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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较场口

迄今为止,我仍不知道山城较场口广场具体在哪里。

这里车流密织,人们在较场口的车道外的人行道上行走,只有一处空坝堆满了人,这就是十八梯上来的广场。人们在这里休闲看报,发呆,打望,跳跳广场舞,卖打药,卖针线,收旧手机旧手表。

较场在古代其实叫“校场”,何时以讹传讹变成了“较场”已经不得而知了,在清代的古地图上已经标注为“较场”了。较场口是明清时期的练兵场,也是人们休闲聊天的地方,就跟今天这个样子,相当于北京的天桥。有句话:“天桥的把式,只说不练。”

重庆较场口可不是这样。

1946年1月31日政治协商会议闭幕。为庆祝政协会议的成功,促使5项决议贯彻实施,2月2日,由政协各界、协进会等19个团体发起,定于2月10日上午在重庆较场口广场举行庆祝政协成功大会,李公朴等20余人组成大会主席团。方治、王思诚等人开会,密谋破坏。2月10日,大会即将开始,国民党重庆市农会理事刘野樵及市党部委员兼市教育会理事长吴人初等要求立即开会,主席团成员章乃器婉言劝止,当即被打。刘野樵自称主席,宣布开会。随后国民党特务五六百人在会场挥棍乱打,打伤政协代表、大会主席郭沫若和民主人士李公朴、施复亮、章乃器等60余人。中共代表周恩来到达会场时,目睹此状,非常气愤,当晚,周恩来同政协民盟代表共11人联名向蒋介石提出抗议。全国各地民主人士纷纷发电抗议国民党特务的暴行。这一事件充分暴露了国民党破坏政协决议,坚持独裁统治的面目。

抗战时期,八路军重庆办事处设在红岩村,而市中区的新华日报则是八路军办事处的一个联络点。周恩来同志和他的警卫员经常往返于红岩村和新华日报。紧邻新华日报不远有一个茶馆,茶馆对面是一个皮匠,这个皮匠是军统派来监视共产党的小特务,皮匠每天坐在那里扎皮鞋,皮匠的眼睛时不时要朝对面的新华日报报馆盯一眼,看有没有重要人物出现。

陈映光老师,重庆江北县人,青年时期随陕西张腾蛟习武,在七星岗邮局当邮差,负责新华日报至米亭子一带的投递。皖南事变事后的第三天,映光老师送信到新华日报,末了到附近茶馆小坐,一进茶馆发觉情况不对,往日熟悉的茶馆边上站了两个不同寻常的人。映光老师常年在这一带跑,对茶客都很面熟,今天茶馆来了这么几个陌生人,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茶馆里面坐着一个面目俊美的人,在跟茶馆潘老板说话。刚落座,映光老师便发现对门边的那个皮匠不时抬起眼来观看茶馆的动静。这个皮匠,映光老师是认识的,亦是习武之人,二人还曾在后世坡的竹林边交过手,武艺高强。

据映光老师所知,此人姓钟,四川巴县人氏,曾在刘湘军队里混过,军统来重庆后便在罗家大院当二排跑腿当差,跟共产党是对头。映光老师坐下来泡了一碗茶,慢慢地观察。茶馆里面坐在一条长木板凳上跟老板说话的那个人,不一会儿出来了,从映光老师跟前走过时还点头笑了笑,这更让映光老师猜谜。走到门口,刚才站在门边的两个年轻人立即跟了上去。很快,三个人坐上一辆车离开了。

这时,潘老板出来了,客气地跟映光老师打招呼。映光老师问:“刚才你茶馆里来的是什么人?跟你谈这么久?”潘老板说:“耶,是周先生啊!”

映光老师问:“哪个周先生?”

潘老板把肩上的毛巾拿下来擦脸时说:“哪个周先生,共产党的周恩来呀!”

潘老板的话刚出口,迎面就走上来三个人,领头的劈头就问:“哪个是潘老板?”

潘老板说:“我就是,你们是……”话音未落,潘老板的面门就有一股疾风而过,白光中只见一拳飞过来。映光老师一看就是练家子,此一拳在峨眉天罡拳中称作擒手破面锤。

潘老板早已一个大划车轮,单手拨开来拳,却不还手。来人马上感觉到对方的力度,后面冲上来的两个人同时出手,都是欲将茶馆老板当靶子打的人,却没有占到便宜。映光老师见这个阵势,轻轻将身子往前一送,平时练就的内气功起了作用,几只老拳均打在映光老师的胸肋上,映光老师大叫一声:“来重点,老子过不到瘾!”

双方拳来腿往,战了十几个回合,没有分出高下。第二天相约在后世坡吃茶,来的多是重庆大腕级拳师,其间有:北京的丁业荣、河北的李八爷、陕西的张腾蛟、天津的张镇中、湖北的李国操、蓝伯熙,尤以人称“北方大侠”的杜心五和陕人张腾蛟功夫最好名气最大。

这就是所谓的吃讲茶,相当于今天的和谐社会,恶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算了,既往不咎;极显江湖本色。映光老师说他那天根本就没去,也没道出他到哪去了。很多年以后,重庆武林人士问映光老师这件事的由来,映光老师不置可否。20世纪70年代,映光老师先生道出实情:他原来是十八集团军驻重庆办事处的秘密联络员,遗憾的是没有自始至终。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离开重庆后,映光老师再没与地下党联系,算是一个在时局中走失的同志。

1972年3月陈老师从重庆杨家坪邮局退休,这个时候到四川资阳县卷烟厂看望插队资阳县后调出的儿子,映光老师将这个故事告诉笔者时,说:“若那时跟了周先生,哪里才止这点退休金哟!”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同年3月,笔者与映光老师上成都去寻访潘先生。

当晚,投宿笔者一亲戚家,亲戚是一老伯,曾在旧重庆军统干过,当然每次运动来了少不了当运动员,挨批斗。映光老师坐在楠木椅上,很显老式,先是对老英雄抱拳拱手,然后起身在屋里练拳。老伯是何时离开了重庆,何时到了成都;从前在重庆做啥……映光老师没有过问,但一提到重庆一些重大的事件,老伯便隐隐有些回避。我坐在旁边显然是看出了虚实。老伯的老伴早早地睡了。

亲戚家的地面是三合土,硬实而略显灰白,腾起尘灰在空中飞舞,映光老师先是走了一趟拳,拳到腿到,一拳尽显功力。老伯坐在一旁,看到眼里时默默点头。老伯看到映光老师的拳脚,马上想起了一件事,说:“兄台练的天罡三十六闭手,练得好!”映光老师故意谦虚说:“老弟过奖,老弟过奖!我这点狗刨沙算得了啥!莫提了!莫提了!”

老伯是川东涪陵人氏,一下子提到了另一个武林大师——草上飞。这个话题立即引起了映光老师的注意,亦为这次二老英雄会面增色不少。关于草上飞清早从川东出发到重庆进白洋布,下午不到太阳落坡便抱了白洋布回到小城,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故事,在四川武林传为神奇,无人能敌。此人后来落草为寇,被进军西南的解放军击毙。

二位英雄渐入佳境,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老伯正是练燕青一门的拳术,也在屋里坐不住了,练过大小洪拳,小燕青,百步练,关东红等。这时,老伯在屋里拉开一个半马步,开始做运气的动作,映光老师在一旁观看。老伯猛一式所谓“丢锤、箭锤”——虽说都是六旬之人,但练过武艺的身躯和筋骨,仍是令人畏惧,双方的拳脚不相上下;老伯双掌一式“追风望月”,直扑映光老师的面门,一抬臂,一道疾风拂过,双拳借着腰背的力量击假想之敌于丈外!仅在此间一瞬,映光老师返身一跳,撤步摆胯,极快地飞出一腿;短而急促,似“苦树盘根分为左右”,就是这一摆,映光老师的一式“樵夫捆柴”,钻入老伯身下,双手即将捞起对方一条腿的同时,老伯早已跳出山门之外!

二人拳来往,掌来腿接,莫不划出阵阵烈风,若是真人相敌,膝盖骨早就咔嚓作响,飞出云天之上!

我在一旁看到此景,心情格外紧张,不知为何方加劲,只见屋里的尘灰扑面而来一阵阵拳风猎猎而过。三合土面霎时跺下数枚脚窝,那深深的脚印到却了古人说的:一打胆,二打眼,三打手快,四打眼,二人交手,只见上挑下格,拳来腿往,一招一式大有夺人命魄之势,但又恰到好处。动作快时,好似蛟龙出海;一下跳出山门外,射出方丈外;搅缠时,好似两条巨蟒翻江倒海,飞出拳脚擦脸而过,飞翔的屋灰阵阵扑面。二人四双老拳上下翻飞,进退如卧牛之地,可以窥见出前老一辈无产阶级同志兼武艺人的风采,以及在从前若干的交锋中的镇定自若。恰在此时,双方停下了攻击,都使出了彼此的斤两,喘气于成都这间小小的瓦屋之间。

映光老师是一个耐不得寂寞的人,兴致来了,走路亦可比划几下,从不避人,更不避嫌,与如今的练家的“真传一张纸,假传万卷书”,甚至留几手的同志形成鲜明的对比。当然,这种友好的交流是建立在老一辈武艺相互信任的基础上的,可见那时的人的心底,无私且坦荡,全无杀机可言。

第二天在亲戚家饭都没吃,我与映光老师就开始往公园走,公园叫少城公园。我们走走停停,即一睹公园哪里有练功走拳的去处。来到了一棵古柏下,映光老师仰头往树看了看,突然一甩肩,突然一顿脚,突然将脑袋往树一顶,那棵几人合抱的古柏,霎时落叶纷纷,飘散一地。公园里遛鸟的、唱歌的、跳忠字舞的、更多是前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一个小伙子,听到古柏空空巨响,也突然掉头过来张望。小伙子便提出要与映光老师交手。小伙子显然是练家子,说是成都花会的武艺人之后,练家、老扁挂。扁挂一说源自明方世玉一说:“何谓君子问君家,操打为何叫扁挂,不扁不挂难招架,不扁不挂难进步,一动不离身子扁,二来灯笼要高挂。手有打,肘有扎,脚有砍,腿有踹,气节分开上中下……”可见中国武艺的博大精深。

映光老师只一肩就将其人撞出丈外。

1992年7月,映光老师病逝于重庆杨家坪康复医院,终年85岁。我提着水果去看望他时,老师尚能说话,但双眼已经昏浊,他的一个农村来照顾他的侄儿说:“伯伯,你的徒弟来看您了!”映光老师微微撑起身来,说:“坐嘛。”其当年的大侠风范不复存在。

青年时代的映光老师,曾随陕人三元门张腾蛟练过:大小洪拳、四九拳、燕青拳、箭锤、四门锤、炮锤、梅花拳,罗汉拳、七拳、关东红、月大刀、方便铲、金枪、五虎巡洋刀、霸王锤、霸王鞭、阴抓、九连环、百步练、伏龙,等等。内气功练就有:五虎朝阳功、填肾功、七星仲侧劲功、中气功、白鹤劲、海字劲、五禽图,主练五虎朝阳功。映光老师授徒不多,大多是他的几个子女,然练者眇眇,大多为生活奔波。

较场口还发生了一起日军轰炸惨案,现树有一座雕像。

我们在游览山城美景时,不要忘记尘封的历史中那些逝去的人物和故事,以及这些岁月里不为人知的过往,如同小说揭示生活中的人物与细微的情节,以此铭记。 xMCPtt4twoXut+H2vdhHVkb05gRLeS47WXcm6uwCeQPXK5smWneK8sZ37rcLBG/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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