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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郝思嘉望着姑父，他嘴边的哈气，在他的脸前飘浮，但还是没能掩盖得了他脸上的疲惫。
因过度辛苦而呈现出来的那种疲惫。
郝思嘉突然感到好难过。
为姑父姑姑难过。
为需要拼命努力才能生存下去的生活而难过。
黄晓杰瞅了一眼手里的外卖袋，对郝思嘉说：“思嘉，客户还等着这些外卖呢……我得先走了。”
郝思嘉连忙说：“好好，姑父您快去忙吧！”
外卖超时送达的话，骑手是要赔钱的。这个郝思嘉知道。
黄晓杰转身，匆匆朝小区的1号楼走去。
望着他在寒风中一路小跑的身影，郝思嘉忍不住鼻子一酸。
郝思嘉慢慢地朝小区南面的小树林走去。
她本想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姑父失业的事，但想到晚上会回父母家吃饭，便想着当面说这事更好。
2
傍晚时分。
郝思嘉买了5串糖葫芦，去了父母家。
父亲还没下班，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
郝思嘉本想过去帮母亲做饭，但王雅丽让她去陪奶奶。
“你去陪奶奶说说话吧，今天中午她还跟我念叨，问思嘉什么时候回来，她都有些想你了。”
郝思嘉问：“奶奶情况好点没？”
“没有，还是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又糊涂。”
郝思嘉推开奶奶的房门，轻轻走了进去。
奶奶正坐在床边，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看电视。
这台电视，是郝贤最近买的。奶奶喜欢身边有点动静，没事就打开客厅的电视，郝贤便干脆给她买了一台搁她屋里。
电视的音量太大，有些刺耳。
“奶奶。”郝思嘉笑嘻嘻地坐到奶奶身边。
奶奶望着郝思嘉咧嘴笑：“思嘉，这次的糖葫芦真好吃！”
奶奶的语气，像个孩子。
3
“奶奶，你喜欢就好。”郝思嘉望着奶奶笑。
糖葫芦是她特意去牛街买的。
郝思嘉的目光，落在奶奶的头发上。她漆黑的头发，干净清爽。
奶奶瞅了郝思嘉一眼，神秘兮兮地说：“头发是染的，你妈给我染的，老了，头发都白了，不染没法出门。”
奶奶的讲究劲儿又上来了。
郝思嘉这段时间观察，发现她母亲虽然嘴上很直接地表达出来，说她不愿意照顾奶奶，但实际操作起来，她还是很尽心尽力。
监督奶奶吃药，带她出去遛弯，帮她染发，有一次奶奶洗澡还被喊进卫生间帮忙搓背。
“哎呀，你姥姥我都没帮着搓过背，可没办法呀，总不能让你爸进去给他妈搓背。”过后王雅丽很无奈地对郝思嘉抱怨。
这段时间，王雅丽也尝试过找保姆来照顾老太太，她试用了三个保姆，都没干几天，就嫌老太太事儿妈，难伺候，便辞职不干了。
4
“你妈辛苦，”奶奶慢慢嚼着糖葫芦，突然叹气，“人老了，就不中用了，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死。”
奶奶的话，像是一把隐形的匕首，直直地插进郝思嘉的心里。
奶奶清醒的时候，会因为自己的衰老而痛苦沮丧。奶奶不清醒的时候，又无法好好地照顾自己。
走向死亡的生命，应该很寂寞无奈吧。
奶奶将嘴里的糖葫芦咽下去，望着电视屏幕感慨：“思嘉，奶奶的一生啊，比电视剧还曲折呢！”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经历丰富好，这样的一生丰富多彩，有意思。”郝思嘉说。
奶奶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摇头：“奶奶这样的一生不好，简简单单的人生才最幸福。”
奶奶不再说话，继续慢悠悠地吃糖葫芦。
但郝思嘉能感觉到奶奶的思绪已经飘走了。
奶奶陷入回忆。
为了不打扰奶奶，郝思嘉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奶奶的房间。
5
郝思嘉去了厨房，王雅丽正在炒菜。
她的脸被热气烤得通红，隐隐沾上一层薄薄的油腻。
郝思嘉走到母亲的身边。
“这会儿奶奶挺清醒，但情绪不高，说她的一生不好，不幸福。”
王雅丽点头：“是啊，她这个岁数，经历太多事情，不说别的，去农村当知青……对一个城里的孩子来说，就挺难的。”
“奶奶还念叨你照顾她很辛苦。”郝思嘉望着母亲说。
王雅丽的嘴角闪过一缕笑意。
“是啊，现在她出门，我不放心，都跟着，担心她走丢了。一日三餐的照顾就不说了，每天她吃的那些药，我得给她分好，然后看着她吃，担心她乱吃。”王雅丽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说。
“妈妈，我觉得你挺孝顺的，你瞧你对奶奶多好啊。”郝思嘉笑着说。
“拉倒吧，我还不是没办法，其实我也想不孝顺，但做不出来啊。你爸要上班，保姆也找不到，真的把老太太送去养老院，这几天我打听了一下养老院的事情，还是狠不下这个心。哎呀，真希望哪天你姑姑看到我这么辛苦，主动提出把你奶奶接过去照顾。清北现在读初三，高中还有三年，这么说我至少还要熬四年啊。”
6
郝思嘉想了想，说：“妈妈，姑姑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呢，姑父失业了，在送外卖。”
“啥？”王雅丽猛地抬起头，望着郝思嘉，“你姑父在送外卖，这事你怎么知道？没听到你爸讲过啊。”
“爸爸不知道，是姑父自己告诉我的。今天中午，我在小区里遛弯，碰到姑父来我们小区送外卖。姑父失业的事，姑姑还不知道呢，免得姑姑担心。对了，你和爸爸也别跟姑姑说，让姑父找到工作后，自己去说。”
王雅丽拿着锅铲愣在那里。
“唉……你姑父怎么就失业了呢？思嘉，以后你找老公，可不能跟你姑姑一样，光看对方长相，也不看看人家能力。长得帅有什么用？男人到了四五十岁，主要看气质，气质从哪里来？还不是事业搞得好，人看起来才自信吗？”
郝思嘉没说话。
王雅丽又说：“你姑姑自己小家的日子都过成这样，哪里还能拿得出钱来给你奶奶养老？这样吧，今晚等你爸爸回来，咱们就劝劝他，赶紧把你奶奶的那两间平房给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