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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足足烧了半夜，才在租界消防队的奋力扑救下，伴随着黎明第一缕晨曦的到来，渐渐熄灭。
昔日还算齐整的废弃仓库区，此刻已然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硝烟味，还有一种古怪的金属和油脂混合在一起的恶臭。断壁残垣，扭曲的钢筋，散落一地的灰烬，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狂暴。
租界巡捕房的巡捕们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几个穿着制服的法国巡捕和英国巡捕，戴着白手套，正分散在废墟里。他们脚下是厚厚的灰烬，踩上去发出噗噗的声响。空气里那股怪味更浓了，焦糊，硝烟，还有融化的金属和油脂混杂的恶心气味，熏得人直皱眉。
一个年轻的法国巡捕忍不住捂了下鼻子，被旁边的同伴瞪了一眼，只好悻悻放下手。他们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动作尽量轻缓，生怕破坏了什么可能的线索。偶尔有人发现点什么，便会低声招呼同伴。
“头儿，你看这里。”一个年轻的英国巡捕，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指着一片烧得只剩下扭曲框架的区域。那里的焦黑程度远超别处，地面像是被犁过一遍。
“这里的燃烧程度最剧烈，爆炸的中心点应该就在这附近。”年长的巡捕房探长，大鼻子英国人史密斯，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动作比年轻人熟练得多，用镊子夹起一块边缘锐利的烧焦木片。凑近鼻子闻了闻，眉头立刻锁紧。他又仔细观察地上几摊形态不规则、已经凝固发黑的金属块。
“有化学品残留的气味，但不像是普通的易燃品。”史密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被烟尘呛的。“更像是某种……工业原料？或者别的什么违禁品？”
另一个法国巡捕凑近，低声道：“队长，这一带仓库以前就有人偷偷摸摸搞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史密斯没接话，只是用镊子拨弄了一下那凝固的金属。
“昨晚的雷暴天气记录都看了吗？”他问向身后的助手。
“看了，先生。”助手立刻回答，递上一个文件夹，“徐家汇天文台的气象记录显示，昨夜确实有强雷暴经过此区域，并且公共记录有多起雷击报告。”
“落点呢？”
“有几处报告了具体位置，但都不在这里。不过，雷暴范围覆盖了整个区域，不能排除有未记录的落雷。”
史密斯队长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仿佛被巨力撕扯过的断壁残垣。仓库的屋顶基本消失了，只有边缘还挂着些欲坠不坠的瓦砾。几根粗大的金属立柱也倒了大半，剩下的也歪歪斜斜。其中一根立柱的顶端，似乎有融化和扭曲的痕迹，颜色也和其他部分略有不同。但混在这样彻底的破坏中，那点异常实在太不显眼了，更像是在大火中被炙烤的结果。
史密斯盯着那根柱子看了几秒，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线索太少了，或者说，都被毁得太彻底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感。
“初步判断，应该是雷电直接击中了仓库，引燃了内部堆放的易燃物。”
“至于是什么易燃物……”他耸耸肩，“一场大火加一场爆炸，天晓得是什么东西，也许永远查不清了。”
“结案报告就这么写吧，雷击引发意外火灾，导致爆炸。”
年轻的英国巡捕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队长不容置疑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是啊，还能是什么呢？总不能是有人故意引雷吧？那也太离奇了。
史密斯挥挥手：“收队吧，让工部局的人来处理这堆垃圾。”
至于墨非精心架设的那根“引雷针”，早已在最初的剧烈爆炸和随后的高温炙烤中化为乌有。或许变成了几滴不起眼的金属溶液，渗入了灰烬深处；或许断成了几截，混在那些扭曲的钢筋废料里，再也无法分辨。现场只留下一个“天灾”的结论，和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小野寺是在天亮后不久，被手下人惊惶失措地从床上拖起来，连滚带爬赶到现场的。当他看到眼前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傻了。那冲天的黑烟尚未完全散尽，焦臭的气味仿佛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军火……我的军火……”他嘴唇哆嗦着，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废墟。昨夜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其实也听到了，只是当时并未在意，以为只是寻常的雷声或是哪里出了事故。
万万没想到，被“天火”吞噬的，竟然是他刚刚转移过来的、关乎帝国大计的秘密军火！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批军火的重要性，他比谁都清楚。如今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该如何向上面交代？切腹谢罪都难以弥补如此巨大的损失！巡捕房的人过来向他询问情况，他只是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史密斯队长见他这副模样，也只当他是仓库所有者，因为货物被毁而悲痛，简单问了几句常规问题，便不再理会他。毕竟，从现场初步勘查来看，这就是一场由雷暴引发的意外火灾，顶多是仓库管理不善，存放了危险品。
小野寺踉踉跄跄地走到警戒线边缘，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的副手连忙扶住他。“社长，您没事吧？”小野寺没有回答，他的脑子里此刻一片混乱，但有一个念头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意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林玄真，那个神秘的道士！他想起林玄真在“三木商社”做法事后，那意味深长的警告：“邪祟已初步镇压，但其根源在于商社内积压的负能量或不祥之物，必须进行彻底的清理或转移，否则邪祟仍可能反复。”“不祥之物……”小野寺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血丝，“凶煞之物招惹灾祸……天谴……”当初，他为了摆脱商社内的“闹鬼”现象，半信半疑地将这批军火转移出来。他以为这样就能避开灾祸，却没想到，这批“凶煞之物”无论转移到哪里，都像是带着诅咒一般！
难道……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天谴”？不！小野寺猛地摇了摇头。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昨晚的雷暴虽然猛烈，但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劈中这个临时仓库？而且，林玄真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那句“凶煞之物秽气太重，必有灾殃”的断言，此刻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
小野寺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疯狂的恨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可能引来天雷？但除了这个解释，他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理由。之前在“三木商社”经历的种种怪事，已经让他的唯物主义观念摇摇欲坠，此刻，这把“天火”更是彻底将他的侥幸心理烧成了灰烬。
“备车！去‘玄真医馆’！”小野寺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声音嘶哑得如同磨砂纸。
他要去找林玄真问个清楚！他要当面质问那个妖道！“哈啾！”正在医馆后院悠然品茶的林玄真，突然打了个喷嚏。冷月在一旁为他添上热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师兄可是着凉了？”
林玄真揉了揉鼻子，微笑道：“非也，非也。许是有人在背后念叨贫道吧。”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神情惬意。昨夜的“天火”，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墨非那小子在引雷和布置易燃物方面的天赋，着实令人惊叹。
“师兄，小野寺那边……”冷月轻声问道，她已经从金福财那里听说了仓库被毁的消息。“他会来的。”林玄真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急怒攻心，又百思不得其解，自然会来找贫道这个‘始作俑者’。”
话音刚落，前堂的小道童便匆匆跑了进来：“师父，‘三木商社’的小野寺社长求见，看样子……气势汹汹的。”林玄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掸了掸道袍：“让他进来吧。月儿，你也随我一同去会会这位‘虔诚’的香客。”片刻之后，小野寺带着两个随从，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医馆的会客室。
他一看到林玄真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更是“噌”地一下蹿了上来。“林玄真！”小野寺几乎是咆哮出声，双目赤红，指着林玄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那场大火，是不是你弄出来的？”林玄真面对小野寺的雷霆之怒，却依旧从容不迫。
他微微抬手，示意小野寺稍安勿躁，然后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又仿佛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小野寺社长，何出此言？贫道一介方外之人，如何能操控风雨雷电，引来天火？”
“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小野寺根本不信他的说辞，“你之前就说过，那批货物是‘凶煞之物’，会招惹灾祸！现在果然应验了！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死死盯着林玄真，试图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然而，林玄真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愚人。