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

有天女人回家，男友和她说，你去看看房间里的东西。女人把包放下，坐在矮矮的鞋柜上脱她的高跟鞋。脱完了，她问男友：“拖鞋在哪？”男友和她说，你先不要管这个，你去看看房间里的东西。

女人走进房间，把男人没有铺平的被子铺好。她发现地板上有个快递盒，拿出来，问男人：“你说这个？”男人说：“你打开来，打开来看看。”女人开始用指甲细细地抠胶带。男人问：“打得开吗？要不要我帮你打开？算了算了，还是你开吧。”女人没接话，抱着快递盒去拿了把剪刀，剪开。

是衣服。确切来说，是一件漂亮的洛丽塔衣服，繁复，厚重，且价格不菲。男人有些紧张地笑着说：“喜欢吗？要不要试试？”女人一时失声。她抱着衣服走回房间，锁上门，把头埋在衣服里，嗅衣服的气味，试图想明白这一切。

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看上了这件衣服。她并没有买下它，因为她不大习惯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生日的时候，她突发奇想把这件衣服的图片拿给妈妈看了看。妈妈看了一会儿，说：“什么东西？”又看了一会儿，“像孕妇装。”她没说什么话，继续吃她的蛋糕。

后来她长大了，购物车里的衣服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只有这件一直在最底下。有一天她看到同学朋友圈里上传的身穿洛丽塔的照片，她又想起这件衣服，打开淘宝购物车看了一眼。她突然生气起来，为什么不穿？为什么不能穿？生气了好一会儿。没有买，还是没有买。

那现在算什么？算苦尽甘来？算命运给她的奖赏？算男友动手打她之后的赔礼道歉？她激动起来，解开连衣裙的扣子，裙子很快地掉落。她久久地注视自己的身体。不白，被洛丽塔的颜色一衬，就显得格外黄，格外没光泽。皮肤没什么弹性，但也不瘦，一种病态的臃肿，只有大腿处的那块淤青算得上好看，泛着紫水晶一般的光彩，随血管一下一下地跳动。一副丑陋的身体，顶着一颗显得稍大的头颅，对镜子中的自己咧嘴一笑，将两颊多余的肉挤到旁边去。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却存心不要放过自己似的，久久地注视着。

S码。这个码数自然是男友高看了她，她并不认为自己穿得上。捏捏肚子，或许是因为肥胖，反而这里还很有弹性。她自嘲地戳着肚子：“孕妇装！孕妇装！”自己都想不通这么嘟囔是为了什么。

套的时候很费劲，她一度觉得自己会窒息在这件衣服里。穿上以后感觉并没有好多少，只是头部的窒息感转移到了腰部而已。她再一次转身看向镜子。

她老了。平日里倒不大看得出来，穿上衣服以后，连仅剩的一点自信都没了。嘴角下垂，没有笑的时候那么可怕，是另一种丑陋。两条萝卜似的小腿裸露在外面，看起来结实又烦人。她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现在是自己配不上这件衣服。她脱下衣服，胡乱塞回快递包里，低声哭了起来。

男友敲了敲门，问她：“衣服怎么样？”女人站起来，嘴唇颤抖着，说：“结束了。”

发表于《花溪》2021年12月（上） OoUkWJTHfjceCHbMTWBMuuiQIjUrAo4NuQ88tG0NfM9LkoUAB1GpJiY8triZGm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