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年是五月天气,瘸子穿一件白衬衫,瘸子的裤子没有人注意,白衬衫很显眼,那个时候的T恤不是不太流行,而是因为穷大家伙都没钱买。瘸子是市中区人。这就非常了得,就像上海浦西的看不起上海浦东的,有这样的说法,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幢房。同理,解放碑的看不起七星岗的,七星岗的看不起上清寺的,上清寺看不起两路口的。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原因很简单,中国的地域之争地域歧视根深蒂固,北京天安门附近对德胜门甚至还要遥远的菜农,不采取对菜农隔离的眼光,算这个天安门附近的同志白活了。
当然,有钱又不一样。
这一年五月的一天,大约上午10点光景,瘸子从风雨棚的住家出来了,瘸子抖着白衬衫一路前走,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从哪里回来。我是在两路口见到瘸子的。我们迎面走来,似曾相识,似曾擦肩而过都可能是有的事。瘸子从两路口图书馆天桥那头往这头走来,我朝两路口图书馆这头往那头走过去,相向而行。一看,便知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后遗症,瘸子走路是甩的,就是普通话称的撂的,瘸子走上了天桥的台阶,我从对面注意到了他的脚步是朝气蓬勃的,意气风发的正撂着上条残腿迈向小康。
瘸子是一个人独行,没有看见瘸子另外与人并望,这原本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但是瘸子却有一颗不平凡的胆。我看见瘸子的时候,这个患过小儿麻痹后遗症的青年,大约十八九岁,一件白衬衫套在他的瘦弱的身体上,显得肥大宽松,就像中国人七80年代年轻人穿军裤,那个军裤可以装下一个三岁小儿。我见到瘸子的时间应该是90年代,军装渐渐淡出,为之替代的瘸子的白衬衫牛仔裤加旅游鞋。瘸子显然是那种平民家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裤子,而瘸子的鞋是一双不超过30块钱的皮鞋——这就构成了一个城市青年的行头和着装。瘸子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行走,无忧无虑,瘸子应该没有工作,不然也不会在上午10点钟左右见到他走上了城市的天桥。
瘸子走上天桥的那一年,农民工在我们这个城市打工的还不是很多,没有今天这样随处可见,有时却可以零星见到。
瘸子看清楚了迎面走过来的三个农民工,而三个农民工没有在意对迎面走过来的瘸子。
三个农民工的年纪都正值年华,身强体壮,走在最前面的应该是师傅,从相貌上看无疑是奔五的人了,后面两个明显是年轻人。都背着工具箱,是木工工具箱,每个人的工具箱有一道豁口,又明显闪出一道斧子的主亮色,这就很令人生畏。古人称的寒光大概亦是如此,那是可以削铁的。我们见过木匠用斧子砍削树干或者制作木器,斧子的寒光便逼人眼目。都是三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是可以演出杨志卖的情节的。三个人走上天桥,都走得从容,面不作斜视,似亦在奔康路上。
天桥的全称应该称为人行天桥,天桥架在马路上方便过往人流,也方便三个农民工和迎面走过来的瘸子。
天桥下来来往往的车流就在瘸子和三个农民工的脚下,各式各样的汽车风一般驰过,我从两路图书馆出来走上了天桥。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瘸子和三个农民工,谁会与自己本身无关的人有牵扯呢?何况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行走,我走上天桥的时间恰好与瘸子、农民工相吻合。
站在天桥上可以看见长江奔流而去,一座跨越长江的大桥如同飞虹一般,我为我们这座城的交通疑惑不解,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桥就有路就有车,而人就在桥上行走,在路上行走,开着车疾驰。这是为甚呢?不得解。
你站在天桥上可以听见汽车的刷刷声,可以听到水声,长江离天桥太远,涛声和流水的拍岸自然听不到。我在两路口图书馆看书时的寂静,在图书馆抄笔记时的沙沙声,在天桥上荡然无存。这个时候我走上了天桥,朝长江的对岸也就是天桥的另一个方向往前走,往前走可以看见一座民国时期的伞塔。已经呈现出浆黄色的伞塔,几十年以来一直屹立在那里,成为一座标志性建筑。
我准备走过天桥然后再走下去赶公交3路电车。
电车的历史是与共和国同步的,这亦是区分我们是不是菜农的标志,如果是菜农我就住在的一隅,这一隅的地方称杨家坪,电车弯弯拐拐地弯到了杨家坪,这就是瘸子称我们为菜农的地方。瘸子住在市中区的街巷里,据称叫鸡鸭巷,此巷不远曾经是民国时期鸡鸭出没的市。瘸子的父亲曾经卖过麻糖,母亲卖过啥不得而知。总之,瘸子因为小儿麻?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落下终身残疾。瘸子身残志不残,总能在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雨棚里进进出出,全身而退。瘸子的底气就来自我是市中区的人,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瘸子的壮吼声就是这个时候起来的。
“站住!”
说话声不轻不重,是瘸子。
首先是师傅站住了,面无表情。另两个农民工也面无表情。
师傅好像也是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从农村出来带着两个徒弟,从年纪大一点的师傅脸上看到了羞涩。
天桥上行人稀少,看到有人在天桥上站住,似乎还没有人停止脚步,不像现在一有事人都围了上来,既定是路上踩死一只耗子。
瘸子率先发问:“你们把我的脚踩了,怎么说?”
瘸子将这个季节穿的白衬衫双手一抖。
我是跟随三个农民工上的天桥,见状,便站住了。
三个农民工都背着木工箱,箱子里应该有利斧、凿子、手锯、起子肩膀上扛一把拉锯。
首先是年纪大一点的师傅站住了,三个人脸色跟抽了血一样,加上畏惧引发青白色,让我看着难过。我再观察仔细一点,这时候果真看见了师傅的和他的两个徒弟的怯怯。
出门在外,这三个人一般都是师傅出面应付,师傅面无表情地说:“你从对面走过来,怎么会是我们把你的脚踩了呢?”
站在旁边的两个徒弟没有说话。
瘸子昂着头,甩着一条腿说:“少说那些,把钱掏出来!”
过路人一见是一个吃诈的,都急忙走开了,生怕血溅到身上。
瘸子是把这些火候拿稳了的,没有三板爷不敢上火焰山。
师傅仔观察了眼前这个小个儿,心里害怕极了,说话都直哆嗦:“我们出门在外,也不容易,拿多少?”
瘸子说:“谁不是出门在外,少说那么多,你们一人拿一百,多得不要。”
师傅还是有点犹豫:“能不能再少点?”
师傅旁边站的两个肩膀上扛着木工箱的年轻人,完全没有反应,呆呆的,傻傻的。
瘸子不耐烦了:“还犹豫啥呢?我还有事耶!”
两个年轻人把肩膀上放下木工箱,从裤兜里摸钱,半天没摸出。
师傅不耐烦了,转过头来对二人说:“这样吧,蚀财免灾,我先给你们垫着,回去你们还我就是。”
瘸子接过三百块钱往裤兜里一揣,甩着一条残腿往天桥以下的另一头走去,我看见瘸子的一件颜色已呈旧迹的白衬衫在风中抖擞,那时长江上吹来的河风,劲道无比。走下天桥,瘸子很快消失在两路口一个隧道,这个隧道口如果不是认真去看,是很不容易发现,这个隧道口从天桥下的马路穿过,可以通向另一个方向。瘸子是从隧道口进去然后通过隧道,甩着腿爬上隧道口的梯步,最后隐没在人流中的。这一点,我敢肯定。
这一年应该是没有110的时候。
可见浦西先生对浦东同志的想法是有的。
两路口的变化最大的是百货公司,即两路口一边靠江的小商店小铺转瞬消失,如今成了一条通衢大道,直去了解放碑。
还是这一天,我在两路口百货公司转,看到两个女店员站在柜台内,一位年纪略大的老店员正清理嗓音,老店员想高歌一曲,但看见顾客又不好意思。这时,柜台内的两名女店员一人鼓励他:“X老师唱,没关系!”
于是,老店挺起胸膛,一只手放在胸前,扎扎实实来了一曲《乌苏里船歌》,歌声十分悦耳动听,可以想见老店是一位歌唱爱好者,而且有着非常深厚的功底,一首接一首,全都是老歌,如《柳堡的故事》《红日》《地道战》《珊瑚颂》《绣红旗》《红梅赞》。
这位面色红润的老店员一直唱了近十首。
这一年是新中国改革开放的1999年。
老店员以一曲《春天的故事》结束,精神饱满的面部表情和激情飞扬的歌声,打动了在场的顾客和店员,围观的顾客和柜台内的两名年轻女店员报以热烈的掌声。
如果放在今天,上班时间唱《春天的故事》,可能店长要叫你下岗回家拿生活费了。
可见,生活不总是鸡零狗碎和吃饭睡觉,还有我们的歌声和激情飞扬。这是划时代的,里程碑式的。现在看不到了。
如今,两路口早已变了模样,你站在两路口百货公司可以放眼长江,以前是不可能的。
两路口皇冠大扶梯是全国最长、亚洲第二长的坡地电动扶梯,位于重庆渝中区中山三路107号,1993年2月27日破土动工,由原有的两路口缆车索道改建而成,1996年2月18日正式投入运营。扶梯全长112米、高52.5米、宽1.3米、坡度30度。运行速度每秒0.75米,全程运行时间2分30秒,每台每小时最大运载能力1某00人次,2006年之前,每天登乘扶梯进出菜园坝火车站的人流高达20.2万人,年均运送7300多万人。票价由开通时的上下行各1元,延续到2000年11月,上调为上下行各1.5元,2010年11月上调为上下行各2元,票价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上调。
随着重庆北高铁站的开通,两路口皇冠大扶梯跟随菜园坝火车站的萧条而“冷落”,乘坐皇冠大扶梯人流量大幅度减少,但仍然成为重庆的一大旅游景点,来重庆的外地游客,特意到两路口体验皇冠大扶梯的感受。在没有皇冠大扶梯之前,这里曾经是轨道缆车运行。
两路口轨道缆车是重庆最早的客运缆车,几乎与成渝铁路同时建成通车。1953年建成,与菜园坝火车站同步开通运营。当时日输送旅客9000人次,20世纪80年代改造后,日输送旅客达5.8万人次,是当时重庆的重要交通工具之一。
重庆是山水之城,您从皇冠扶电梯往下走,就是菜园坝火车站,南来北往,可以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