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人粗哑的喘息在安静的郊外很明显,黏腻的血滴在地上发出近似水的声音,分不清是地上尸体的还是男人的。
秋椿晃晃悠悠地从角落站起来,天色太晚了,已经过了她往常睡觉的点,她觉得困倦,也就没什么耐心。通过月亮的方位判断出时间,再过半小时,仓库的主人就会回来,发现自己以及发现这个男人。
她走到男人一米远的地方,判断他的存活状态,他背靠着漆黑的墙面,身上乱七八糟的布满伤痕瘀青,衣服是湿的,目光落到下面,看到他不自然弯折的小腿,秋椿心里判断出如果自己离开,男人会如何。
她短暂的人生里并没有遇见过断了腿还能用手拧断两个佣兵脖子的人,也无法判断出,如果她这一刻转身离开,男人会不会扑上来把她的脖子也拧断。
毕竟,凌乱碎发后的眼神看起来着实算不上友善。
可救他,秋椿并不是很甘愿。
她确实差点被地上的尸体发现,也确实是男人出手救了她,可照顾一个受伤的人很麻烦,比弄死他麻烦。
秋椿弯下腰,伸出手覆在男人的心口,对方出手很快,死死攥住了她的手,他并没有用全力,毕竟他的力气可以直接拧断人的脖颈,更何况秋椿细瘦得病态的手腕。
艾尔看见少女终于露出一个表情,带着些许可惜,分别用阿拉伯语和英语问他:“可以自己走吗?”
他太久没喝水,嗓音粗粝沙哑:“可以。”
少女可惜的神色又重了一些,她说:“跟我走吧。”
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这样干净柔软的少女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H国的任何祸事都会轻而易举地让她死亡,可她依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这只能证明,他不应该死在这里,不是吗?
秋椿开车把男人带到一栋极其破旧的房子里,但因为幸运没被炮火轰炸过,保持着完整的结构,几位穿着灰扑扑的医生外袍的人出来接她,把男人扶到床上。
给男人的腿拍了片子后,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医生颇为遗憾,在秋椿耳边小声说:“我们这个条件,他这条腿可能保不住,要截肢。”
秋椿没理,自己接过片子,这个地方的设备条件太差了,片子都拍得有些重影,但好在关键地方都比较清楚,她指指中年医生:“不截肢,你给他做手术,按照我说的做。”
她把片子随便放在桌子上,往里面的房间走去,被男人拉住了手,冷肃的神色看不出他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秋椿白皙的手腕上已经有两道血手印了,她看着衣服上的印子:“不发生感染的话,可以保住。”
中年医生道:“诶,不是,我做不了这个,这我怎么救?”
秋椿回头看他一眼,眼睛又黑又静:“又不是截你的腿,你怕什么?”
其余几位医生做好简单的布置,将男人的裤子剪破,看见男人还是攥着秋椿的手腕,犹豫再三问秋椿:“不打麻药吗?”
秋椿想想自己弄脏的袖口,示意男人放手。
男人松了手,就听见她道:“不打。”
手术做完,医生才想起来问男人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向秋椿道,目光沉沉:“不记得了。”
中年医生看见他头上确实撞出一个口子,嘀咕道:“不会撞出问题了吧?”
可这里也没有仪器给他做脑部CT。
秋椿眼皮子也没掀,陈述:“你救我一次,我保了你的腿,两清。”
然后对中年医生说:“他看着身强力壮,留下来给你打工挣钱还医药费。”
……啊?可我们是无国界医生啊。
嘭,一声爆炸。
随之而来的是突突突的枪响。
中年医生连忙把秋椿从门口拉回来,把她往男人身边推:“你别想人扔给我们啊,我们只救人,不养人啊。”
确定男人的手再一次攥住她的手腕,才急急忙忙拿了医药箱往外跑。
秋椿再看看月亮,问男人:“交火点离这里多远?”
忘记了自己叫什么还能拥有那样的条件反射,还记得点其他的东西不过分吧。
“三百米。”
秋椿连试也不用试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对方手里把自己手腕拿出来,她垂了眼睛,打开男人的被子,躺进男人的怀里,打算睡觉。
半梦半醒间感觉湿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不给我打麻药还敢睡我怀里,真是不怕死啊。”
低低哑哑的,听不出笑意也听不出情绪。
秋椿入睡很快,外面冲天的炮火和身边陌生危险的男人丝毫打扰不到她的睡眠。
第二天秋椿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有鸟鸣声,营造出和平的假象,而她被人死死地箍在怀里。
“先说好,待会不可以抓我手腕。”秋椿晃了晃自己的小臂,“乌青了。”
手腕那一块一圈一圈的青紫痕迹,有些甚至泛了黑。
“那抓哪里?”
她并未多做思考,伸出手,张开五指:“牵手。”
男人修长覆盖着薄薄一层枪茧的手便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扣住。
秋椿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唯一麻烦的地方在于她住筒子楼里的三楼。
她非常耐心地等男人一格一格台阶地跳,但显然,男人跳的频率在迁就她。
因而也不算麻烦。
整座筒子楼老旧狭窄,却是战乱中的H国为数不多可以容身的安全地带之一。
男人眼睁睁看着秋椿从门缝里抽出一根钢丝,捅进锁眼转了转,门就开了。
动作之熟练,神情之平淡,好像这扇门造出来就是没钥匙的。
他默默记下了钢丝的位置。
门后面的屋子出乎意料的大,单看着就有两室一厅和阳台。
非常整洁和干净,有成套的沙发还有投影仪。
秋椿摘下脸上的口罩扔在门口的袋子里,晃了晃十指相扣的手:“你自己去换件干净衣服。”
男人半掀起眼皮,看了秋椿几秒钟,确认她没有下文,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唇角勾了勾,松开了手,去拿秋椿手里的铁丝。
转身撬开了邻居的门锁。
你不能指望这样的地界有人打扫门前卫生,隔壁的铁门前凌乱落了几个烟蒂,积灰地面上有乱糟糟的脚印。
秋椿见状,进了屋,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