不够你写曲子?你为什么一定要辞职呢?”
“我不是没想过这些,寒假暑假加起来才两个月,周末有时还需要去加班……用来创作的时间真是太少了。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估计我一辈子都无法写出像样的曲子。”
郝思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果她安于现状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她会跟温水煮蛙一样,再也没有创作的欲望了。
她会变成一个平平庸庸的小学音乐老师。
这不是郝思嘉想要的。
鸟关在笼子里,好不好?
笼子能给鸟一片安逸,但也折断了它飞向天空的翅膀。
她不想做那只关在笼子里的鸟。
8
郝母抱怨道:“你就是因为得到这份工作太容易了,所以不知道珍惜。思嘉,你看看那些外地考进北京的孩子,为了生活,他们多努力!哪怕是清华北大毕业,为了解决户口和工作稳定,还会应聘到街道办事处去上班呢!你以为他们就甘心吗?你以为他们努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干这些琐事吗?”
郝母越想越生气。
她觉得郝思嘉真是太不脚踏实地了,整天想一出是一出,十几岁要学音乐走艺考;二十出头失恋一次后就不恋爱不结婚;现在更作了,连稳定的工作都不要了,要待在家里做她的作曲家美梦。
郝母突然感到无比沮丧。
二十多年来,她和老郝两人,一心扑在郝思嘉的身上。
作为音乐生,他们在她身上投入的时间和金钱,是普通孩子的好几倍。
尤其是她,在郝思嘉6岁的时候,为了能陪着她学音乐,她忍痛辞职了,选择在家全职。
如今想来,这些年在郝思嘉身上投入这么多,压根就不值得。
9
对于母亲的这一顿抢白,郝思嘉并不反驳。
她低着头,用手里的蛋糕叉子一下一下地戳着自己盘子里的那块小蛋糕。
谁也不知道她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郝母瞪着郝思嘉,质问她。
“你不想工作,只想待在家里写曲子,那我问你,万一写出来的曲子卖不出去,你怎么办?没了经济来源,你喝西北风吗?”
郝母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现在你没啥经济压力,是因为你吃住都在家里。如果不是我和你爸,你以为你能过上现在的生活?说白了,你现在过的就是半啃老的生活。”
郝母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如今这半啃老的生活你都不满意了,还想变成全啃老的生活。思嘉,你觉得你这么做,不自私吗?我没工作,你爸爸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他那点退休金只够我俩花,我们可没钱给你啃老,你辞职之前可要想清楚了,别指望我们给你兜底。我们已经老了,没那个能力了!”
“我没想要你们给我兜底,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个暑假,我写的两首曲子已经卖出去了,卖了5000元。等以后我经验丰富一点,还能接到更多的活,而且价格也会更高。实在不行,我还能自己带学生,教他们钢琴。”郝思嘉冷静地说。
郝母冷笑:“思嘉,你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写曲子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事情,能算什么正经工作?”
郝思嘉的脸微微发烫,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妈妈,你不要说了……其实我已经辞职了,学校也同意了。”
郝父郝母的耳边,犹如一记炸雷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